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沐浴过后,梁嬿在美人榻上看书卷,下午在慈宁宫睡过午觉,晚上倒也不觉得困。
    寝屋中烛火通明,光九层的鎏金烛台就有三架,一时间恍如白昼。
    长乐大半日没有见到梁嬿,如今正窝在梁嬿身侧,毛茸茸的爪子刨着女子手臂,喵喵叫着。
    梁嬿合上书,视线从书卷上挪开,终于舍得看长乐一眼了。
    冷落它小半日,小野猫有意见了。
    长乐见状扑倒梁嬿怀中,满足地喵喵叫。
    秋月递来逗狸奴的小棒,梁嬿接过。
    小棒上缠着一圈彩色丝带,随着她手臂挥舞,在长乐眼前飘来飘去。
    长乐先是蹲在梁嬿身侧,琥珀似的猫眼目不转睛盯着那飘扬的丝带,看准时机后便伸出猫爪去捉头顶的丝带,可每次都要捉住了,梁嬿略微抬肘,长乐扑了个空。
    频频落空,长乐急了,去捉翘起的尾巴,在原地团团转圈。
    猫背拱起,琥珀般好看的眼睛骤然瞪的大大,长长的胡须嘴里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
    长乐适才还是温顺可爱的模样,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变得恶狠狠起起来。
    “给你。”梁嬿将逗猫棒拿低了些,遂了长乐的愿。
    长乐拱起的背恢复原状,自顾自刨着垂落的丝带,玩得不亦乐乎。
    “不遂你愿便龇牙咧嘴,小恶猫吓唬谁呢?”梁嬿上下晃动逗猫棒,长乐猫爪上下挪动,满眼都是彩带。
    长乐气急败坏的模样,倒是让梁嬿想起一人来。
    “长乐,你说本宫把你交给十七养,你俩谁扭得过谁?十七连本宫都敢忤逆,更别说你这小恶猫。”梁嬿收了逗猫棒,抱起长乐,撸了撸它柔顺的猫毛。
    她随口一提,还真有些想知道十七和长乐究竟哪个克哪个。
    长乐是一只半岁的雄猫,野起来谁都咬。
    十七性子桀骜,若是被逼急了,不知会做出怎样的事情出来,恐怕届时连她这个长公主也放在眼里。
    梁嬿挠挠长乐柔软的雪腮,玩心一起,道:“长乐,帮本宫咬十七。”
    长乐“喵呜”一声,雪白的猫腿搭在梁嬿手背,雪腮轻蹭女子手背。
    秋月道:“奴婢能想猜到最后的局面了。十七手指被长乐咬伤,长乐被十七痛打一顿,两败俱伤。”
    长乐听见秋月喊它名字,橙黄的琥珀眼抬头瞧了瞧,一阵茫然,随后又冲秋月龇牙咧嘴。
    梁嬿顺毛轻抚长乐,恶恶狠狠的狸奴温顺地在榻上打滚。
    指腹在猫肚子上挠来挠去,梁嬿轻叹,“本宫可舍不得长乐受伤。”
    也舍不得狐狸精被被咬伤。
    雨点噼里啪啦打在乌瓦上,雨水蓄成线顺着瓦槽流下,在地上溅起一处处如灯盏的水花。
    雨势减小,雨线变成了雨珠,阴云密布的天空又慢慢晴朗开来。
    梁嬿半个身子慵懒地依靠在回廊栏台上,纤纤玉手伸到回廊外,掌心被飘来的细细雨丝润湿。
    女子手腕一旋,掌心弯曲倾斜,雨珠滑落。
    她百无聊赖,半趴在栏台上,静静看着蓄成水珠的雨水从掌心滴落。
    俄顷,斜后方的门开了。
    梁嬿闻声回头,正好瞧见十七迈出一直脚从屋中出来,男子似乎是没想到刚出门就看见她,站在门口愣了片刻。
    擦干掌心,梁嬿缓缓起身,望着门口的十七,道:“才两天没吃饭,十七便瘦了。念及你有伤在身,本宫思来想去,决定让你搬到本宫隔壁去。”
    “本宫亲自照料你的伤。”
    十七冷冷看她一眼,思索片刻,道:“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夏风清凉,吹动梁嬿的飘扬的衣裙,衣袖被雨水润湿些许。
    梁嬿慢条斯理走过去,“敢跟本宫提要求的,你是第一个。”
    十七避开梁嬿目光,望着一树被雨水冲刷后翠绿欲滴的叶子,直言道:“我可以搬过去,但这长公主府,我可以随意走动,长公主不可随意拘我。”
    这两日他认真盘算一阵,梁嬿恐是一时新鲜,图他这副好看的皮囊罢了。
    待梁嬿看腻了,又或是看中了别的男子,他就会跟府上的尹况、路燚一样,不受待见,他这段时间便先与梁嬿虚与委蛇,找机会出府查清身世。
    倘若这小骗子骗了他,他不是姜国人,后果如何,他可不敢保证。
    耳边清风徐徐吹动,吹乱发丝,梁嬿敛起耳边碎发,道:“本宫允了你。”
    等伤好了,就该为她做事情了。
    两人各怀心思,如这夏日雨后的清风一般,拂面看似清爽,可却夹杂着湿湿的闷意。
    十七从西苑搬到梁嬿隔壁的消息在长公主府传了个遍。
    梁嬿隔壁的房间一直空着,曾经有名清客不知天高地厚,刚来就想搬到梁嬿隔壁去住。
    然后,他就再也没有见过翌日的太阳。
    “最后,他被长公主扔进尹况的毒池里,被尹况养的毒物啃食,连骨头渣都没有呢!”
