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只有洛晚凝一味地压抑妥协,把自己改造成让陆尽泽感到舒适的样子,那这段感情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相爱。
    慕梨从洛晚凝的回答中能猜到,陆尽泽确实很喜欢洛晚凝。
    但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爱一个人,且不肯与妻子共同努力改变现状。
    前日洛晚凝临走前,填完了慕梨给她准备的心理评估表。
    结果也表明,洛晚凝的心理状态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她并没有抑郁症状,而是被长久的困惑窘境磋磨得即将失去自我——
    一来,她确实能感觉到丈夫喜欢自己。
    二来,她又感觉不到夫妻间真正被关心、被在意、被看见的健康亲密关系,只能不断地从丈夫的行为中寻找爱的蛛丝马迹,甚至从外人的口中得到她丈夫很爱她的“定心丸”,反过来合理化丈夫的行为,压抑自己的需求,以至于她的真实自我快要消失了。
    所以在咨询过程中,每次触及让她感觉疼痛的部分,她都反复问慕梨这是不是代表她丈夫不爱他,问别人她是不是该离开他。
    她已经不敢相信自己的感受与判断,或者说,她快要感觉不到自己了。
    这一番深入分析过后,段恒与谢寂川似乎意识到问题比想象中严重,许久都没有说话。
    “可是……”谢寂川嘟囔:“我觉得尽常师尊不会答应分居。”
    段恒低声喃喃:“不答应又能如何?总不能拦着洛阁主不让走吧?”
    谢寂川不太确定:“真到了那一步没准会动手阻拦啊!到时候我们该帮师娘脱身,还是该帮师尊一起阻拦?”
    “这还用问么?”陆决怒不可遏:“二位师兄不会是打算跟我爹联手,欺负可怜的孤儿寡母吧?”
    谢寂川:“你说的这个‘可怜的孤儿’,该不会是凌云峰录勋堂的首席弟子吧?”
    陆决严肃分析战局:“再怎么说我也不方便跟我爹动手,若是我爹执意强留,就都靠二位师兄仗义相助了。”
    “你这是让我们仗义送死吧?”谢寂川质疑:“你就算方便动手,跟我俩加一起也未必打得过你爹啊?”
    陆决安慰师兄:“有我娘在旁,我爹肯定点到为止。”
    “没这么严重。”慕梨安慰三个师兄:“依我看来,以尽常师尊的性格,一开始肯定是不会死皮赖脸纠缠不休的。”
    护师心切的段恒急道:“注意言辞!”
    慕梨从善如流:“我是说尽常师尊起初应该不会勉强洛阁主留下。”
    “那接下来呢?”谢寂川好奇:“尽常师尊迟早会忍不住吧?你是不知道,他老人家偶尔亲自下山伏魔,超过七天就一定要带上洛阁主的画像,随时拿出来看看呢,这要是常期分居,尽常师尊迟早要疯啊……”
    段恒:“注意言辞!”
    谢寂川:“我是说迟早相思难耐啊。”
    慕梨推测道:“我猜想吧,尽常师尊一开始可能会特别云淡风轻地表示尊重洛阁主的决定,然后过个几天就开始找借口给妻子送些必要的用品上门,到时候我跟洛阁主商议好,专门用结界拦住他禁止入观,过上半个月,尽常真人可能就要着急了。”
    段恒闻言心有不忍:“施展只针对师尊的结界,未免太过了……”
    “嘘。”陆决让他别出声,严肃地注视慕梨,沉声表达对父亲的关切:“结界恐怕只是个开始,慕师妹,快说说尽常真人还要面临哪些羞辱和绝望。”
    段恒警告:“阿决,你迫不及待的眼神已经藏不住了。”
    陆决确实已经迫不及待了,当天傍晚,他就借探讨心法入门为名,把慕梨和小胖崽一起邀请到陆府,准备找机会提示陆夫人快点行动。
    出乎意料,陆夫人的行动竟然早他们一步。
    三人走进正殿前花园时,就听见不远处大树后,传来尽常真人错愕的语调——
    “怎么认错才算是真心实意?你不告诉我,我怎么知道该怎么做?”
