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解开秘密的线头就在她手中,南乐却开始害怕, 这条线抽下去, 会暴露出更为可怕甚至是是她无法承受的真相。
    她忽的想起在那一□□阳下,他看着她欲言又止。
    当时她说, “你不想告诉我, 没有关系的, 不要勉强自己。那些事情可以等到你觉得合适的时候再告诉我。”
    “玉儿,无论如何,我都相信你。”
    想起当日的话, 明明也没有多久, 南乐却感觉恍如隔世, 心头只剩茫然与难言的苦涩。
    那时她没有想过,他所隐瞒的事情,无法说出口的事情会这么可怕。
    南乐忍不住越想越深,若真是沈庭玉,连吴虎的武艺都不及他,他究竟是什么来历?又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难道他还是很想杀死林晏,留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了林晏?
    从一开始他接近她就是为了利用她吗?
    乱七八糟的问题缠在一起,成了一团乱麻,越想理清越理不清。
    但真相好像又只隔着一层雾,触手可及。
    南乐索性不去想了,她握了握拳头,鼓足勇气告诉自己。
    既然有了怀疑,就向吴虎问清楚。怕吴虎出事就在这里守着,她亲眼守着,沈庭玉总不会在她面前杀人。
    不……她为什么会有这种底气?
    沈庭玉的名字性子连性别都全是假的,他以前不杀她可能只是留着她为自己遮掩身份,也可能只是觉得她蠢兮兮的样子好笑当个逗趣的玩意,也可能……只是想占她的身子,与她做那种事情罢了。
    她的确挺蠢的,根本分不清沈庭玉究竟待她的情意究竟有几分,过往那些相依为命的日子里他对她表现出的依赖喜欢又有几分是真。他心中究竟将她当做什么。
    她也不敢拿这一点不知真假的情分去赌。
    这种杀人如麻的人,她怎么敢断定他就不会因为她发现了真相……索性将她也一同杀了灭口?
    南乐面色一白,转念又想到,其实问林晏也是一样,问一问那一夜要杀他的人什么样子,穿了什么衣服是最快的法子。
    若……若真是沈庭玉,她,她该怎么办呢?
    她倒是大可以一跑了之,留着沈庭玉与林晏互相折磨算了。
    南乐控制不住愤愤得在心下想着,林晏那么怜惜这个柔弱漂亮的‘小姑娘’,他想必再挨沈庭玉一刀也是乐意的,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嘛。
    但旁人多无辜啊,吴虎,辰隐,光曜,济流,船帮的这些人都是挺好的人。
    南乐这一主动开口,大夫还没有说什么,倒是林晏拳头在身侧攥紧又松开,一言不发的离开,将那扇小门砸的巨响。
    南乐心口一跳,看着那扇门,只好将问林晏的话原样吞回去,心中却更为焦躁,惴惴不安。
    大夫笑道:“可以可以。那等会儿药就交给南姑娘了。”
    南乐心中如何烈火灼烤般的焦躁不安不提,性子总算是有些长进,脸上没显出什么来,只安静的点头应下,“好。”
    这一等就等到了晚上,林晏没见着人,但一墙之隔根本隔不住什么,两边都没有人说话,静的连瓷勺药汤,撞在碗上的声音都能听得分明。
    她还真就在这里照顾上了?
    眼见着天色黑了,吴虎也不见醒,南乐越等越急,坐立难安。
    许是上天总算听见她的哀求,忽然见床上人手动了动,“水。”
    南乐连忙端着水凑上去,惊喜道:“吴大哥,你醒了!”
