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阵一屁股坐下,一边翻看着手中画片,一边晃着腿儿问道:“娘,姐姐怎么还不回来?”
    对寻常百姓而言,春节意味着整年忙碌过后的休整,但大商户们却越加忙碌。
    生意自不必说,更多更要紧的却还是各处人情走动,就这一整个腊月,师雁行就没清闲过!
    如今都腊月二十七了,她还是早出晚归的。
    可即便如此,每日早晚也能跟母亲和妹妹说说话了。
    原本租赁的小院骤然多了许多生气,好像,好像也变得像个家了。
    江茴看了眼天,见那西边天际轰轰烈烈烧着红的紫的云霞,“快了。”
    屋里已有些暗了,秋分悄然掌灯,又罩了明瓦纸的灯笼罩子,这才擎着挪到桌上。
    明瓦纸是年初开始京城那边兴起来的新纸张,别的纸一刀也才百十个钱,它一张便要近百文了,糊一只灯罩便要大半两银子。
    可确实出色。
    纸张澄澈如玉,薄而韧,亮而透,微微挺括,防水又防火,还特别透光散光。
    写字作画效果很差,但用这种纸做的灯笼罩子分外明亮,光线散开得也匀称,不怎么有影子,故而乍一面世就被人争抢。
    如今风气也蔓延到沥州,达官显贵们纷纷效仿,尤其是各路富商,恨不得将家中上下灯具全都换成明瓦纸的,皆以此为荣。
    江茴将鱼阵的头发分开两边,拢一拢,扭成发辫,在两个打成包包,秋分便眼疾手快递上发带。
    江茴读过书,也见过世面,审美颇好,这发带便是之前自家人做丝绸衣裳时剩下的边角料,都没扔,仔细裁剪成长长的细条,锁了边翻过来,在底部略绣一点祥云坠角,缝两颗师雁行给的柴擒虎送的小颗“巴洛克”珍珠。
    扎头后大约坠到后颈处,行走间灵动飘逸,焕彩非常,轻巧又体面。
    秋分等人见了便都赞不绝口。
    “再没见过太太这样巧妙的心思,二姑娘真俊。”
    鱼阵也有点臭美,忙不迭凑到镜子前转着看,“嘻嘻,我真好看!”
    众人便都笑起来。
    江茴失笑,“不害臊。”
    鱼阵不服气,“姐姐说啦,好就好,不好就不好,对自家人要诚实,不可以好说不好,也不可以不好说好……”
    她年纪小,口齿又清脆,叽叽呱呱说了这一大通“好”“不好”的,众人便有些头晕目眩。
    江茴捏着眉心咋舌,“听听这刁舌头。”
    “什么舌头?伸出来我瞧瞧。”
    正说着,师雁行浸着笑意的声音便从窗外传来。
    江茴等人回头看时,早有小丫头打起帘子,她自外面踏雪归来。
    “姐姐!”鱼阵见了,双眼放光,张开双臂冲过去,发带上的珍珠在后面拖出长长一条,十分美丽。
    “哎呦!”
    师雁行来不及脱大氅便弯腰将她抱起,又见那发带在灯火照耀下流光溢彩,俊秀非凡,也赞了一回。
    “这个配现在这身衣裳有些不对,”她笑着摸摸小姑娘的包子头,“去将前儿才做的那身浅胭脂色绣水云图的缎面一斗珠羊羔皮袄子换上瞧瞧。”
    鱼阵哎了声,兴冲冲去了,一时果然换了新衣裳回来。
    小姑娘白嫩嫩圆鼓鼓的脸蛋被胭脂色映衬得红扑扑,两丸黑水银似的眼珠闪闪发亮,脑后几颗珍珠坠角晃呀晃,漂亮极啦。
    师雁行也洗了手脸,换了家常衣裳过来,细瞧一回,搂着她亲了口,“哎呀,是个气派的大姑娘啦!”
    众人说笑一回,秋分便带人摆饭,当中一盘蒜醋汁儿凉拌的鸡丝,上面还撒了芝麻,浇一点红艳艳辣椒油,看着就开胃。
    另有一个酱肉卷薄饼,酸辣土豆丝并几样小酱菜,简单质朴最勾人。
    再有一盆浓稠稠香喷喷金黄小米粥,里头加了点山药碎和红枣丁,最是补中益气滋养肠胃。
    师雁行先将那粥吃了半碗,觉得浑身暖洋洋地起来,舒服了,这才去夹菜。
    江茴替她卷了一个酱肉饼,见她眼底微微泛青,不免心疼道:“这都快过年了,你也不曾睡得好觉,明儿还出去?”
    师雁行狠狠咬一口酱肉卷饼,盐津津肥腻腻,直接把人香个跟头,美得很。
    “不出去了,”师雁行惬意地吐了口气,向后斜靠在软枕上,慢悠悠将口中食物咽下,“倒是正月十五要去吃席。”
    这口气吐完,好似最近的压力都跟着释放出去,人都扁了,轻飘飘的。
    “吃什么席呀?”
    一听见吃,正埋头吃得满口流油的鱼阵忙问。
    师雁行笑道:“吃衙门里的席,你们也去。”
    娘儿俩都愣了,“啥席?”