    “有人告诉我,如果真心实意,我是可以感觉到的,我可以相信自己的感觉,不再期待你来证明什么了。”
    “夫妻之事怎容外人置喙?凝儿,不要听信他人挑拨,我明日就去各堂宣布重办篝火舞会,我们一起参加,今年参加明年参加,往后年年都不会缺席,除非你不想去,我保证,我……”
    “别说了,我还要去清点行李。”
    “等一下……凝儿,你带那么多行礼作甚?为何要把衣橱全部腾空?你究竟打算去那里住多久?”
    “你总是不认真听我说话,刚才都告诉你了,或许半个月,或许半年,也或许是永远。”
    “我当然认真听了你的话,可这跟没答又有什么区别?”
    “这就是我的回答,陆尽泽,你经常不理解我说的话,总是要我换个你能理解的‘具体说法’,那现在我再告诉你一次:我打算回我的风和观独自生活一段时间,或许是半个月,或许是半年,或许是永远。
    一定要换成你能理解的话来说就是——我要离开你一段时间,如果一段时间后我对你割舍不下,我就会回来,如果我确定能放得下你,我就会派人给你送来一份和离书。”
    慕梨和陆决两人跟石雕一样,屏住呼吸,竖着耳朵躲在一棵树后,神色紧绷地偷听夫妻二人的争执。
    站在慕梨腿边的小胖崽听不懂两个大人在说什么,挥了挥小胖胳膊,说:“本座不理解,再换一个。”
    慕梨赶忙弯身捂住小胖崽的嘴!
    树林里的争执戛然而止。
    慕梨一把抱起小胖崽,急切地小声提醒大反派一起跑路。
    陆决恋恋不舍地转过身,掩护小师妹和小仓鼠一起撤退。
    身后忽然传来尽常真人阴沉地嗓音:“跑什么?你们三个站那么远,能听得清吗?去让郭福拿椅子和茶点来,你们过来坐我旁边看戏。”
    完了!慕梨紧张地仰头看向大反派!
    陆决神色镇定地给了她一个“别怕,有师兄在”的眼神,推着她肩膀逃跑的力道却越发大起来。
    战胜毒舌的方式就是听不懂反话,小天尊扬起小胖脸,回应身后尽常真人的邀请:“本座要早早汤和枣泥酥!”
    话音刚落,陆决一把拎起小师妹和小仓鼠,剑气爆发,瞬间消失不见。
    尽常真人无心追寻,把人赶走后转身又去追妻子。
    洛晚凝此刻已经箭步来到儿子的院子,清点一地的行李。
    陆尽泽费解道:“为何连阿决的衣物也要打包?”
    洛晚凝一边检查行李,一边淡定回答:“我已经问过阿决了,他要跟我一起去风和观生活。”
    陆尽泽脸色一白,开始心慌起来。
    儿子留在家中,洛晚凝心有牵挂,必然要时不时回府探望,他还有许多机会求和。
    可现在连儿子都一并打包走了。
    这一次,似乎跟以往赌气不是一回事。
    包括“和离书”,也是第一次从洛晚凝口中说出来。
    或许是觉得从前“出去”、“我暂时不想看见你”、“这几天别来打扰我”这些话已经不够惩罚他,她想出新的办法让他惊慌失措。
    成婚这么多年,陆尽泽见惯了许多场面,听惯了许多气话。
    妻子生气,他会不好受,但已经很少感到惊慌失措了。
    他有时候会假装惊慌失措,因为这么做,妻子似乎会更快消气。
    但妻子真的做出让他惊慌失措的事情时,他反而会强装镇定,以免妻子找到他弱点,往后经常用这种方法折磨他。
    此刻陆尽泽就很快假装出镇定的样子,他不再低声下气地哀求洛晚凝留下来。
    低头看着一地的行李,努力克制狂乱紧张的心跳,陆尽泽假装很乐意送走儿子的样子试探道:“阿决的东西可不好搬,风和观才几间屋子?放得下他那么些小玩偶吗?”