    路燚在十七屋中绘声绘色讲着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清客的凄惨结果,“当然,十七是比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清客俊俏些。”
    路燚在十七屋子里转了一圈,感叹道:“老幺,你提出这样的要求,长公主非但没有把你扔毒池里,还命人重新布置房间,殿下待你是认真的。”
    路燚出身低微,父母早亡,少时没钱为了生活便什么脏活累活都干,谁能想到一个不过八岁的孩子,为了生存,常常给人抬尸首,常常在河里帮人打捞尸首。
    若非少时救了私自出宫落水的梁嬿,后来又主动入了长公主府,他恐是一辈子都会将头埋得低低,在最底层活一辈子。
    十七不置一词,瘦长的指节握着茶盏。
    手腕缓缓转动,十七静静看着清透的茶水在杯壁边荡漾。
    长公主府的男子,自甘堕落,自愿折腰,不值得他深交。
    路燚对十七冷淡的态度早已习惯,只是看着他将手里的茶盏转来转去又不饮茶,看着心烦,“老幺,茶盏快被你盘包浆了。”
    “茶盏好看,”十七抬眸,悠悠望向路燚,道:“但这茶也能下咽?平平无奇,苦涩难喝。”
    路燚气地一笑,“老幺,这是龙井!”
    得亏长了一张能入梁嬿眼的皮囊,否则十七这欠打的话被梁嬿听去,尹况毒池里的毒物又要饱餐一顿了。
    十七放下茶盏,指尖点了点桌面,一身矜贵衣裳更衬他此时矜贵的气质。
    “那又如何?去年的旧茶,不喝也罢。”
    他虽失忆,但味觉还在。
    龙井是好茶,但好茶,喝的便是一个最佳季节。
    而此时手中的旧茶,味道始终差些意思。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十七道:“告诉长公主府上的采购的奴仆,这家茶叶店往后别去了。”
    路燚扯了个笑,心想究竟是谁才是长公主府的管家。
    一个越国俘虏,竟在长公主府住出了主人的感觉。
    俄顷,十七起身,负手而立,垂眸望向路燚,声线清冷,“走罢,带我去府上转转。”
    路燚蹙眉,哪哪都觉不对劲。
    入夜。
    十七沐浴后枕在床上,手指套了束头发的赤色发带转来转去。
    他今日由路燚带着,在长公主府上前前后后转了一圈。
    长公主府屋檐不高,以他的轻功夜里逃走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府邸大,客房多,不知被多少男子住过。
    脏死了。
    前两日在西苑住,十七总觉得他住的那间屋子被其他男子住过。
    脏。
    十七住得不安生。
    如今搬到梁嬿隔壁,所住的这间房,他应是第一个入住的男子。
    倒是干净,勉勉强强能住。
    “咯吱”一声,房门被推开一条缝,一只背花腹白的狸奴跳过门槛,溜了进来。
    长乐东张西望,细长的尾巴扫过垂下的桌布,圆圆的脑袋从桌子探出,看见立在桌旁的男子,又止住步子。
    十七迎着烛光,影子被拉得细长,歪歪扭扭映在墙上。
    “你是小骗子养的那只狸奴?”
    十七蹲下,长乐身子微微往后一缩,脊背拱起龇牙咧嘴发出警告的声音,似乎只要他再靠近一步,它就要扑过来咬他一口。
    十七并未打算摸这只猫,只是它这炸毛的模样,像极了一个人,“跟你主人一样,凶巴巴的。”
    随着十七蹲下,他缠了一半在手指上的赤色发带垂落地上。长乐最喜欢玩绸带,见到近在咫尺的发带便伸出爪子去刨。
    拱起的脊背软塌了下来。
    十七从未见过情绪变化如此快的一只猫,不由笑了笑。
    他开始使坏,蹲在地上单手撑头,将手肘慢慢抬高,饶有兴致看着那狸奴慢慢直起两只爪子去捉发带。
    捉弄小骗子的狸奴,也算是捉弄了小骗子。
    “长乐,长乐!”
    梁嬿急切的声音传入屋中。
    长乐刨发带的爪子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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