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婷这话说进了何老师心坎里:“这几天我就总在想,人跟人之间的命运,真是不一样,就说我们班的陈娟娟吧,多好的孩子啊,成绩好,性格也乖,就算上着学,回家活也没少干,可她家里就是不知足,非要她退学,再看大院里这些孩子,都是家长催着赶着到学校。”
    听完何老师的话,苏婷觉得她是个理想主义。
    想想也很正常,虽然高考停了好几年,但这时候的主流思想仍是读书改变命运,这话也没错,几十年后财富排行榜上的那些大佬,很多都是通过读书改变的命运。
    但在苏婷穿越前,阶级渐趋固化,寒门难出柜子反而成了主流思想。怎么比呢,那些有钱人的孩子,出生就在罗马,而穷人的孩子,拼尽了全力,也未必能到达富人孩子的起点。
    看得多了,苏婷反而变得木然,没了那么多同情心,她自己的日子都那么难,哪有资格同情别人。
    但她仍敬佩像何老师这样的人,因为她知道,社会需要这样的理想主义。
    因此,苏婷愿意帮何老师出出主意:“想让陈同学的父母改变主意,让她回到学校继续上学这件事并非完全不可能。”
    何老师眼睛一亮:“你有主意?”
    “有点想法,但不一定能成。”
    “能说说吗?”何老师连忙问,她是真的可怜学生,但也是真的没办法了,所以就算苏婷说的办法没那么容易,她也愿意试一试。
    “陈同学的父母想让她辍学,说来说去,无非是觉得女儿终究要嫁出去,不想在她身上投入太多,他们眼里只能看到钱,那就告诉他们生钱的办法。”
    何老师蹙眉:“她一个孩子,能有什么生钱的办法?”
    “她现在是孩子,但不代表以后永远是孩子,”苏婷问,“何老师,你是什么家庭出身?”
    “农民家庭。”
    “你跟你丈夫是怎么认识的?”
    何老师迟疑问:“这……跟这件事有关系吗?”
    “当然有关系。”
    至于什么关系,苏婷卖了个关子没说,何老师也没追问,回答说道:“我们是相亲认识的。”
    “当时你丈夫提干了吗?”
    普通的初中、高中生参军,基本都是义务兵,干得好才能转志愿兵,再干得好,就能提军官,当上排长连长。
    提干以前,部队发的是津贴,按当兵年限来,收入不会太高,提干以后发的是工资,副排长工资有五十五,赶得上地方国营厂老职工的收入了。
    何老师说:“提干了,他当时是副连。”
    “那他怎么会跟你相亲?”
    “我们一个地方的,他婶子跟我小姨认识,觉得我各方面条件都可以,也读过书,就提了相亲的事。”
    “彩礼给了多少?”
    “一百二十八,加一块手表。”
    “这就是了,你农村出身,初中学历,别人给你介绍的是军官,彩礼一百二十八还有块手表,我也是农村出身,初中学历,相亲嫁的也是军官,彩礼六百八十八,加三大件。”
    其实原身跟贺东川不是相亲认识的,但何老师又不知道这些,苏婷就厚着脸皮给自己脸上贴了金:“养大一个孩子,供她读书要多少钱?小学学费书本费,一年五块够了吧,五年就是二十五,初中高点,一年加起来可能要二十,三年六十,这加起来都不到一百。”
    “就说挣钱,她一个小孩子能挣多少钱,一个月五块钱有吗?按照一个月五块算,一年也就六十块,她现在三年级,到初中毕业六年,赚三百六,她父母现在不让她读书,多得的钱加起来也就四百六,算多点,五百块。”
    “但如果他们能让她上初中,说不定她以后能考进国营厂,找到一个比较好的工作,在她十五到二十岁的阶段,上初中的收入会比不上高。”
    “另外,没学历,她能找到的对象,条件跟她家不会差太多,结婚再咬牙,能拿出来的彩礼顶多八十一百,但如果上了初中,岛上这么多军人,说不定她能找到一个军官,你是知道他们收入的,三五百的彩礼,对他们来说完全不是问题,像我那位,彩礼加上三大件,给了一千多。”
    何老师很犹豫:“这……不能这么算吧?”
