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如何能令人相信?那就需要往里填写部分绝对真实的内容。楚云瑶撑着虚弱的身体搅浑了‘朱家灭门’这滩水,再又一次逞强跪人后终于体力不支倒下,临晕前还不忘抓紧姜婆的手,口中直念‘全是她一人之错,跟别人没有任何关系’。
    余天翊看着她那张较刚醒时更差几分的脸色,心底骤然升起从未有过的紧缚沉重。世上的不幸千头万绪,活着已是艰辛困苦,可偏偏又一次接一次的印证上苍不爱世人,她能蹒跚走到这里已属不易,若再失去最后的心灵寄托……
    姜婆细心照顾楚云瑶躺下,帮她盖好被子后轻轻捋顺她额际的碎发,她的女儿若长到这般岁数也该成亲生子了,或许有着烦恼,或许有些磕绊,或许更加爱笑,或许一切美满……可她终是见不到也想象不到了。
    “她的身体这几日已虚透,我开出药单还需麻烦姜婆熬进粥里喂于她食。”余天翊出声打破了屋中沉寂到令人压抑的空气,“她人虽然醒了但仍未完全脱离危险,我身为男子不方便,还需姜婆身前身后多费些心思了。”
    断了思绪的姜婆回过神来,起身朝他屈膝施礼,“大人这般说话便是见外了,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婆子就是。路大人一旦忙起来便是九头牛也拉不会来,恐招待不周,还请大人莫要见怪。”
    余天翊还礼道,“我与纵越也算旧识哪有不懂他的道理,再说,其他的我未必拿手,唯医药一项,总得让他放心。”
    楚云瑶知道她随口提到的信息再是加紧也够路驰逸忙活一月有余,便放开了心自顾自沉到睡梦里不思其他。凤耀死的稀里糊涂,如今凤祎也同样死的莫名其妙,皇城里的讳莫如深只会让这些谜题更加难解,他们且去辛苦,她是准备休养生息再进行下一步计划了。
    半途醒来,她忧心忡忡的只吃了半碗稀粥药膳,适当演绎了一个身心皆无长处只懂焦虑的无知妇人,再吞下药丸继续在梦中浑噩。
    她在无数个或梦或想的夜里挥剑与黑衣人厮杀,绞尽脑汁的思考该怎么利用爹爹教给她的医术惩治仇家。治人救命需要精益求精,可用药害人并不需要,只要剂量掌握得当,死、半死、昏迷、失力……她想要什么结果就会制造出什么结果。
    爹爹不常夸她,她也不是那种特别需要夸奖才能成长的孩子。想知道什么她会自己去求证,需要什么她也会自己想办法去弄到,想要报仇,她自然就会让自己好生的活下去。无依无傍,那她就设法自建根基。
    她回去了自己最熟悉的环境里,谁能想到呢,被灭门的楚善为一家,会有一个侥幸逃脱的小女孩一路乞讨回京,又从墙角的狗洞钻回了自己家?
    ‘楚院使一家惨遭劫匪洗劫’的消息乍传回京里,早被翻得底朝天的楚宅让皇上一声令下封门闭户,全家人枉死后留下的宅院阴云诡魅,最危险的地方成了最安全的栖息巢穴,那些旁人视作无用垃圾的医书典籍也成了她最先抓紧的东西。
    所以她知道余天翊喂了她多少好东西,更知道他的医术绝不逊于当年的爹爹,可她同样没有忘记被他钳住脸颊时瞬间接收到的他深藏的本性。趋利避害是人之本能,她可一点都不希望自己的计划出现任何节外生枝的纰漏,更何况现在离她的目标还有很大一段距离。
    人会越躺越废,越消极萎靡越难以自立,她在余太医的指点下,于醒后的第三日开始下床行走,不为了其他,只为了还要向官人跟大娘子请罪。
    没人肯透露关于朱家的消息给她,她只能一边往好处想一边努力配合官府人员的问询。只是她谨慎的不再乱说话了,因为她区区一介妾室哪里知道许多,又哪里来的资格替家主作答,更不可能在他没有授意的情况下别人问什么就全盘托出,毕竟她还需要依靠人家好意施舍才能活下去。
    路驰逸忙得不可开交,单单只查明朱建享跟朱建荣之间存在的更多联系就已经让他头发掉了大把。半个多月过去,楚云瑶的脸色愈见好转,他的脸色却越发难看。明日刑部就要来人了,因为调查朱建荣就不得不牵扯上十年前,上一个关于凤耀的未结悬案就在刑部手里压着,刚刚好,有关朱建荣的资料那里正有一份。
    刑部尚书顾景瑜年不过三十,查案办案的手段却狠辣至极,他经手的案子除非涉案人员真无辜,不然就没有哪个能得善了。
    楚云瑶全作无知,演足了一个不明所以只想求靠家中男人的菟丝花小妾。随便路驰逸在外怎么勘查,随便余天翊跟姜婆怎么把她半看管半照顾的囚禁在这间房内,也随便朝堂之上风起云涌,目前不该她去思考的问题自然影响不到她的行走坐卧,可她又不能不急,毕竟她跟朱家的感情深厚不可分割。
    忧虑使人茶饭不思,消极抵抗符合她设定,在她追问多日仍得不到坦诚回复后,她变得不再愿意多话,之后进一步开始绝食抗议。她的身体她了解,他们的行事手段她也清楚,作为案中唯一的活口,既然已被救活就不可能在他们手里轻易死去,所以,她从余天翊嘴里交换到了一个可以外出回家的机会。
    这厢,路驰逸跟余天翊难得有时间对坐桌前,在分别看过皇上关于案件进展的批复后俩人沉默了半晌。
    路驰逸连日奔波不得空闲,刚刚理出些头绪明日还要应对即将前来洛央的刑部尚书,再加上陛下的回复,他真的是想不脑胀都难,“先帝对外宣称寿王幽禁吉州,实际却一直在京,余兄对此怎么想?”
    余天翊瞅了瞅已经见凉的杯中清茶,用一贯淡然的态度略微思考道,“我入朝晚,对那时的局势了解甚少,仅听陛下之言再加上你的补充,我也只大略了解皮毛。纵越问我,我亦只能以小家之局管中窥豹,若哪里说错还望不要深究。”
    毕竟接下来要议论的事情属于皇家内幕,妄自揣测一个不慎就会罪祸加身,他总还惦记着自己请辞后的天空海阔,实在不想夭折此处。
    路驰逸急躁中忍着没有出声,只等他下文。
    并不拿乔的余天翊顿了顿便继续道,“朝城之变前,在先帝眼中七位皇子哪位才华最高?就我一介布衣所知,二皇子当时可谓玉树临风、才高智深,先帝是否动过改立太子的念头我知悉不深,可若当时先帝确实属意于他,并且这个念头一直未变……那便是父母之爱子,必为其计深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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