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昀好心提醒道:“那你捏着分寸,这又不是战场,没有诱敌深入一说,骗人总归是不好。”
    赵千俞眉目轻扬,目光缓缓挪到梁嬿身上。
    不入赘和说谎,二者之间没有丝毫关系。
    是他的小心思罢了。
    确实是有几分拙劣。
    但他就是喜欢如此。
    酒过三巡,梁熠一时兴起,邀请赵千俞宴后去御书房偏殿下棋。
    邀请赵千俞的话刚落,梁熠又转头对梁嬿说道:“皇姐也一起罢。以往都是皇姐和朕对弈,皇姐正好检查朕的棋艺是否退步了。”
    赵千俞本是想婉拒的,但梁熠也叫了梁嬿一道。
    忆起那日秋猎在营帐外梁熠说的话,赵千俞将梁熠的小心思猜个七七八八。
    梁熠估摸着是打算让他与梁嬿多些相处时间,让十七后悔。
    梁嬿一同去,如此一来便是和他一起出宫,不会提前回长公主府。
    顾昀看热闹不嫌事大,对台上威严的天子道:“陛下有所不知,睿王殿下棋艺精湛,与他对弈,陛下可算是找到对手了。”
    梁熠爽朗一笑,适才只是随便寻了一个借口让皇姐与赵千俞多多接触,但听了顾昀一番话,倒是让梁熠越发期待等下的对弈了。
    天色暗了下来,寿宴也在一支舞后结束。
    梁熠故意借口有事,让梁嬿与赵千俞先去偏殿等候片刻。
    自己的弟弟,自己了解。
    梁嬿明白梁熠的用意,不外乎是想让给她改变主意。
    梁嬿黛眉轻蹙,不悦看了即将离开大殿的梁熠一眼。
    梁熠路过梁嬿,停住脚步,低声道:“皇姐,再考虑考虑,别急着下定论,又不是非府上的十七不可。”
    梁嬿不是很高兴,道:“就着一次,往后莫要擅自做主。”
    御书房偏殿距离寿宴所在的大殿不近,需穿过一个水榭花园和两个长长的回廊。
    一轮弯月垂挂宫檐,月华如练,繁星璀璨。
    水榭花园幽静,这个时节的夜里,自然是没有聒噪不停的蛙声,倒是偶尔传来阵蟋蟀声。
    内侍在前面领路,宫娥们拎着一盏盏明亮的宫灯,倒也不显秋夜的黑暗。
    自从夜里和十七看过漫天的萤火虫后,梁嬿对黑夜的恐惧便慢慢减淡了,如今就算没有这一盏接着一盏的宫灯,她也不像以往那般惧怕。
    梁嬿知晓去御书房偏殿的路,但她不想与睿王独处太久,于是故意放慢脚步,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慢。
    有内侍在前方引路,男子的步子本就比女子大,照理睿王应走在前面,但他却跟在她身后,时而又与她并肩而行。
    男子身上清冽的味道,与静谧的夜给外搭。
    昏黄的烛火下,梁嬿余光落到睿王身上,颀长挺立的背影还有那侧脸轮廓,好像是与十七有相似。
    两人的身高,近乎一样。
    梁嬿与十七在一起的时间久了,阖上眼睛十七的身影便在她脑中浮现。
    梁嬿秀眉轻蹙,确乎和十七很像。
    但是,两人的声音,又是完全不一样。
    睿王的音色较十七更低沉,更浑厚,而十七的声音,则如林间溪流一般,清亮。
    梁嬿正想出神,花园灌木中一阵骚动,忽然蹿出一团黑影。
    梁嬿吓了一跳,惊惶中下意识往后退,就在此时,几乎是在她往后退的刹那间,一只遒劲的手臂揽住她腰肢。
    男子厚实的大掌贴在她后腰。
    梁嬿愕然。
    “当心。”
    浑厚的声音从耳畔传来。
    睿王扶了她一把,手掌很快便离开,不曾有片刻停留。
    似乎是情急之下不得已才扶了她一把。
    梁嬿怔在原地,因为那一碰,对她来说太过熟悉。
    与十七嬉闹间,他喜欢摩挲她后腰。
    而睿王适才那一扶,这种熟悉的感觉,与十七待她,太像了。
    梁嬿满鼻都是睿王身上清冽的味道,很冷;而十七,与她同吃同住,熏衣服用的香料皆与她一样,清甜,让人一闻便满心欢愉。
    出府时她还与十七接触一番,他身上的味道,和睿王截然不同。
    奇怪。
    明明是完全扯不上关系的两人,梁嬿竟偏将两人联系在一起。
    梁嬿眉头越发深了。
    她回首看,睿王双手负后,隔得有些远,保持着远远的距离。
