陈修远略微皱眉。
    卓逸临近,两人都身姿挺拔,身材秀颀,站在一处,似针锋相对,又似并肩一处。
    陈修远直接开门见山,“淮阳郡王府的那场大火,你在吧?”
    卓逸如实,“在。”
    既然眼下无心隐瞒,陈修远继续问,“涟卿怎么失忆的?”
    “喝药,什么事情都想不起,也什么人都想不起。”他沉声。
    “你在,什么人能喂她的药?”陈修远这一次问完之后,却忽然愣住,早前从来没有想过的一条,眼下,却惊异般出现在脑海中。
    陈修远喉间轻咽,也深吸一口气,而后缓缓平静下来,问出那个忽然涌上的念头,“她自己喝的?”
    “是。”卓逸肯定。
    陈修远僵住,好似一切真的都顺着想象以外发展着。
    “为什么?”他问起。
    卓逸轻声道,“一场大火,淮阳郡王府阖府上下都没了,涟卿是眼见着屋顶塌下来,大火将她母亲吞灭的。身边的至亲,还有伺候的丫鬟,还有府中的侍卫和小厮,通通都死在那场大火里,她情绪失控。”
    陈修远眉头拢紧,“后来呢?”
    卓逸继续,“一连哭了几日,昏天黑地,后来有一日忽然不哭了,冷静下俩,开始想走水那日,我们去到淮阳郡王府的时候还没有失火,但是家中的奴仆很多都昏倒在地,应当是中了迷药。她想尝试唤她身边照顾的侍女起身,但唤不起来,那时也遇到了火势瓶颈。”
    “后来呢?”知晓了真相,陈修远心中反而更揪起。
    卓逸如实道,“淮阳郡王府再如何都是南边的宗亲,世家,家中的奴仆不会这么容易被迷晕,不省人事,包括涟卿的母亲……所以在思量了好几日后,涟卿终于想明白一个问题,府中有人出了问题。”
    陈修远倒吸一口凉气。
    “如果不是府中有人出了问题,淮阳郡王府不会所有的人都被昏迷,包括涟卿的母亲,淮阳郡王府的王妃,所以,这都不是巧合,是有预谋的。这些人都是好端端让人烧死的,这是做的局,里应外合的,淮阳郡王府走水的局。不管目的是什么,有人想她活着,与人想要她性命,但她很聪明,她将计就计,如果失忆,记不起所有的事情来,也传出去她被人灌药失忆了,即便旁人怎么试探,她都不可能记起,这样,她反倒能在各方的博弈中,安稳度过难过,都能来西秦。”
    卓逸说完,看向陈修远,“她知道你会来,所以,她才敢喝下那碗药。”
    陈修远指尖攥紧。
    卓逸沉声,“陈修远,她信任你。”
    陈修远眸间碎莹。
    第084章 同窗
    “刚开始,我并不知道是你,后来才慢慢猜到。我注意你很久了,涟卿记不得早前的事了,但对你,与对旁人不一样。就像她记不得阿妍,但在见到阿妍的时候,还是会下意识生出熟悉和亲近。”
    卓逸眸间轻咽,继续道,“我真正确定你的身份,是在生辰宴上。当时所有的人都在好奇淮阳郡王府当年的真相,也都好奇天子最后是否信任东宫,包括魏相,关注得都是江山社稷,但只有你,并不想让东宫陷入淮阳郡王府那场大火的同伙回忆中。所以我确信,岑远就是你,敬平王,陈修远。”
    陈修远看他,“涟卿有一封信,可是让你送给我的?”
    卓逸点头,“是。”
    陈修远沉声道,“为什么会送那封信?”
    卓逸也看他,“我并不知道信的内容,是她封好的。但她告诉我,这封信即便被拦下,也不会暴露任何事情;但如果送到你手中,你一看就知晓有问题,西秦国中水太深,不能让你没有准备得来。但你只要收到这封信,就会警醒。”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卓逸低声,“陈修远,我能告诉你的,也只有这些。”
    陈修远攥紧掌心。
    也终于知晓为什么会收到涟卿那样一封信。
    因为不可能。
    所以让他警醒,小心。
    即便这封书信的内容被人拦截,旁人也根本不知道之前将近一年时间涟卿在何处。
    即便他来寻涟卿,旁人也不知晓他的身份。
    涟卿一步步,都算在恰到好处的地方。
    也保全了自己和卓逸。
    如果没有失忆,涟卿在京中将举步维艰。
    与天子,与上君,甚至与魏相,未必都如眼下。而她的失忆,也让所有人相互猜忌,留有余地,才能等到他入京。
    他早该想到的。
    但关心则乱。
    她是小尾巴,但她从小到大,都是最聪明的一个……
    她懂得权衡,也有不输天子的胆识和气魄。
    “我听闻燕韩国中出了些动荡,料想你会赶回燕韩,所以寻了理由在浣城等你。陈修远,你厉害,也胆子大到了一定程度,就真的不怕西秦把你扣押下来,找珩帝要筹码?”卓逸看他。
    他也看他,“燕韩和西秦不一样。”
    卓逸愣住。
    他重新跃身上马,马蹄前后踏了两步,他握紧缰绳,朝着卓逸道,“等什么时候,涟卿身边同珩帝身边一样,都是信得过的臣子,那少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大厦将倾。”
