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什么要拖延时间,难道……
    温然目光一凝,远处似有女子结伴而来,笑声由远及近。
    秦少洲终于耐不住性子,眼见温然不给他丝毫回应,他对身后两个小厮示意,两个小厮立刻上前拉扯苏合,秦少洲径直朝着温然冲过去——
    温然身后不远处就是清溪,他若能将温然推下去,便是有了肌肤之亲,哪怕不能,与她在众人面前亲密接触,她最终也逃不了要嫁给他的命运。
    秦少洲得意地想着,他没有注意到温然看向他的目光骤然变得凌厉起来。
    她一向温顺,旁人便也以为她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但其实并非如此,她学过基本的防身之术。
    秦少洲冲过来的那一瞬间,温然敏捷地侧开身子,反身抬脚直接狠狠踢在秦少洲的小腿上,加上秦少洲本身的冲劲,“噗通”一声,秦少洲直接冲入溪中。
    溪水本就清浅,秦少洲整个人重重跌在溪中,腿和手磕在溪底层次不齐的坚硬碎石上,鲜血在溪中漫开,疼痛随之而来。
    梨花溪畔,响起男子如杀猪般的惨叫声。
    温明妍刚刚带着人走过来,正听到这么一声惨叫,她一时被吓得愣在原地,还是秦思淼最先反应过来,拎着裙摆快步冲了过去。
    “大哥,你怎么落水了?”秦思淼急道,见一旁的两个小厮还呆着不动,回头厉斥:“你们两个是傻子吗?还不快去扶我大哥起来!”
    两个小厮被她这么一吼,终于反应过来,踩进溪中去扶秦少洲起身。
    秦少洲这一下摔得太狠,起来时满身狼狈,他不仅手脚磕得青瘀,露在外面的一张脸也挂了彩,小腿被温然一脚踢得极痛,险些站不稳。
    一身衣衫湿漉漉地贴在身上,春日里的风再暖,此刻吹到他身上也是凉的,冻得他又打了几个寒颤。
    秦思淼都有些不忍直视,偏偏此时连个遮挡的披风都寻不到。
    秦少洲被这一出落水整得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当下只顾着疼和冷了。
    秦思淼最先将矛头对准温然:“是你对不对,因为先前退婚的事,你对我大哥怀恨在心,蓄意报复,所以推我大哥落水,是不是!你的心思怎么这么歹毒!”
    秦思淼为了秦少洲口中的好戏,今日带了不少小姐妹过来,当下六七个姑娘家齐聚在这里,她们不好将目光放在浑身湿透的秦少洲身上,现下见秦思淼发难,便看向温然。
    梨花溪畔,少女亭亭而立,洁白似雪的梨花飘零而落,她眨了眨浅褐色的杏眸,目光错愕又无辜地看向秦思淼,她微一抿唇,双眸蒙起一层雾气,显得她更为清丽柔弱和委屈。
    “秦表妹怎么这么说?我如何能推得秦公子落水?”
    她不需解释更多,只那副柔弱的模样,便能引得旁人信她九分。
    “你还胡说!若非是你,我大哥缘何落水?你还在岸上站着看热闹!”秦思淼气急败坏,哪怕今日不是温然做的,她也要咬死温然。
    总不能她大哥落水这么惨,温然丝毫不受影响!
    “秦表妹当真是误会了,”因被人误解,温然面上又急又委屈,眸中雾气更甚,“我本是要去前面的小书阁,在这里巧遇秦公子。秦公子当时正站在岸边,似乎想要摘那朵树上的梨花。那梨花枝高,他站得又离水边极近,我上前准备提醒,谁知秦公子一个快跑起跃,跳起来想要摘花,然后……他一下子冲入溪中,我都没来得及提醒。”
    温然十分周全地解释了她为何在这里,秦少洲又为何落水,而不巧溪畔正有一棵梨树靠得极近。
    所以秦少洲是逞能非要摘花,结果把自己栽进了水中?
    这也太……太丢脸了!
    跟着秦思淼过来的几个小姐妹一时表情各异,她们想笑,但念及当事人还在场,到底是忍住了。
    只是这副忍笑的模样,更为让人恼怒!
    她们为何都不怀疑温然的话?!
    秦思淼心中怒火更盛,她还想质问下去,温明妍走到她身边,扯了扯她的衣袖,然后转头看向秦少洲,问道:“秦表哥,关于落水一事,你怎么说?”
