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在想同一件事。
    既然他和她已经心心相惜,假设如果,西秦的事一直悬而未决,或者再进一步,淮阳郡王府就是牵涉到了西秦的谋逆一事中,他与涟卿的下一步要怎么走?
    如果真到了那一步,涟卿一定不能回西秦,也不能用回在西秦的身份。
    那他同涟卿就在燕韩就地成亲。
    成亲之后,涟卿可以留在万州,非必要之事,她不必入京。
    陈卿这个身份原本就有其人,宁州是陈家的远房一支,他开口,不会把柄在旁人手中。只要陈卿这个身份‘离京’,婚嫁,自然而然就会淡出京中视线,也会慢慢淡出燕韩视线。
    至于他的婚事,可以大肆操办,但不必国中皆至。
    这两条办妥之后,过上两三年,涟卿再在京中露面,也不会有任何差池。
    他只需要同陈翎达成一致……
    此事到最后,是他与陈翎之间的博弈。
    再退一万步,如果淮阳郡王府真的出事,且涟卿的身份随时面临暴露的风险,会牵涉西秦和燕韩之间的关系,再或者,他与陈翎之间就涟卿的事情并未谈妥,那只能到最后一步。
    大哥已经回万州了。
    只要这两三年间,陈翎的皇位稳固,那敬平王的位置可以易主……
    陈翎犯不上与他鱼死网破。
    这是这两三天内,他想过最多的事。
    所以,涟恒这处能顺利解决西秦国中之事,让淮阳郡王府沉冤得雪,固然最好,但他也清楚了最坏的打算和要承担的后果。
    比起三全台时,他看着脚下的一堆乱世,头皮发麻,心底好似坠入深渊冰窖,他可以接受这两三日以来,思量过的所有后果……
    想清楚了,才知晓如何做。
    思绪间,陈蕴正好入了屋中,行至屏风处,刚好听到四小姐的声音,“冠之……”
    陈蕴顿住,人醒了?
    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是醒了……
    陈修远听到屏风后的脚步声,知晓是陈蕴,淡声道,“怎么了?”
    陈蕴在屏风后拱手,“太医来复诊了。”
    陈修远淡声道,“让太医进来。”
    陈蕴会意应声。
    陈修远看向怀中的人,虽然刚才烧退了,但眼下还抱着他,隐隐有些打抖,是稍后还会烧起来。
    他撑手起身,环着她的暖意骤然褪去,她抖得更厉害。
    他牵了另一床被子给她盖上。
    她还是拧紧了眉头。
    他伸手,将她的手放回锦被里,目光看到掌心的纱布与绷带时,心底还是如刀割一般……
    他不想,一刻都不想,她再受任何委屈。
    陈修远和衣起身,俯身吻上她额头。
    很快,屋外脚步声传来,陈蕴领了太医入内。
    太医见陈修远坐在床边,拱手道,“敬平王。”
    “退烧能有三个时辰了,又在发抖,应当还会再烧起来。”陈修远起身让他,太医上前,给涟卿把脉,又翻开眼皮和嘴角看了看,而后,又再次把脉。这一次把脉便把了很久。
    很久之后,太医缓缓放下涟卿的手,低声问道,“敬平王,方才四小姐可醒过了?”
    陈修远应道,“没醒,但好像有些意识了,迷迷糊糊说了一两句话,只听得清其中一两个字,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
    太医颔首,“十二个时辰内,沐浴浸水过几次?”
