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价吧,这两天白干了。
    不降价,卖不出去,血本无归……
    这边正犯愁呢,却见那边三个衙役齐刷刷回头,刚才在这边闹过一场的食客正满面气愤地说着什么。
    夫妻俩脑子里嗡的一声,坏了!
    两人心中暗暗叫苦,这些衙役平时人都见不着一个,怎么偏偏这会儿扎堆儿来?
    可不就叫那厮现场告状!
    两口子眼巴巴看着一个衙役走过来,居高临下往他们桶里看了眼,眉头一皱,还没说话,男人先就怂了。
    “大人,小人知错,实在是一时糊涂……”
    女人:“……”
    呵呵,你刚才对我耀武扬威的劲儿呢?
    郑宅。
    郑家如今当家的还是郑平安之父郑义,不过他也是五十岁开外的人了,自觉近几年有些精力不济,感慨岁月不饶人之余,也越发注重培养长子,几乎日日都拉着他传授生意经。
    昨儿小儿子回来,眉飞色舞地说在镇上尝的一道菜倒好,还特意吩咐人今天去买回来。
    郑义大半辈子走南闯北,苦也吃过,福也享过。如今功成名就,自诩天下有名有姓的好物也见识了大半,所以一开始并未将次子的话放在心上。
    那小小一座镇子,物乏民贫,能有什么好东西?
    不过那孩子心地纯善,这份孝心却是难得。
    郑义回来换了衣裳,洗了手脸,外面家人们已经等着了。
    见桌上有一盘从没见过的肉,红彤彤油亮亮方块,颤巍巍端正正边角,从上往下淋着一汪汁水,落在细腻的甜白瓷盘子里分外亮眼。
    上桌前厨房那边还点缀一番,在上面撒了一点翠绿的葱花。
    红绿相撞,激出十二分浓艳。
    “这就是平安说的那菜?”郑义问道。
    老太太本就偏疼小儿子,如今越发欢喜得合不拢嘴。
    “可不是嘛,还巴巴叫人弄回来给咱们尝,正热乎呢。我先尝一个。”
    郑家原也是泥腿子出身,如今虽富贵了,家中规矩仍不算严苛,个人用饭时皆以公筷自取。
    老太太执起长箸,微微用力,才要往上提,却愕然发现那筷子尖儿竟已陷了下去!
    “哦?”
    有些意思。
    长子郑如意亲自取了勺子来为母亲挖过去,又笑,“母亲尝尝。想来二弟眼界甚高,若没有三分本事,恐怕入不得他的眼呢。”
    那肉块正好是一口大小,老太太依言抿入,刚入口,竟就化了!
    “嗯,这个味儿好,”她笑道,“我这几日正有些上火,牙齿疼痛,吃不得那些硬物。这个既有滋味又软烂,配粥正好,且不论你们怎么想,倒是合了我的脾胃。”
    老太太给出这样高的评价,众人也都弄了了一块尝。
    忽听她身边一个虎头虎脑的小子说:“这好吃,我觉得比咱家的厨子做的好!”
    旁边他妹妹也点头,“明儿再让二叔买吧?”
    说话的是郑如意的子女,众人一听都笑了。
    郑平安贪玩,刚成亲没两年,媳妇尚未怀胎有孕,对侄儿侄女很好。
    每每家来,或是糖人点心,或是玩偶泥塑,总不空手。故而两个孩童盼二叔更甚于盼亲爹。
    他们的娘失笑,“也未必真就比咱们家的厨子好,许是你们平时吃腻味了,如今乍一尝了外面的味道,自然觉得不同。”
    然而小兄妹两个不买账,先埋头把碗里沾着酱汁的米粒扒干净,这才小声嘟囔道:“好吃就是好吃嘛!”
    那我们也天天吃糖啊,怎么没吃腻?
    郑义连着吃了两块,微闭着眼睛,细细品了一回,“确实不错。”
    一时饭毕,其他的菜多少都剩了点,唯独这新得的卤肉盘子干干净净。
    原本大家还经常担心郑平安平时在外面吃不好,如今看来……
    嗨,白担心了!
    才刚说话那小子就有点羡慕,“二叔平时都吃这个吗?那我以后长大了也要进衙门!”
    郑义就抬手往他脑瓜子上拍了一把,笑骂道:“胡说!”
    你一个郑家的长子长孙,进什么衙门!