    秦少洲还在打喷嚏,被温明妍这一提醒,才勉强回过神来,他抱着手臂一边打寒颤一边道:“什么摘花?明明是你要纠缠于我,你我拉扯之间,你气愤恼怒之下将我推入水中,怎么就成了我自己的责任?温表妹可莫要信口开河!”
    秦少洲说得含糊不清,偏就这样含糊不清的话最能引人浮想联翩——纠缠什么?为何恼怒?
    如今谁不知温家大姑娘三次退婚的事,难道是她温然想要吃这个回头草,但是人家不愿理她?
    眼见众人神色转变,苏合气愤地道:“秦公子才莫要信口开河!什么纠缠拉扯,秦公子一两句莫须有的话就想毁了我家姑娘的名节吗?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秦公子怎么能如此不负责任地乱说?早知如此,刚刚我家姑娘就不该好心上前提醒,也免得沾上这一身腥!”
    苏合刻意加重那句“这世道女子本就不易”,在场都是姑娘家,也明白男子三言两语是如何轻易毁损女子名节,加上秦少洲过往形象实在太差,一时间信秦少洲的人不多。
    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会乱嚼舌根。
    温然敛眸,她思索着再说些什么,正要再开口,不远处忽然传来一道明朗的声音:“一个身强体壮的男子落了水,还要如此诬陷在一个姑娘家身上,齐公子倒真是好风度!”
    这声音有些耳熟。
    温然顺着声音的方向看去,只见去往小书阁路上必经的拐角处走出来一人,那里有梨树遮挡,是以刚才她们都没发现那里有人。
    是沈垣!
    温然眼睛微亮,沈垣是她好友沈盈的兄长,这种场合他既出声,定会帮她作证,这件事也能顺利解决。
    温然心头一松,她尚未完整呼出那一口气,接着便看到沈垣身后又走出来一人。
    那人一身月白长袍,披着雪色披风,缓步走出,气质清贵华然,容色淡漠。
    在场所有姑娘家一瞬间都看了过去,温明妍最先作出反应,她上前几步,轻声唤道:“陆公子?”
    陆公子,哪位陆公子?
    温然心中答案呼之欲出,旁边有人小声道:“当真是陆彦!”
    陆彦?
    他是陆彦?
    温然错愕地看过去,她实是没有想到这位公子竟是当初才名动上京的状元郎陆彦。
    他现下的神色倒是很冷淡,不似在小书阁里那般温和。
    许是被这么多姑娘家盯着不舒服吧。
    温然惊诧了一瞬,又很快收回神思,她与陆彦对视一眼,而后两人各自移开目光,仿佛不认识彼此。
    姑娘家的注意力都被陆彦吸引去了,暂时都忘了还有那位落水的秦公子,就连秦思淼一时也没顾得上她大哥。
    沈垣左右看了看,觉得分外好笑——瞧这,哪里还需要解释,他陆彦往那儿一站,天大的事也得靠边挪。
    不过……还是要帮忙作证的,不然等他小妹回来,怕是要不认他这个哥哥了。
    第6章
    沈垣轻咳几声,终于勉强唤回那几位姑娘家的注意力。
    他和陆彦走上前,先是行礼,而后看向秦少洲道:“以往只听说秦公子喜好风月,我一直认为你品性尚可,不想今日却是开了眼。我和陆公子真真切切地瞧着,你明明是自己助跑跳起来,然后,噗通!坠入水中,怎么就成了温大姑娘的不是?人家好意上前提醒还提醒错了?
    “如今这世道啊,真是好人难做,唉。”
    沈垣说得十分形象,提到秦少洲助跑起跃时,手指还划出他的动作,说到最后不住的摇头,仿佛对这世道,对秦少洲这种人失望至极。
    情势瞬间转变。
    如果刚才此事还有争辩的余地,那么沈垣这一番话,便是将秦少洲落水反诬人一事彻底坐实。
    你可以说沈垣因为妹妹的关系有意维护温然,但陆彦与温然毫无交情,他对沈垣刚刚那一番话可是丝毫没有反驳,此时看向秦少洲的目光还有些寒凉。
    秦思淼此刻也不知该说些什么了,她同情地看了一眼大哥,正在考虑要不要来个圆场。
    温然垂眸,她声音略低地道:“我来这云济寺本就是为祈福,也不知为何这么巧,能在这里遇到秦公子,遇上也便遇上了,谁知闹成今天这副情形,幸亏有沈公子在一旁作证。既然已经解释清楚,秦表妹还是赶紧带着秦公子去换身衣裳吧,我这边不碍事的。”
    多么宽容得体的一番话,受了委屈也不求旁人的道歉,这对兄妹真是好生冤枉人家姑娘!