    “不这么算你要怎么算?跟她父母说就算她上了初中,她可能也只能嫁一个普通人,彩礼几十块,学历越高,亏得越多?”苏婷反问,“对着眼睛里只有利益的人,你就要让她看到利益,投入成本能压缩就使劲往下面压,收益能往上抬,就使劲往上抬,可能得到的钱越多,才越有可能说动他们。”
    “可……如果娟娟长大以后,嫁的人条件没这么好,拿不出这么多钱怎么办?”
    贺东川能给那么多彩礼,是因为他工资高,家庭条件也好,能拿的出来这笔钱。可岛上的军官士兵,普通家庭出身的更多,就算陈娟娟读了初中,以后也未必能找到条件这么好的对象。
    “拿不出那么多钱又怎么样?她书都读了,她父母不可能回到过去让她重新辍学,也不可能把她学到的知识拿走,他们能不能拿到预期收益,跟她有什么关系?”
    何老师隐隐明白了苏婷的意思,但又有些犹豫:“如果以后他们为了彩礼,逼着陈娟娟嫁给能出得起钱的怎么办?”
    “你认为她没有读书,等她长大后,她父母不会为了钱逼她嫁人吗?说白了,沿着现在这条路走下去,她的人生已经到底,不管她未来过得好还是坏,回到学校重新上学,未来都不会比她现在这条路更差。”
    “如果不想她被父母当成货物卖掉,那就告诉她,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还有,告诉她学会爱自己,如果她足够爱自己,等她到了那个年纪,她会做出最好的选择,反之,如果她选择了妥协,那读过书的她,也不会比三年级辍学过得更差。”
    听到这里,何老师说道:“我明白了,我会认真考虑你的提议。”
    “嗯,那我回去了。”
    “谢谢,”何老师笑道,“另外,希望贺焱能早日回到学校。”
    “下周吧。”苏婷想以贺东川的性格,就算贺焱想中途放弃,他大概率也不会答应。
    ……
    从军区小学出来后,苏婷又去了趟海鲜供应站,买了条海鱼,并几只大螃蟹,之后找到李桂芳,跟她提了让贺焱来打工的事。
    李桂芳惊得说不出话:“贺焱?他是不是太小了?你怎么突然想让他来打工?”
    大院里的那些军嫂说话可不饶人,让贺焱那么小的孩子出来打工,怕是不到一天,苏婷恶毒后妈的名声就能传遍整个驻地。
    李桂芳知道苏婷不是磋磨继子的人,有心想劝几句,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说。
    虽然苏婷不怕被人误解,但这事不说清楚,说不定要引来妇联给她做思想工作,就把前因后果都说了:“我们没指望他挣钱,主要是想让他做点事,知道生活的不容易,到时候开给他的工资我们自己出。”
    “我就说!”李桂芳恍然大悟,脸上也有了笑容,“既然是为孩子好,那我肯定没二话,你等着,我们主任正好在,我现在就去找她说这事。”
    李桂芳说完就进了供应站,从后面的门出去,找到供应站主任,跟对方说起贺焱的事。
    供应站主任也是军嫂,也有孩子,知道苏婷夫妻此举的用心良苦,非常通快地答应了下来。
    等再走出供应站,李桂芳就对苏婷说:“事情成了,到时候就让贺焱跟着我,帮忙收拾鱼鳞内脏,这活不累,但腥气重,干不了两天,保管他受不了。”
    苏婷也觉得这活好,赶紧跟人道谢。
    “你这人就是客气!”李桂芳挥挥手说,“我还有活,不跟你聊了,明天早上你让贺焱过来,他不是正式工,什么时间来都行。”
    苏婷应了声好,跟人道别,又去隔壁肉站买肉。
    买完菜回到家,贺焱已经扫干净了主卧的地,饭盒和牛奶也都洗干净了,正坐在床上陪妹妹玩。
    看到苏婷回来,他特意说了遍自己刚才干的活,很有邀功的意思。
    苏婷非常痛快地夸奖了他,然后给他派活:“我买了鱼和螃蟹回来,你去把它们料理了吧。”
    关系到晚饭,贺焱同样很积极,大声哦了句,跳下床往外走,刚走到房门口,想起来问:“妈妈,鱼和螃蟹要怎么料理?”
    “你找一个桶,装点水,把螃蟹放进去,泡着就行。”
    贺焱转身跑出去,按苏婷说的找桶,再接清水,将螃蟹放进去,完了又回到主卧:“鱼要怎么办?”
    苏婷抱着慢慢走进厨房:“我来说,你做,先找个装汤的盆,接水,把鱼放进去,里外都要清洗干净。”贺焱把海鱼外面洗完,抬头问:“妈妈,里面要怎么洗啊?”