    第68章 晋江独家
    “阿决的木雕我想暂存在你府里,可以吗?”洛晚凝语气礼貌。
    这种礼貌的语气加上这样的用词,在陆尽泽听来却异常刺耳,他强装的冷静崩裂出丝丝细缝,藏不住情绪地反问:“暂存在我府里是什么意思?难道这里已经不是你的家了么?”
    洛晚凝困惑地注视陆尽泽:“既然要尝试一刀两断,从搬出去那一刻,就得有界限分明的觉悟,我怎么能把你家当成自己家呢?”
    陆尽泽心口像被狠砸了一拳,他皱眉注视妻子,想厉声抗议,可洛晚凝带着困惑的脸庞,美得让他目眩神迷。
    她说出这样冷酷的话,但是神色无辜又认真,即便嫁给他数十年,她依旧像初见时那个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
    好一会儿,他忘了自己想说什么。
    两人对视沉默须臾,陆尽泽才闷闷地小声抗议:“婚姻岂是儿戏?若是要一刀两断,多少得问问另一方的意愿,是不是?这件事,还是等你消气了我们再商议,暂且不要说这么生分的话。”
    洛晚凝摇头:“不,与你成婚至今,我总是念着你的意愿,尽可能忽视自己的意愿,你似乎也习惯了我围着你转,即便此刻,你也觉得只是应该迁就我一时的气话是吗?你或许觉得我总归会懂事,总归会惦念你,但我告诉你,陆尽泽,这一次不会了。我就是要一意孤行,你只需要等我给你最后的决定就好。”
    “你一定要说这种话么?”陆尽泽嗓音低哑下去,对她露出那种很痛苦的眼神。
    洛晚凝思绪恍惚了一下。
    以往这种时候她会感到心疼的。
    其实现在也是,但是这时候她忽然想起慕梨跟她说的话——“您做错过什么事吗?还是说多数时候您生气本身就是因为他的错,那么他又有什么立场不退让呢?”
    洛晚凝忽然意识到一个问题,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他犯错到最后,经常以他退让迁就,她收敛任性这种感受收场了。
    就是这样的,每次她控诉自己的不满,说出他让她难过的事,表达她的愤怒,他就会表现出被她发泄的愤怒伤害了。
    紧接着洛晚凝思考的事,就会从原来的矛盾,转移到自己说的话是不是太过分了,这么进展下去,她也会对自己的失态产生愧疚,最后就莫名其妙地扯平了。
    “为什么不呢?”洛晚凝仰头愤怒地看向陆尽泽:“你可以做出让我难过的事,我却不能直白地说出你做的事吗?如果有恶人把一个无辜的人腿打断了,那个无辜的人去找乡长揭发,是不是应该把自己腿断了的事情藏在心里呢?”
    他低声回答:“我没有打断谁的腿,我不想参加篝火会,但是不忍心拒绝妻子,编了其他借口,被揭穿了,你可以随意去找哪位乡长来,问我这样的罪名该如何惩处,任何惩罚都比现在看着你清点行李好很多。”
    “所以你还觉得是我在任性胡闹!”洛晚凝第一次在他面前吼破音了。
    他震惊地看着她。
    洛晚凝迅速低下头,愤怒与羞耻烧红了她的脸颊到耳根。
    然后她忽然笑起来。
    如果她也能像他那么发自内心地认为自己没犯太大的错,坚定地认为受伤的是自己,或许早十几年她就自由了。
    怪不得慕梨一直在委婉提醒她应该多考虑自己的感受。
    原来她和她丈夫之间,一直以来都只有她担心他受伤,而他永远只站在自己的角度去判断是非。
    她确实错了,错在自己的无底线无原则,爱他爱得忘记了自我。
    洛晚凝转身就走,吩咐管家行李清点完毕,立即送往风和观,至于儿子的几屋子木雕,先分批运去无忌真人府上,就说是洛师妹让暂时存放在他府里。
    站在远处失魂落魄的陆尽泽忽然快步走过来急问:“为何要把木雕送去望山府上?刚才不是说暂存家中吗?”
    洛晚凝冷声回应:“冯师兄的宅邸距离风和观近些,往后搬运也方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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