    “长公主,是云瑶公主养的兔子,不知怎的跑到了水榭花园来。”
    内侍捉住蹿动的兔子,来到梁嬿面前,禀告道。
    梁嬿面色稍缓,看着那白乎乎的兔子,道:“给本宫抱着,你去给云瑶说声,兔子晚些时候还给她。”
    赵千俞余光落到那兔子身上。秋猎时,这兔子本是送给梁嬿的,但她不要,故而他才送了云瑶,让她那妹妹欢喜许久。
    如今看着梁嬿抱着兔子,赵千俞面具下的眉眼微微低沉。
    她明就喜欢兔子。
    一行人走在回廊中,异样安静。
    梁嬿轻抚怀里的兔子,赵千俞跟在她身旁,道:“这只兔子挺可爱,本王之前猎到过野兔,山林的兔子,比家中笼子里的活泛许多。”
    梁嬿唇角轻扬,道:“这只兔子便是山林里打来的。”
    赵千俞故作惊讶,道:“难怪。”而后又故意问道:“长公主也打猎吗?看不出来竟是位女中豪杰,有机会切磋切磋。”
    梁嬿摇头,一提起十七,她便满心欢愉,道:“本宫哪会打猎,这是别人送给云瑶。”
    赵千俞淡声道:“原是如此。”
    声音很淡,面具下的面色骤然变冷。
    原来,他是那个别人。
    一路无言,赵千俞又不想故意和梁嬿搭话。
    十七才会故意和梁嬿搭话,让梁嬿注意到他,但赵千俞不会。
    眼瞧着距离御书房偏殿还有阵距离,赵千俞不甘便就这样一句交谈也没有,这才借着那只兔子和梁嬿攀谈。
    本想着顺势从她口中提到十七。
    偏偏,十七是别人。
    好的很。
    赵千俞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拳头,贴在背后。
    御书房偏殿。
    梁熠来时两人刚到不久,但一个抱着兔子在一旁拨弄烛火,一个在椅上坐着闭目养神。
    梁嬿手上那只兔子,就是梁熠吩咐内侍故意放在水榭花园的。
    但如今看,此举作用不大。
    他若是再不来,两人估摸着要一言不发待许久。
    内侍摆好棋盘,梁熠执黑子先行,道:“朕记得儿时学棋时,皆是与皇姐对弈,但每次都是朕赢,后来长大了,也没了小孩那股较真劲,朕便次次让着皇姐。”
    抬眼看了看立在一旁的梁嬿,梁熠道:“让皇姐在不知不觉中赢了朕。”
    梁嬿回想往事,恍然大悟,“原来陛下是故意的,本宫还以为是自己棋艺进步了。”
    “朕是想让皇姐开心。”梁熠落下一子,围住睿王落的白子。
    “不如这样,睿王你与朕下一局,再也皇姐下一局。”
    梁嬿蹙眉,原他在这里等着呢。
    “承蒙陛下厚爱,但这一局下来恐要小半个时辰,”赵千俞目光未曾离开棋局分毫,淡声道:“如今已暗,臣还是改日与长公主切磋。”
    这乃其一,其二是尹况这变声药即将失效。
    在梁嬿身边拖的时间一长,越容易露馅。
    赵千俞与梁熠下棋,并非只是下棋。
    他与梁熠闲聊,将梁熠往姜国疆域的山川河流上引,为的便是引出摄政王在西北的封地上引。
    十七献去的计策,不知是否因是无名小卒提的,梁熠便不轻易信,转头便将计谋抛诸脑后,迟迟没有动静。
    但倘若经睿王的口说出,便不一样了。至少梁熠会记在心上,认真思量。
    赵千俞以棋盘上的布局借谕,提点梁熠。
    他落下黑子,诱对方的白子前来围住,而他真正的目标,恰是棋盘上另一处白子正聚围之处。
    而白子果真上钩。
    三个回合下来,黑子恰恰吃了那目标中的一众白子。
    “承让,”赵千俞敛了那几枚白子,道:“陛下记住,这叫诱敌深入,虚晃一.枪。那战场上两军交锋来说,此计用得好,能在不知不觉中诱敌灭敌。”
    接下来几个回合,赵千俞如出一辙,借棋喻彼。
    “这也叫诱敌深入,但与前不同,这次断了前后白子间的往来,后面诸多白子被困住,而前面浑然不觉,待其察觉,后面的白子尽数被吃。前面白子是孤立无援,坐等围合。”
    赵千俞落下最后一字,棋局成败一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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