    “从刀口把手伸进去洗。”
    贺焱听话地把手塞进去,然后苦了脸:“妈妈,有血。”
    看到贺焱这反应,苏婷放心了,买回来的鱼都是已经杀好的,内脏也被弄掉了,鱼身上只带了点血他都这么嫌弃,明天去供应站专门处理内脏,他肯定更受不了。
    苏婷毫无同情心地说:“就是因为有血,才要洗干净啊。”
    “好吧。”贺焱无奈,只能屏住呼吸继续洗鱼。
    等盆里的水变成红色,贺焱捞起鱼,按照苏婷说的换了盆水,继续清洗,三次后,才倒入白酒和酱油腌制海鱼。
    腌好鱼后,贺焱自信心再次膨胀,他觉得自己太厉害了,什么家务都难不倒他!
    “我接下来干什么?”贺焱仰头问,他已经迫不及待了。
    想着中午不开火,煤炉什么时候生都行,苏婷说:“先洗衣服吧。”
    “嗯嗯。”贺焱用力点头,大步走进厨房。
    这次不用苏婷教,他洗过自己的衣服,知道该怎么做。
    盆里接满水,将衣服全丢进去,打湿,打肥皂,然后搓。搓着搓着,贺焱就发现了一件事,爸爸的衣服和裤子太大了,好像搓不完一样!
    贺焱吭吭哧哧搓完衣服,要拧起来时又发现,爸爸的裤子好重,根本拧不动!
    尝试了两次后,贺焱决定放弃,求助妈妈。
    他自信心爆棚了一早上,好不容易碰到点难题,苏婷当然不会轻易施以援手,问道:“你觉得你们班的陈娟娟同学,洗衣服的时候会有人帮忙吗?”
    “没有吗?”
    “当然没有,不但没有,她要洗的衣服可能比你多很多,”苏婷说道,“既然你想像她一样辍学,那你就应该自己洗衣服,你说对不对?”
    之前想到陈娟娟,首先进入贺焱脑海的,总是她不用上学了,可以随便玩了,但现在,面对这一盆衣服,他隐隐察觉到,或许陈娟娟的处境没有他想象中那么好。
    辍学后的生活,也没有他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但今天才第一天,这个念头才刚萌芽,还没生长出来,所以他没有那么快反应过来,只叹气说:“那好吧。”
    苏婷离开浴室,贺焱继续拧衣服。
    爸爸的裤子太重,他拎不起来,就拿一个干净的盆放到旁边,拧一点,就往干净的盆里放一点,好几分钟后,他才拧干这一条裤子。
    洗衣服前,贺焱觉得自己半小时就能轻轻松松搞定这些衣服,但实际上他洗了一个多小时,才勉强把衣服洗干净。
    而且洗干净衣服后,晾衣服也是大难题,晾衣绳太高了,他挂不上去,只能借助凳子。于是他挂好一件衣服,就要从凳子上跳下来,拿起衣服再挪动凳子,再爬上去,挂衣服,重复刚才的动作。
    等一盆衣服挂好,贺焱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腿也在抽筋,总之哪哪都不舒服。
    所以当苏婷问他什么时候生煤炉的时候,他挥着手说:“我不行了,我要躺一会。”回到房间,仰面倒到床上。
    看到他累得直喘气的模样,苏婷心里偷笑,面上却淡淡道:“那你别躺太久,家里还有好多活呢。”
    贺焱声音有气无力:“知道了……”
    床上躺了没多久,就到中午了,虽然不用做饭,但饭菜不可能自己长腿回来,所以爬起来后,贺焱得带着钱和票,拿上饭盒去食堂打饭。
    食堂人多,光排队,贺焱就排了十来分钟,回来吃饭就到十二点半了,再洗干净饭盒,擦完桌子,午睡时间也到了。
    他忙了一上午,苏婷就没克扣他的午睡时间,由他睡到两点多才喊他起床生煤炉。
    一觉睡醒,贺焱的腰酸背痛不但没有好转,反而更严重了,打着哈欠爬起来,看到苏婷便可怜巴巴地说:“妈妈,我身上好痛。”
    苏婷连忙问:“哪里痛?”
    “背痛,腰也酸,手也不舒服。”
    说白了就是累的,苏婷放心了,问:“那怎么办呢?”
    贺焱可怜巴巴地问:“我下午能不能不干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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