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难行,又走民道,几十车辎重不容有失,一行人十一月下旬就出发了,愣是今天才到。
    郑平安先问了江茴好,又夸了鱼阵越发出色,再问师雁行近况,并奉上礼单。
    郭张村的百姓们如今虽富裕了,可也似相对的,能拿出来的贺礼有限,一家一点,各式杯盘碗碟布匹鸡蛋都有,乱糟糟的不像话。
    还是老村长带头张罗了一回,也不胡乱塞,只各家出一点份子钱,打了一枚精巧的银同心锁,托郭苗转交郑平安一并送进京城。
    另有五公县商会诸位同仁,由郑义带头送了一份,是一颗黄金白菜,寓意百财。
    再就是沥州诸位商界同盟。
    他们倒是有些巴结,奈何师雁行本就与他们不熟,故而郑平安都替师雁行一一婉拒,只联名送了一张帖子聊表心意。
    江茴先行替师雁行谢过。
    “人情债最难还,这些人之前便是听都没听过的,更别提往来了,若不留神收了他们的礼,来日求到门上来,帮还是不帮?”
    郑平安吃了几口热茶,闻言点头,“就是这个话。”
    顿了顿又说柳芬,“听说飒飒要成婚,她欢喜得什么似的,原本来赴宴当日的衣裳都准备好了,奈何有吉太过顽皮,入冬后就染了几回风寒,我出发时还有些咳嗽,只得作罢。”
    捞不着进京,柳芬懊恼得不得了,还偷偷哭了几回。
    “这么久不见,我都不知道飒飒长什么样儿了……”
    她还特意做的新衣裳呢!
    鱼阵听了,忙道:“小孩子最容易生病了,左右我们就在这里,来日还怕没有相见之日吗?”
    郑平安一听,哈哈大笑起来,“果然是长大了,如今咱们淙淙也是个小大人了,说起话来头头是道的。”
    鱼阵也不觉得害羞,得了肯定后,越发落落大方。
    郑平安见了,赞叹不已。
    到底是飒飒一手带大的,颇有她的风范。
    “对了,有福有寿还专门给你写了信呢!”
    鱼阵一听,果然欢喜,“真的么?在哪儿,快给我瞧瞧!”
    京城局势复杂,她们来的时日尚浅,鱼阵一时没交到合适的朋友。虽平时帮忙盘账,偶尔得闲,也有些个孤单。
    此时听到儿时好友给自己写信,自然不胜欢喜。
    正说着,外头丫头就报,“掌柜的回来了!”
    郑平安一听这个,笑着站起身来,“现在还是这么叫着,倒叫我回想起之前在沥州时候的情景了。”
    家里的大姑娘被叫做掌柜的,母亲反倒是正经太太,实在喜人。
    听到师雁行回家,鱼阵立刻又不闹着要看信了,脚下生风跑到门口等姐姐。
    冬日光照少,若长时间关门,难免阴暗,且又气闷,故而外间大门口只悬挂厚棉帘子。
    帘子内侧摆着檀木镶嵌螺钿的大屏风,既挡风又雅致。
    “什么情景?我倒忘了!”
    说话间,丫头打帘子,师雁行笑着从外面裹挟着雪片和寒气进来,绕过屏风,一边说一边脱了大斗篷,先伸手在火盆上方熏了熏手,待到寒意散尽,这才往鱼阵脑袋上摸了摸。
    鱼阵心满意足,这才脚步轻快地坐回去。
    来的不是外人,师雁行也不扭捏,大大方方来到郑平安跟前问好,“这几日京畿一带连日大雪,这样天寒地冻的,辛苦二叔跑一趟。”
    许久不见,转眼师雁行成了正经大姑娘,气势越发惊人,原本郑平安见她进来时还有些生分,这会儿听了这话,心头一暖,跟着放松下来。
    “也没什么,以前我也常在外行走,且这次还是雇了镖局来的,有周大人的名帖在,十分妥当。”
    又伸手往师雁行头顶上比划了下,笑道:“真是个大姑娘了,这才多久不见?怕不是长高了大半个头?我记得之前你们走的时候,才到这儿呢……”
    异地旧友重逢,当真是人生一大乐事,众人凑在一处热热闹闹说起话来。
    另一边,柴擒虎也没闲着。
    他即将成亲,又才立了大功,虽有冯田弹劾在前,但庆贞帝并未表态,又同意了冯田外放,众官员便知大局已定,明旨只是早晚的事,故而纷纷来贺。
    当爹的才升任节度使,当儿子的就立了大功,加官进爵指日可待,真是叫人羡慕。
    人逢喜事精神爽,柴擒虎对道贺的话俱都照单全收,谢礼却十分推辞。
    正不胜其扰时,王忠亲自来叫了他入正心殿。
    快放年假了,庆贞帝还在见缝插针批折子,听见他进来也不抬头,“赐座。”
    柴擒虎道了谢,拄着拐过去坐了,老老实实待在那儿用茶。
    也不知过了多久,庆贞帝才丢开手头的折子,漫不经心道:“对你夫人经商一事,朝臣们颇多非议,你怎么看?”
    冯田虽然走了,但张心这一步棋也不是全然没有作用,只不过大家的议论都转到暗处去罢了。
    柴擒虎将喝光的茶杯放回去,闻言挪了挪屁股,认真想了许久才道:“微臣这辈子都不会贪,陛下可以放心用。”
    我媳妇儿有钱嘛!
    庆贞帝直接就给气笑了。
    亏你小子还是朝廷官员,吃起软饭来一点儿不含糊啊!