    大夫也笑呵呵的凑过来,“你看吧。南姑娘,我早说了,他这没什么大事,一两个时辰自己就醒了。”
    吴虎眼睛睁开一条缝,迷迷糊糊大口喝了半杯温水,才看清眼前给他端水的人是谁,猛地一下呛住了。
    南乐放下杯子,又急急忙忙的把他扶起来,给他拍着后背,“怪我,怪我。刚才喂得太急了。”
    吴虎咳嗽了几声,咳得脸都红了,半响匀过气,手足无措的摆手,“不是。哪有这样的话。怪不着你。”
    大夫见二人都是手足无措的样子,在旁边乐呵呵的说道:“小兄弟,你可得好好感谢南姑娘。你这从马上坠下来,要不是南姑娘给瞧见了,差一点就要冻死。人在这里可守了你一下午呢。今天下午药都是南姑娘给你喂得。“
    吴虎神色一阵恍惚,苍白消瘦的脸上一时好像多出几分生气,瞧着南乐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隔壁传来一声刺耳的桌椅脚划过地砖的响声。
    大夫留下两个年轻人,牵着药童乐呵呵的走了,“好了,你们聊吧。我也出去吃口饭。”
    南乐犹豫再三,还是斟酌着开了口,“吴大哥,我有一件事想要问你。”
    吴虎说,“你问。”
    南乐左右看了看,见没人才稍微凑近了吴虎一些,小声问道:“你还记不记得那天晚上的事情?”
    “那天晚上?”
    “就是林晏受伤那天晚上,你见着那个去杀林晏的人了吗?他长什么样?”
    “你问这个干什么?”
    “就是好奇。吴大哥,这不能说吗?”
    南乐脚步迟缓走出房间,转身合上门的一瞬间,所有的克制好像都用尽了,握着门把手,面对着门板控制不住得浑身颤抖,头抵着门框,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落。
    她慌得没办法,不知道该怎么办,怕得连手都在抖。
    哭都不敢哭出声,也不敢在这里久站。
    她不知道该拿沈庭玉怎么办,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南乐强忍住眼泪,转过身刚要故作无事的离开,一抬头撞见黑暗中站着的人,顿时吓得魂飞魄散。
    昏暗的夜色里,那双眼睛却很亮。
    沈庭玉上前一步,他笑着用男声柔柔得唤她,“姐姐。”
    南乐面色惨白,“你全听见了。”
    沈庭玉轻轻点头,两个眼睛弯起来,眼睛里却一点笑意都没有,只有阴郁浓重的戾气,眼神与笑容的极度反差,让这个灿烂天真的笑容格外虚假。
    四目相对。
    他看着她,张口刚想说点什么。
    南乐左右看了看,一把牵住他的手,拽着他一口气跑出了将军庙,冲进了僻静的林子里。
    沈庭玉任由她拽着,看着她焦急的侧脸,心却从胸口中轻飘飘的飞了起来,高高的好像飞在了云端。
    直到跑到再也听不见人声,看不见一点灯火的密林深处。
    南乐才终于放开他,手撑在树上喘气。
    两个人的发鬓都已经散了。
    沈庭玉小心翼翼的看着她,靠近她,像是往常一样去牵她的袖子,语气中带着一点雀跃,“姐姐,你还是在乎我的对不对?”
    她没有将这件事捅破,没有让吴虎指认他这个凶手,还将他拉出来单独说话,一定是在乎他的吧。
    哪怕一点点在乎,对他来说都足够了。
    他不贪心,再也不贪心了,只要一点点在乎就够。
    南乐直起身子,打掉他伸过来的手。
    她眼中含着泪,歇斯底里的质问他,“你到底想做什么?”
    飘在云端的心重重跌了下去,被碾碎了一般的痛,沈庭玉努力笑着,认认真真的看着她的眼睛,告诉她,他早都想要告诉她的话。
    “我想跟姐姐一起生活,我想被姐姐喜欢,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一起去看八关斋会。姐姐嫁给我好不好?我真的很喜欢姐姐,不,我很爱很爱姐姐。比爱自己还要多。我想陪着姐姐,十年二十年,直到死亡。我会对姐姐很好,一辈子只守着姐姐一个人。”
    他一直对她隐瞒他的过去,他不好的一面,可他身上好的地方太少了,只有这张脸。
    他什么都不肯展露,又什么都想要,结果就是连对南乐的感情也不敢说出口。
    可是这两天沈庭玉控制不住的想,如果早一点告诉南乐,在他去杀林晏那一晚之前告诉她,他出生在一个很可怕的地方,光是活下来就拼尽全力,他做过一些错事。
    南乐那么心软,未必就不会原谅他。
    如果他能够更有勇气一些,早早就光明正大得告诉她,他真的很喜欢她,不是作为妹妹的喜欢,是作为男人对另一个女人的喜欢。
    结果会不会不一样?
