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不管是自己还是长谷部都在本能寺外阻止了数次溯行军的袭击,却连一次都没有进去里面看看那个魔王,宗三的心情同样不是滋味。
    把他们带来这里,这将他们丢弃在这,一如即往让人猜不透又带着残忍意味的做法,我的主君啊,您到底想要我们做什么?
    第一百一十七章 梦境
    从朦胧而又不真实的意识中清醒,宗三眨了眨眼,看到的是一片雪白的虚无里,一个正在给一把刀剑进行手入的武士背影。
    武士盘腿坐在长方开形的矮桌旁,上面放着刀鞘和保养刀剑所用的一系列工具,以及被拆下来的刀镡和刀柄。
    透过武士给刀剑抹丁子油的大幅度动作,宗三的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剩下刀条的利刃刀茎上用金汁浇过的铭文——永禄三年五月十九日义元讨补刻彼所持持刀织田尾张守信长。
    啊啊,漫长的时光过去,他以为自己都忘记了。
    落在这个魔王手中终日被搁置,却也曾被他这般打磨保养的时光……
    捂住胸口的铭文处,宗三忽然想起自己在被打上这道烙印前,是一把长二尺六寸的太刀来着,虽然少但也被人拿来使用战斗过,然而从它沦为战利品生生被磨短四寸成为一把打刀之后,已经没有人需要他上战场。
    苦笑着低下头,在这样的时代和地点,说着不想见到结果在梦里还是见到了,这个魔王果然是他的心魔。
    是的,梦境。白天与药研他们开,他和长谷部便找了一家旅店住了下来,故地重游,到了夜晚休息,梦境里终究将他的内心又呈现了出来。
    他,终究还是想见见这个魔王,想亲口问问他一些事。
    武士仍旧在专心保养手中的刀剑,过了一会儿,他捏着刀条在刀茎上小心地扣上刀镡又安上刀柄,固定好之后他改握着刀柄,举着它来回观望,手指不时轻抚过刀背,哪怕看不到表情,从他温柔细致的动作上也能看出武士很喜欢这把刀。
    第三,便是他喜爱你到极致,忍不住就在剑身上直接刻下了自己的名字,完全打上自己的烙印,不许任何人染指。因为太喜爱你,便唯恐你磕到损到,又哪里舍得再用你上战场,若是折断他岂不是心痛死。
    主君曾说过的话忽然在此刻浮现,宗三默默看着武士此时欣赏刀剑的姿态,又看着他将刀收入鞘中,终于忍不住对他的背影开口。
    “你不使用它吗?”
    武士似乎听到了他的声音,动作微微一顿,片刻后又笑了:“从刚刚就觉得有人在看,还以为是错觉,原来真的有啊。”
    “你看起来明明很喜欢这把刀,甚至还刻上铭文,为什么不用它战斗?”因为知道是梦境,看到武士对他的话有反应,宗三略一吃惊但也没感到不妥,只是接着追问。
    武士听到他这么说,低头看向手中刀剑,本已经收鞘的刀又被他慢慢拔出,湛白的刀光从线条优美的刃身上反射开来,映出了武士的一双眉眼,这双眉眼露出了追忆之色:“自然是喜爱的。它见证了我的崛起之路,是我人生中一道关键转折的象征,所以我让人打磨刻上铭文,通告世人这把刀彻彻底底属于我。也让它继续见证,我不仅会名噪东瀛,更会夺取整个天下。”说到最后,那双眉眼变得凌厉而雄心勃勃。
    宗三愣住,瞪大了双眸。
    他是……见证?所以……才会一直被束之高阁?
    “如果是用来见证,它同样也能陪着你征战,为你讨伐敌人,一直跟随在你身边才算是有始有终的见证吧。”短暂的动容之后,宗三问出了最后的不甘,“不管怎么说它也是一把刀,本就是用来上阵杀敌之物,作为一代名匠的作品,难道还配不上做你的佩刀?”
    就因为他一直不用,一直将它搁置,它以后的刃生才会那么绝望。
    “刀,是好刀,我也很喜欢。”武士在听到他的话后,低声感叹的同时慢慢再度将刀收入鞘中,随后从盘坐的姿态起身站立,他朝着右侧开外走了几步单手横举起刀做了一个搁置在刀架上的动作,这才转头看向宗三的方向,“但我拥有的名刀,不只这一把不是吗?”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周遭白茫一片的虚空瞬间大变模样,两人所处的空间变成了一间藏刀室,四面的墙上的挂满了各种各样长长短短的刀剑,薙刀、太刀、打刀、短刀,这里一应俱全,都是名匠所做的宝刀,而刚被武士搁置的宗三左文字只是其中一员,放在这间刀剑宝库里即便没有黯然失色,也同样没有脱颖而出。
    梦境的最后,是浑不在意的武士笑着离去的背影。
    然后,宗三就在蒙蒙亮的天色里醒了。
    粉发的打刀安静地从被褥中坐起,半垂着一双金银妖瞳神色似睡似醒,只除了不自觉抓紧被子的细长双手显露出他并不如表面一样无动于衷。
    原来,那才是真正的答案吗?
    彻底清醒之后,宗三脸上露出自嘲之色。
    这是个梦,又不是彻底的梦。他在这个梦里接触到的,是真正的那位魔王的意识,那个魔王是真的就是如此想的。
    是啊,就和主君说的一样,宗三左文字是被那个魔王欣赏喜爱的,也有被好好呵护珍藏,因为那是他迈向巅峰的见证。
    可他从不带着它战斗一直将它搁置的原因,主君却猜错了,并不是怕它折断,而是能带上战场的名刀太多了,魔王有更好的选项,宗三左文字只是其中不起眼的一个。
    怎么就忘了呢,那个魔王是个好大喜功的男人啊,桶狭间之战一朝得胜,织田信长之名远播东瀛,将作为战利品的它特地磨短又烙上名讳宣布主权,却又从不使用一直闲置不顾,这种反复无常的事发生在他身上其实很正常。
    “猜错也很正常呢。”宗三叹气,唇角释然中又带着无奈。
    无论是好大喜功,还是反复无常,他的新主君一项素质都不具备,就如她当初说的那样——“我又不是他,哪里知道。”
    啊啊,幸好您不是。
    脸上的笑意扩大,这场梦境过后,宗三的心头忽然平静了,对着织田信长的怨恨与不解在得到了真正的答案后,他比想象中释然得更快。
    那个男人虽然导致他成为了笼中鸟,却也有真心宠爱珍视过他。
    足够了,他不会再拘泥于过去了。
    宗三知道自己能释怀得这么快,是因为现在的他有了最好的主人,这个主人为了解开他的心结特地将他带来安土。
    不需要直面信长,通过这样无形的方式,他就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回忆起自己成为附丧神后的点点滴滴,脑海中那个总是清清冷冷其实对他们照顾有加的少女形象越发清晰,此时只要想到,宗三就觉得心头一片温暖。
    主公,谢谢您。
    在漫长的绝望刃生中,能遇见您,他由衷地感谢。
    …………
    离安土数百里外的深山,一身粗布麻衣的少女独自一人行走于山峦之间。
    晨曦的光芒从高大的树木缝隙里透射进来,也只是在满是枯枝烂叶的小径上留下一颗颗光斑。
    如果有人和少女同行,就会惊讶的发现,这个平民打扮的姑娘摘下斗笠后有着非同寻常的精致容貌就罢了,关键是她行走的双足看似在地面前进,实则连一片枯叶都未踩碎——她整个人都是微微悬浮在地表的。
    这样人迹罕至的深山,再加上这样的外貌和行动方式,想让人不误会她是妖类都有些困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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