    质疑和看好戏的目光渐渐变成同情和理解——是啊,哪来那么巧,温大姑娘前脚来了云济寺,秦少洲后脚在这里偶遇,怕不是上赶着吧?
    当真是无耻!
    心思再玲珑些的,想得更深些,有人一时看秦思淼的目光都变差起来,谁也不是傻子,这是打着赏花的名义利用她们呢?
    “沈垣,你别信口开河,明明是……”秦少洲不甘心地还想辩驳。
    沈垣上前几步,伸手按在秦少洲的肩膀上,似笑非笑道:“还是什么?秦公子还是赶快回去换身衣裳吧,别到时候患了风寒还要怪人家姑娘提醒得不及时。”
    旁人看不出,秦少洲却能感觉到肩膀上的力道有多重。
    他用尽力气甩开沈垣的手,沈垣拍了拍手,像是刚刚碰了什么脏物似的。
    秦少洲压着气,他让两个小厮拦在身前,免得沈垣继续动手动脚,接着从怀中取出一物,面带得意道:“然表妹,你看看这是什么?”
    温然朝前看去,她看清秦少洲手中是何物之后,面色一凝,她往腰间一摸,却是什么都没摸到,垂眸看去只见腰间空空荡荡,一直随身戴着的梨花玉佩不知何时遗落。
    秦少洲手中握着的不是别的,正是她这些年一直放在身边的梨花玉佩。
    玉佩怎么会到他手上?
    难道是他刚刚落水时从她腰间拽走的?
    不对,系着玉佩的丝线很是牢固,若是秦少洲真的将玉佩拽下去,她不会一点感觉都没有,那丝线轻易不会断,半路掉落的可能并不大,除非……
    温然目光一移,温明妍还站在秦思淼的身侧。
    温明妍的目光本是放在陆彦身上,秦少洲拿出玉佩后,她才猛然回神,接着对上温然看过来的视线,她心下一虚,不自然地移开目光。
    温然心中有了猜测,不过这种场合不宜说出来,只能咬定是秦少洲捡到她的玉佩。
    不待她开口,那边秦少洲已迫不及待地道:“然表妹应当识得这块玉佩,这么多年你一直贴身戴着,刚刚你将玉佩送于我一表情意,我几番推辞不得,你还硬塞进我怀中。沈公子和陆公子来得迟,自然没瞧见那副场景。玉佩上面丝线未断,也证明并非我强取得来。女子私下送男子玉佩,这是什么意思,不用我明说了吧?”
    秦少洲自觉他的话有理有据,他不再争为何落水一事,而抢在沈垣之前编造玉佩来源。
    他一说完,四下安静无声。
    温明妍站在原地,她攥紧手中的帕子,垂着头不说话。
    不远处,一直仿若置身事外的陆彦,将目光投向秦少洲手中的那块玉佩,他双眸幽色愈深。
    温然正要开口解释,忽见陆彦迈步朝前,往秦少洲的方向而去。
    他本就是容易引起旁人关注,众人见他朝秦少洲走去,也觉奇怪。
    陆彦走至秦少洲身前,他看着体弱,秦少洲便没有对他生出警惕之心,只觉这人看向他的目光颇为寒凉和冷峻,竟让他没来由生出几分惧怕。
    不过是一个文弱书生,有何好怕?
    秦少洲推开小厮,壮着胆子道:“你做什么?”
    陆彦不言,他从怀中取出一块干净的手帕,面无表情地看着秦少洲,接着一伸手快狠准地捏住秦少洲的右手腕,他看似没用什么力气,秦少洲却痛呼出声:“你做什么,放、放开!”
    两个小厮上前要拉开他,沈垣往前一站,像尊煞神似的拦住他们。
    秦思淼有些急了:“陆公子,你这是做什么?我大哥身上还有伤……”
    不待她说完,秦少洲已疼得松开手指,那块梨花青白玉佩倏然从他手中掉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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