    他半真半假瞅着柴擒虎道:“那若朕执意不许她经商呢?”
    柴擒虎倒不怕庆贞帝真的不许师雁行经商,若果然有这个心思,当初冯田弹劾自己时早就顺水推舟驳了,何必等到今日?
    说到底,朝廷担心官与民争利,一来是怕官员利用权力垄断所有暴利行业,逼退原有商户;二来是怕官员强迫穷苦百姓买卖,伤及社稷根本。
    可师雁行的买卖跟这两者都不沾边儿,所以庆贞帝才会这么放心。
    若师雁行一早做的是别的,莫说盐铁茶之类敏感的,便是生丝、瓷器、粮食等,也早就按倒了。
    所以柴擒虎只是稍显夸张地大惊失色,差点蹦起来,“那微臣恐怕要打光棍了。”
    王忠一个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庆贞帝一张脸也是变来变去,神情复杂,憋了半日才骂道:“做买卖就那么重要?”
    柴擒虎摸摸鼻子,苦笑道:“不怕陛下笑话,在小师妹心里,微臣恐怕还真比不上买卖。”
    以前两人还没互表心意的时候,师雁行就曾毫不掩饰地说过,没男人能活,但没钱一定会饿死的话。
    庆贞帝:“……”
    你还真有脸承认啊!
    他恨铁不成钢地指着柴擒虎道:“瞧你这点出息,大丈夫何患无妻?大不了朕再给你指个好的!”
    柴擒虎却道:“除却巫山不是云,陛下恕罪,微臣心里再也容不下别的女子了。”
    他之所以想成亲,是因为新娘是小师妹。
    若换做旁人,哪怕美若天仙,是个公主娘娘,他也不喜欢。
    庆贞帝乐了,“就那么好?”
    他是真心不懂这些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的傻小子们。
    柴擒虎还真就极其慎重地当面思考许久,然后绞尽脑汁憋了半日,只给出几个字。
    “就是那么好。”
    他说不出究竟哪里好,就是觉得哪里都好。
    换个人就是不行。
    第186章 大婚前(二)
    京城四面水陆城门共计十八座, 每日都有无数客商往来,因繁华太过,人文风貌又与别处不同,初来乍到的难免两眼一抹黑。
    久而久之, 便衍生出一种职业, 咨客。
    咨客多为本地人, 对各处场所了如指掌,专为外来人指路、办事。还有那等更精细的, 每日搜集了城内外各项新鲜事, 四处贩卖与人听。
    却说城北有个咨客姓白,因早年落魄, 状若乞丐, 人戏称白花子。后因脸皮厚且能说会道, 咨客渐渐做出名堂,每日总能有个三二百文进账, 竟日益发迹,又换了新衣裳, 人也白胖,体面了不说, 还娶了一房媳妇,正经过起日子来。
    转眼到了腊月二十五, 朝廷都要挂印放假了, 白花子也不大有干劲,找了处墙根儿蹲下,半眯着眼睛晒太阳。
    墙角阴影处堆着未化的积雪, 是旧雪, 表面微微结了冰, 有些冰晶颗粒感,偶尔阳光照下来时,呈现出水晶般的光泽。
    正好有个外地商人照例来京城贩货,一进城门就瞧见了白花子,当即过去,顺手往他身上丢了一把大钱,笑道:“偏你倒清闲,墙头老猫怕不是都没你自在!且与我们说说这大半年内城里有什么新奇事?”
    白花子一骨碌爬起来,一边划拉铜板一边笑嘻嘻道:“新奇事?京城内外哪天没有几十件?这倒叫我从何说起?”
    来人便与他的伴当们哄笑起来。
    同来的伙计们饿得咕咕叫,顾不上许多,“头儿,稀罕事稍后再听不迟,倒是兄弟们赶了一整日路,端的又累又饿,还是先找地方住下,饱饱吃一顿是正经。”
    那商人笑道:“一个个皮糙肉厚,耽搁一时半刻哪里就饿死了?倒是先给家里人捎个信儿要紧。”
    又见旁边正好有个书生打扮的长衫,袖着双手,眼前一个小桌,俨然便是代写书信的,便上前行了一礼,“先生有礼,今日可还动一动尊宝么?”
    京城藏龙卧虎,保不齐擦肩而过的穷书生便是有功名的老爷们,这商人走南闯北颇多见识,故而不敢怠慢。
    孟晖才刚送走一波人,正闭目假寐,听了这话就笑道:“可是要写书信,请坐吧。”
    那商人坐了,一面听白花子和伴当们喋喋不休,一边带些恭敬地请孟晖写信,偶尔还扭头插一嘴。
    “……皇上他老人家大发神威,一口气捉了好些贪官污吏,哎呦呦,你们来晚了,竟没瞧见当日抄家的模样,那些个金银珠宝就不用说了,当真搬山填海一般……又有沉得压断抬杆的金锭子,那么老大一坨……”
    白花子说得唾沫横飞手舞足蹈,比划出来的金锭个头,叫伙计们的眼珠子都瞪圆了。
    “乖乖,有那么大?!”
    白花子老大肯定地点头,“老大了!”
    或许当初看见的并没有这么大,可随着说的次数越多,那金锭的体积也随之膨胀。
    没准儿等过几年再回忆此事,还得长个儿。
    众伙计们就都倒吸凉气。
    真不愧是京城的贪官啊,贪金子都弄这么大的!
    有人就忍不住畅想起来,若自己能弄那么一块,不,或许不用一块,就只要一个角儿,一辈子也就吃喝不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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