    或许南乐会拒绝他,但也不要紧,南乐的性子很软的,她虽然拒绝他,但只要他不做错事,她就不会讨厌他。
    只要她不讨厌他,他就可以继续留在她身边,未必就要住在一起。他可以找个靠近她的地方住着,不需要南乐照顾他,而是由他来照顾南乐。
    冬天,三天两头的拎着东西上门,悄悄帮她把柴砍好。夏天她撑船去捕渔,他时不时远远在岸上见她一面都够了。等到夏天热闹的节日,她这么喜欢热闹的人一定会上岸,他可以再去寻她,一起吃斋糖,一起逛庙会。
    一年两年,三年四年,他可以慢慢等,光明正大的追求她。
    而不是现在这样,他把一切都搞砸了。
    南乐几乎要崩溃了,她无法控制的吼道:“你杀人了,你知不知道?”
    沈庭玉一怔,他又慢慢的笑起来,“姐姐,你总算看见我了。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我的全部吗?”
    他眼睛里一点点积蓄起泪水,弯着唇角,轻轻对她说道:“这就是我的全部,我原原本本的确是个人渣。我从来都不是什么天真善良娇滴滴的大小姐。姐姐是不是想问我,林晏是不是我砍的?的确是我砍得。他很该死。这件事我做的一点都不后悔。我杀过很多人,在遇到姐姐之前就已经杀过很多人了。但遇到姐姐之后我就不一样了,我已经在变好了。”
    南乐想要自己冷静一点,但她根本做不到,听到沈庭玉亲口承认之后,她的脑子就像是炸了一样,连声音都在颤抖,“你疯了吗?你变好了?那林晏呢?袭击他的人不是你吗?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空气好冷,吸一口气都冻得鼻子痛。
    沈庭玉试图靠近她,“是啊。我是无可救药的疯子。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可姐姐,我爱你。他却总是让你伤心。他该死。我只是想要保护你。”
    “你是为了保护我?”南乐摇着头,这话让她感到荒唐,甚至是让她隐隐有些反胃。
    少女乌亮的眸子失望又伤心的望着他,大颗大颗的泪珠夺眶而出,“难道你不知道最让我伤心的人是谁吗?是你,沈庭玉。我捡到你的时候以为你跟我一样,我们一样都是无家可归的孤女,一样没有亲人。我以为你跟我一样,但根本就不一样。”
    她哭着摇头,脚下不断后退,带着哭腔抬高声音否定道:“假的,一切全都是假的!什么都是假的!我怎么会眼瞎到救了你这样可怕的人!你怎么能把任何无耻的事情都做的这么轻松毫无负担?!你为什么这么无耻啊?”
    沈庭玉看着她的泪眼,听着她声嘶力竭的控诉,她那么慌张,那么伤心,像是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
    最伤她的人不是林晏,而是他。
    他爱她,爱得自私疯狂又卑劣。
    他用自己的自私,自己的疯狂伤害了他所爱的人。
    是他把南乐逼到这种地步,逼得她不顾严寒与危险也想要孤身逃跑,逼得以往那么爱笑的人一次又一次哭得这么伤心,逼得她原本那么明亮清澈的眸子都黯淡下来。
    是他太自私了,是他太想留住她,他太想独占她,想要温暖的火焰只为他一人燃烧,她的光只照着他一个人。
    可是她因为他快要熄灭了。
    沈庭玉僵立在原地,眼睫微颤,艰难的又一次道歉,“真的对不起,姐姐。我以前骗了你,我对你做了错事。我无耻,我下流,我是烂人。可是烂人也有爱,我对你的爱全都是真的。姐姐。你别放弃我好不好。我会改的。我以后再也不会骗你了。我不会再做你不喜欢的事情了。”
    林中北风呼啸,吹动树枝,簌簌的有雪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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