    陈修远应道,“前日是四次,昨日是三次,今日是两次。”
    陈修远想也不想就应声,都未寻侍女问过就这么清楚,太医怔了怔,很快,又想,定然是问过了。
    太医继续点头,“四小姐应该快醒了,今晚这场烧过之后,且再看看是否还会发烧;若是没有,应当不会再烧,也不会有大碍了。只是将养还是要将养一些时刻,眼下又是腊月初了,怕是要腊月下旬才能彻底康复。”
    太医说完没有大碍的意思,陈修远心中微舒,“辛苦了,胡太医。”
    胡太医再次朝他拱手,“老夫先去给四小姐煎药,再服两日,方子就可轻些了。”
    “好。”陈修远点头。
    但胡太医起身,陈修远又问道,“胡太医,阿卿的手……”
    胡太医应道,“每日上药,会慢慢好的,但疼还是会的,而且,恐怕掌心处,会留一两道疤痕。陛下这处有羌亚进贡的香草膏,老夫听闻,对伤口留下的疤痕有奇效。”
    胡太医知晓有些世家贵女是难以接受,但能在那种险境下生还已经是奇迹……
    “我知道了。”陈修远看向陈蕴,示意他去送胡太医。
    陈蕴上前,“胡太医,这边请。”
    等陈蕴领了胡太医离开,陈修远继续坐回床沿边,手背抚上她额头,方才还是温热的额头,慢慢变得滚烫起来。
    他抱起她,往屋后的浴池中去。
    浴池中的水只带了稍许温热,他下去会凉,但抱她入内刚好。
    他替她宽下中衣,只剩了一件轻薄的贴身衣物,浴池里没有地方可以躺着,他抱着她坐在浴池中,她靠着他,温热而潮湿的呼吸在他颈边,他尽量不去看她……
    差不多半个时辰,她脸上的红润渐渐褪去,他重新伸手抚了抚她额头,是烧差不多退了,同胡太医说的差不多。
    他抱她出来浴池,湿漉漉的衣裳滴了一地的水。
    小榻上,他尽量避开目光,但总有触及之处,等干爽的衣裳换好,床榻上,烧退了,她舒服得侧卧着,均匀的呼吸声响起,脸色也慢慢恢复如常。
    他想起这几日她大都靠在他怀中,也大抵与当下一样……
    他也伸手揽她在怀中,相拥而眠。
    她再次轻声唤了声,“冠之。”
    他终于知晓,她在心里是一直唤他的冠之的,去掉了哥哥两个字。
    “冠之。”她轻声呢喃。
    他下颚抵在她头顶,唇畔微微勾勒。
    *
    等到翌日晨间,清晨的光束映在脸上。
    涟卿隐隐觉得而有些刺眼,两伸手挡在眸间……
    涟卿脑海中晕晕乎乎,睁开眼时,还睡眼惺忪着,脑海中的记忆似是很远了,好像在三全台下,她好容易才同赵伦持一道爬上洞口,然后生了意外,然后突然下落,然后是陈壁抓住她的手,同陈蕴一道见她拉了上来。
    陈壁和陈蕴……
    涟卿脑海中转瞬即逝的念头让头有些疼,紧接着皱眉轻嘶一声。
    “醒了?”他的声音慵懒而清贵。
    涟卿这才看着守在床边的人,“冠之哥哥?”
    涟卿撑手起身,因为起身,盖在身上的锦被滑落。陈修远怕她着凉,伸手将她拽回被窝中。
    “冠之哥哥!”涟卿的记忆还停留在三全台的时候,所以看到他,眼眶忽然就红了,鼻尖也红了。
    他看了看她,唇畔微微勾了勾,慢悠悠里带着温和,“不是冠之吗?怎么又变回冠之哥哥了?”
    作者有话说:
    假装一直守在床边的用心良苦的大卜。
    第126章 后会有期
    涟卿微讶:“……”
    陈修远笑了笑,没有戳穿,只凑近些了道,“终于醒了,小尾巴。”
    涟卿也凝眸看他,“我睡了很久吗?”
    陈修远轻嗯一声,“很久,好几日了。”
    涟卿眼中再次微讶。
    也继续看他,“你一直守着?”
    “不然呢?”他轻笑。
    涟卿还是看他。
    他也继续叮嘱,“所以,刚醒的时候不要乱动,躺好。一连烧了好几日,好不容易才退烧,这几日除了喝药,没吃什么东西,也一直在说些迷迷糊糊的话,刚醒,就不要着急起来了,会晕。”
    他也不知道怎么会一口气叮嘱了这么多,但他一面说,她一面看他,等他逐一说完,停下来看她的时候。
    她缓缓伸手,揽上他后颈。
    他目光滞住。
    她也没有移开目光,看着他,细声软语道,“陈修远,我喜欢你,我一直喜欢你……”
    那是在三全台落石下,她想过最多的话。
    也想过如果见到他,一定要告诉他的话,眼下,终于说出,心中好似一舒,也似压在心中很久很久的沉石,终于轻轻拿起,又轻轻放下。
    原来,不像想象中那么难。
    也不像想象中那么不可触及……
    她喜欢他,从很久之前,到经年眼下,一直都不曾变过。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躲在身后的时光,在眼下的一刻,都如浮光掠影一般,毫无掩饰得蜂拥而至,一瞬间红了眼眶。
    他愣住,是没有料到,也似良久都没有回应。
    她鼻尖微红,眸间氤氲控制不住得溢出眼眶,越过无数个偷偷喜欢他的时光里,也越过三全台落石下,再疼也没吭过的一声里,那些藏在心底的秘密,终于见光,长成一树繁华……
    许久,他眸间微动,才似从刚才的惊讶中回过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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