    卓逸皱眉。
    “卓逸,多谢了。”他凝眸看他,“这段时日,涟卿这处,劳烦你照看了。”
    卓逸没吱声。
    看着他与周遭十余骑快马而去,卓逸眉头拢紧。
    ……
    西出浣城,陈修远继续一路快马扬鞭,往燕韩京中折回。
    药性一年时间,其实她已经在陆续想起,等到他从燕韩回来的时候,她应当都想起来了。
    腊月中旬,还有半月时间,必须要抵京,念念还在京中,他要尽早确认陈翎和念念这处的安稳,然后尽快回西秦。
    *
    转眼又至腊月下旬,今年朝中未尽之事也都陆续到了收尾处。
    魏相和一干老臣在瑞和殿中与涟卿一道商议明年年初的的安排。
    今日是腊月二十三,朝中会从腊月二十七日开始休沐。其间,正月初一会在宫中设初一宴,百官需携家眷入宫拜谒,而后便至正月初十复朝。
    今日在瑞和殿中,涟卿同魏相,徐老大人等商议了诸多事宜,从晌午一直到黄昏入夜,近乎满满当当一整日,包括明年官吏的调任,军中任职的调整,还有粮仓的改革都悉数敲定下来。
    距离年关前的休沐还有四五日,正好可以将未尽事宜处置妥善了。
    等从瑞和殿出来,旁人先行离开。
    魏相与涟卿一处。
    “老师有话同朕单独说?”涟卿问起。
    魏相捋了捋胡须,微微颔首,“此番太傅突然离京,即便朝中都知晓是太傅家中之事,但多少也有猜测的声音,尤其是陛下登基不久,百废俱兴之时,此时最容易惹人遐想。”
    “老师的意思是?”涟卿听出话中之话。
    “太傅虽然离京,但早前陛下是太傅一手教导出来的,同太傅亲厚,如果太傅离开,一直悄无声息,会让动荡之后的朝中生出非议来,如同狡兔死,走狗烹。”
    涟卿会意,“老师的意思是?”
    “秋调接近尾声,春闱也提前至正月,此时的朝中需要信心。老臣的意思是,等年关休沐结束后,陛下或有意无意提及太傅之事,让朝臣知晓陛下念及太傅,也好宽百官之心。”
    涟卿点头,“朕明白了,幸亏老师提点,是这一阵太忙,朕疏忽了。”
    魏相笑了笑,“陛下勤于政事,朝中上下皆乐见于此,老臣说的只是细节之处,陛下大事已可驾驭,这些细节之处,才是与朝中大臣相处之道,陛下还需时日磨炼。天子御下,恩威并施,赏罚分明。拿捏人心,有时候比处理朝政之事更难。君王之路不好走,老臣会在旁提醒。”
    “朕知道了,多谢老师。”涟卿从善如流。
    魏相也颔首,“就到此处吧,陛下勿送了。今日天寒,陛下早些回寝殿歇息。”
    魏相拱手作揖,而后离开。
    涟卿目送魏相离开,深紫色的官袍,披着厚重的大氅,在内侍官的引领下穿过长廊,慢慢消失在眼前,只留下了远处枝头涔涔白雪,并着屋檐下的宫灯,暗香盈袖……
    魏相离开许久,涟卿还驻足立于原处。
    方才那道深紫色的官袍背影,让她想起陈修远了。
    也是那身深紫色的官袍,却身姿修长挺拔,眸间深邃,温和,也沉稳……
    她又想他了。
    尽管她每日都让自己从晨间忙到夜里,无暇去想他,但发现只要有空闲的时候,一草一木都会睹物思人。
    朝中都见她勤勉,她也是在强迫自己勤勉,因为她答应过他。
    ——无论我在不在,你都可以自己往前走。不依附于任何人,自己往前走。
    ——你就是天子。
    无论他在不在西秦。
    也无论哪一日,她都让自己脚下的一步步踩得更稳,而不松懈。
    ……
    后殿沐浴过后,涟卿在内殿的案几前看册子。
    何妈端了莲子羹来,“陛下,莲子羹。”
    “放这里吧。”涟卿指尖轻轻点了点,因为看得认真,没有挪开目光,但忘了这是陈修远的习惯动作,因为在一处的时间久了,耳濡目染,潜移默化习得也不自知。
    他在看郭白彻起草的粮仓制度改革。
    之前在国子监论道的时候,郭白彻就曾初浅提及过,但那是基于对早前粮仓制度的初步见解。
    国子监的学生能接触到的朝中之事有限,在破格录用至朝中之后,郭白彻在户部任职。能接触到更细致的资料,知悉数年以来,粮仓制度的诟病与变革,以及在变革过程中遇到的阻力。
    户部经过早前从上到下的更新,有才能的新人很容易站稳脚跟。
    再加上都知晓天子重视,郭白彻很快在户部就展露头角。
    早前的国子监学生当中,涟卿是对郭白彻,冯宇西,赵逐亮最有印象,这次朝中的破格录取,三人都在。其中郭白彻与冯宇西都在户部,可以相互探讨;而赵逐亮则在工部。
    借着粮仓制度改革之事,户部与工部之间的多了不少沟通和交流。这也是朝中需要固定更换新鲜血液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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