    晚间郑平安回来,换过衣裳后来给父母请安。
    “那卤肉尝了吗?味道还不错吧!听说明儿还有卤蛋呢。”
    老太太对着他笑个不停,“极好,我就着那个,竟比昨多吃了半碗粥。”
    郑平安听着也高兴,“爱吃就好,也不值什么,明儿打发他们继续买就是了。”
    正埋头盘账的郑如意就笑,“二弟的孝心比我强。”
    郑平安连连摆手,“大哥快别说,羞煞我了。”
    他自己什么样子心里有数,不过家人不计较罢了。
    见他们兄友弟恭,郑义老怀大慰,这才问:“是哪家酒楼的菜?”
    郑平安说:“是个开了没几日的小摊,平时卖大碗菜的,好像昨儿才开始卖这个。”
    “小摊?”郑义愣了,“那掌勺的是谁?”
    郑平安的表情就更微妙了,“好像是个十来岁的小丫头。”
    郑义:“……胡说八道!”
    郑平安:“……”
    他立刻发动了终极绝技:
    扭头喊娘。
    老太太立刻拉下脸来,搂着儿子冲丈夫喝道:“少把外头那副做派带到家里来,冷不丁起什么高声?”
    郑义:“……”
    都是给你惯坏的!
    郑如意噗嗤一声,见老爹望过来,忙低头做忙碌状。
    郑义倒不是平白问这些,他有用处。
    这怎么可能是一个十二岁的姑娘做的呢?
    照他这么多年吃遍大江南北的经验来看,掌勺的人没有一二十年灶间的功夫决做不出这个味儿。
    郑平安虽大事上不成,人却机灵,见状想了一回,“我记得爹前几日还说下月家里要来贵客,只菜单子一直不中意,可是为了那事?”
    郑如意一听,顾不上装忙,“呀,确实。”
    城里有座县学,内中人数上千,每年光是固定的学子服便要四套,再有棉袍。
    另有各处先生们,单的一年八套,棉的三套。
    除此之外,各处床帐、帷幔、鞋袜、枕套子等等,自不必说,哪里用不着布呢?
    郑义一直想把这供应揽下,奈何之前那位县学学院的院长有个亲戚便是卖布的,外人无法插手。
    幸运的是,今夏那院长因病请辞,已经告老回乡去了,原本的布匹供应自然也不作数。
    郑义知道,机会来了。
    若能拿下这笔大买卖,赚多少钱倒在其次,最要紧的却是直接与官府、学堂挂了钩,长远的好处简直数不清。
    郑义想一举拿下,便提前给书院几位管事的下了帖子。
    奈何其中最要紧的两位却是府城来的,见过世面,眼界甚高,郑义便担心席面入不得他们的眼。
    郑平安往嘴里丢了颗清脆甘甜的枣子,咔嚓一声咬碎,笑道:“既如此,便把人请了家里来,大面上仍用咱家的厨子,只烦她做两个拿手菜添上。”
    郑如意点头,“二弟想得很是周到。”
    若这厨子得用,自然是锦上添花,若不得用,有自家厨子撑着,也不至于落了空。
    见两个儿子这般聪慧,郑义也有些自得,只怕他们得意忘形,面上便不显现出来。
    倒是老太太不管这些,一手一个拉过来,满口夸赞,只说自己会生。
    郑义:“……”
    合着没我什么事儿?
    若没我的种,你去哪儿生!
    于是第二天,师雁行再次见到了郑平安。
    他照例要了卤肉,见有新鲜的卤蛋也要了两个。
    虽是同一锅卤汁,但不同的东西卤出来也有不同的味道。
    那卤蛋已经被浓郁的卤汁泡透了,咸津津透着点甜,咬开蛋清都是茶棕色的,蛋黄部分也微带褐色,细腻如膏。
    接连几日的猪肉油脂和大料香气侵入内部,丝丝入扣,美得不得了。
    “去府上做菜?”
    “是呀。”郑平安笑呵呵道,又对江茴道,“大娘子和小小姐也一并去住两日,权当做耍。那几日误工的费用一并算在辛苦费里,不必担心。”
    五公县距离韩张村近百里,一日之内根本不能往返,况且又要做晚宴,最快也要三天才能回来。
    师雁行才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家里人肯定不放心她独自一人出远门。
    那边江茴都怔住了。
    她听见了什么呀?!
    郑家,就是那个五公县布王郑家,请去做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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