    两人都是一般的茫然,本就五六分相似的脸看上去更像了,活像一个模子套出来的大小号。
    师雁行看了几眼,痛痛快快笑了一场。
    “历年正月十五、八月十五,知州都要带头举办灯会,届时先放烟火,后赏灯,是个与民同乐的意思……”
    当日以知州为首的一干大小官员都要露面,在城中某地开席,而除了在任官员外,他们还会邀请本地知名富商、乡绅、文人等代表性人物入列,以示团结、看重之情。
    可以说每年这两场宴会就是白身能够得上的最高级别的官方宴会了,不仅是身份地位和实力的象征,更要紧的是能与诸位大人们共处一室,还有近前说话的机会……故而私底下竞争很激烈,但凡想出头的,那是真的挤破头也要去。
    因是与民同乐,自然没有让与会人员阖家分离的道理,所以大家都可以带家属,三人为上限。
    这边师雁行还填不满名额呢!
    鱼阵还小,听不出背后蕴藏的玄机,倒是江茴一点就透,瞠目结舌道:“你不是今年才来吗?就能去了?”
    师雁行挑挑眉,难得谦虚一回,“低调,低调。”
    她从很早之前就开始筹划了。
    送钱送物自不必说,这些别人也能送,最要紧的是她这几日应周雅之邀入府拜见了通判周斌之妻黄夫人,暗示她不久后自己会开一家独立的师家好味分店,希望黄夫人入个干股。
    美食城的师家好味档口现在已经成了公认的高端消费兼宴席策划处,师雁行想在这个基础上再笼络下中等消费群体,计划开一个像五公县分店那样的自助餐厅。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玩儿命练习,买来的女孩子们大多能独当一面了,到时候一个人掌握五六个菜,后厨三四个小姑娘就玩儿得转。
    外面跑堂的照例从本地雇佣,有前头的经验在,又有美食城的基础在,站稳脚跟不是问题。
    一开始黄夫人不要。
    “你是裴先生的高足,说来我家老爷也曾与他同朝为官,神交已久,便是自家人了,彼此照应是应当的,快别这么见外。”
    师雁行却正色道:“夫人和大人的维护之情民女岂有不知的?若没有两位提携,便没有美食城今日,可谓再生父母。可夫人呐,一码归一码,您二位维护是情分,我感谢也是本分,却怎好坦然受之?说不得要回报一二……”
    这是实话。
    现在包括杜泉和周斌在内的一干州城官员之所以对师雁行这么客气,几乎完全依赖于她师门众人争气。
    除五公县县令苏北海早有准备之外,众人也不好太过明晃晃与裴远山往来,那就太过刻意,太上不得台面了,所以才会“曲线救国”,明里暗里照顾师雁行。
    反正对他们而言不过抬抬手,又不会损失什么实质利益,提前表示便可一口气交好四位现任、将任官员,何乐而不为?
    这对师雁行而言绝对是意外之喜,几乎让她少奋斗四五年。
    但怎么说呢,靠山山倒,靠人人跑,这种“狐假虎威”总叫人心里不踏实。
    况且自家师门吧……多少有点不靠谱。
    据说裴远山这都不是头回遭贬了,奈何老baby风采依旧,知道错了,下次还敢,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又要迎来井喷式的创作高峰期……
    等到了那个时候,这些人待自己还会这样客气吗?
    师雁行不敢赌,也不想赌。
    说句不好听的,没准儿有朝一日还要靠自己去捞师父师兄呢!
    利益!
    唯有利益!
    唯有共同的利益才能真正笼络这些官员。
    师雁行知道现在师家好味盈利不多,至少在这些官员看来不怎么多,但她还年轻不是吗?便是拱手让出一成利润也有几百两了。
    若日后多开几家分店呢?
    黄夫人没有潘夫人那般的家世,她娘家只是小门小户小官员,如今尚且要依仗丈夫扶持,粗粗一算师家好味年利润,怎能不动心?
    第139章 宴 会
    正月十五沥州灯会当日, 师雁行母女三人穿戴一新,打扮得板板正正精精神神,坐着马车一路往城中而去。
    整个美食城就她接到了宴请帖子,当日衙役来送时, 众掌柜的都轰动了, 数十只大手死命伸过来摸, 试图沾沾喜气。
    王江眼睁睁瞅着,说心里一点儿不泛酸那是假的。
    可事到如今, 这就是知州大人的意思, 他不得不认输。
    想开点儿吧,以后这种事儿且多着呢!
    况且若师雁行得势, 他们五公县上下也跟着沾光, 更别说美食城了, 故而倒也真心上前道了几句恭喜。
    于是师雁行就跟“全村唯一的大学生”一样,带着五公县众人的殷切希望, 去了。
    今年的宴会在城中心的梨园举行,上下三层, 中间通达,四面挂起彩灯。
    窗子也够大, 非常方便以杜泉和周斌为首的一众官员亮相,供百姓们“瞻仰”。
    以杜、周二人为首, 包括各地县令在内的主要官员都在视线最好最宽敞的包厢里, 等会儿也方便看戏。
    余者根据官阶高低呈雁翅阵向两侧排开,顺序不能乱。
    今儿的席面中,师家好味负责了餐后甜品, 还挺荣幸的。
    因每张帖子能带三个人, 基本就是父母、老婆, 除了师雁行这朵奇葩。
    她带了亲娘和妹妹,愣是三缺一,非常的阴盛阳无。
    早有衙役在门口候着,先查看帖子,然后专人领到座前。
    大圆桌上都根据数日前个人报上来的名单放着名签,对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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