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声音正是刀兵碰撞之声,火光渐渐点亮了夜空,一切都在暗示着皇城的不安。
    建元帝重重咳了一声,他声音厉色起来:“你竟敢造反?谁人在帮你?”
    “陛下很好奇吗?那陛下不如先猜猜我的身份,陛下若能猜出来,我便告诉陛下,谁在帮我。”
    徐贤妃不急不躁,她在等那碗汤药发挥作用,在等赵嬴倒在她面前。
    那碗汤药好似真的起效用了。
    建元帝掩唇猛地吐出一口血,他想起身却坐不起来:“那碗药,你在里面下毒了?徐珠月,你怎么敢……”
    “徐珠月……”徐贤妃听着这名字,她笑了几声,声音变得有些低狠,“赵嬴,你到现在还猜不出我的身份吗?徐珠月早就死了,怪只怪她生着与我一张有几分相似的脸,一刀下去倒也没有太多痛苦。”
    “你不是徐珠月?那你是谁?”
    “猜不出吗?”徐贤妃低眸,她握住手上那莹白的玉镯,眸中透出些许怀念,“我姓顾,名南思,顾南思,这才是我的名字。”
    顾,是前朝国姓。
    赵嬴怎么会忘记这个姓氏?
    依顾南思的年纪去算,她对他又有如此的恨意,不难猜出她的身份。
    “顾南思,你是顾昇的女儿?”赵嬴道。
    顾南思猛地抬头看向他,眼中恨意迸现:“你有什么资格直呼我父皇的名字!尔等逆民,只恨当年我不能手刃你们。现在,一切都该结束了。临儿会坐上皇位,他身体里有顾家的血,这天下就还算是回到顾家的手上,我父皇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建元帝擦了擦唇边的血,他缓慢站了起来:“你错了,当年你父皇要求我放你一条生路,不要追杀你,本是想让你能够安顺过完余生,而不是让你带着仇恨蛰伏这么多年。”
    顾昇是前朝梁厉帝的儿子,梁厉帝残暴不仁,顾昇身为太子无能为力,梁厉帝暴毙后,他坐上皇位不过两月,赵嬴就带兵冲入了皇城。
    赵嬴站起来,他一点也不像是一个即将毒发身亡的人。
    顾南思意识到不对,她心里骤生恐慌:“你没中毒?”
    “朕若这么容易被毒死,这大邺早就完了。”建元帝挥了挥手,一直隐藏在暗处的侍卫瞬间将整个重华殿包围起来,顾南思再难靠近赵嬴半步。
    “那夜,你父皇亲手奉上了玉玺,他自戕之前唯一所求就是留你一命,他只是想要你活着,并不需要你做多余的事。”
    “你胡说!我不会信你的话。”顾南思怒目而视,她不信她的父皇会将天下拱手让给赵嬴这个仇人。
    赵嬴目色寒凉:“朕当年顾念着你尚年幼,所以不曾派人追杀。如今想来,便该斩草除根,若非是朕一时心软,怎会留下祸患,害得我儿早逝。”
    昭明太子是先皇后所出,建元帝最是疼爱这个儿子,若无意外,昭明太子会顺理成章地坐上皇位。
    顾南思一开始的想法是杀了建元帝,但这只能解一时之恨,且刺杀帝王并不是一件轻易能行之事。
    她本想进入东宫,奈何赵启寰一心放在郑氏身上,不愿纳娶旁人,最后她选择进宫,蛰伏在仇人身边。
    安平伯是她的人,荣安王妃是她的心腹,她筹谋多年,和安淑妃斗了这么多年,眼看着就要让赵启临坐上那个位置,最后还是功亏一篑。
    她甚至没有杀了赵嬴。
    “原来你们已经知道了,看来今夜是为我们母子设的一个圈套了。赵嬴,你连自己的儿子都不肯放过吗?”
    “他意图谋反弑父,走上这条路的时候,就该知道会面对什么。”赵嬴眸中毫无动容。
    顾南思恨声道:“那是因为你眼中始终只有赵启寰这个儿子,只恨我当年没能将赵宴杀死,竟让你们骗了这么多年。我今日是输了,但赵启寰再也活不过来了,你再后悔也无济于事。”
    提到赵启寰,赵嬴眼中终于有了波动。
    殿外火光渐近,赵启临被狼狈地押进殿中,他看见被包围在中间的顾南思,立时挣扎想要冲过去:“母妃!”
    赵宴踏入殿中,他身上的银甲已经染血。
    他身后跟着的将领上前一步道:“启禀殿下,荣安王意图刺杀皇太孙,已被当场诛杀,其余逆贼皆已被控制住,冯校正被押在殿外。”
    今夜冯校带领庆安军攻城,安平伯则在城内里应外合,只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今夜本就是一个局。
    赵嬴听见赵理已死,他看向顾南思:“赵理为何会选择帮你?你在进宫之前,就和赵理就有了联系?”
    如果赵理(荣安王)今夜不选择谋反,他再怎么嚣张,建元帝也会留着他的命和富贵。
    顾南思讥讽一笑:“那个蠢货,他大概一直以为临儿是他的儿子,他当然要帮我。”
    当初她无法接近赵启寰,却能轻易接近赵理,一个贪财慕色之徒,口中说着真情,又有几分可信?
    若不是因为赵理的身份,她根本不会看这样的人一眼。
    不让他误以为赵启临是他的儿子,他又怎么铤而走险去帮她?
    死了便死了,一个蠢货而已。
    顾南思如此想着,她垂眸看向手腕上的玉镯,自知今夜颓势已成。
    但束手就擒?
    不可能。
    “殿下小心!”
    一根利箭自顾南思腕间的袖箭凌厉射出,赵宴及时闪身一躲,那袖箭狠狠扎入他身后的柱子。
    于此同时,侍卫的刀剑毫不留情地刺入顾南思的后背,鲜血溢出,顾南思颓然倒地。
    赵启临发疯一般要冲过去:“母妃!母妃!”
    顾南思跪倒在地上,她看着赵启临,看着他这张与赵嬴有几分相似的脸,她不喜欢赵启临,不喜欢徐贤妃这个身份。
    她忍耐了这么多年。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是她输?
    父皇当年,真的是希望她能安顺过完余生吗?
    不急,她很快就要知道真相了。
    顾南思抽出藏在腿间的匕首,她毫不迟疑地刺入心口:“我顾南思就算是死,也绝不会做阶下之囚。”
    她可以死在自己手上,但绝不能死在赵嬴的手下。
    赵嬴示意,赵启临终于冲到了顾南思的身前,他把顾南思扶起来,一遍遍地唤她母妃,顾南思并未看向她,她透过窗棂看向外面的夜色。
    今夜没有落雪,如今也不是寒冬时节,春日来了,可惜她始终没有等到那个春日。
    ————————
    【后记】
    建元帝最终没有将顾南思的真实身份昭告天下。
    赵启临在狱中饮下毒酒,冯校自也难逃一死。
    赵宴彻查一月有余,通过荣安王妃这条线索,将顾南思这些年安插的眼线一个个清理干净。
    半年后,虞霜研制出寒毒的解药,彻底清除赵宴身上的寒毒。
    同年十月,赵嬴退位成为太上皇,赵宴登基,第二年改年号为昭宁。
    昭宁元年,春日。
    日光绚烂,叶影轻悠。
    一柄团扇遮住女子的脸颊,她躺在长椅上,怀中还卧着一只毛发雪白的狸猫,一人一猫悠闲地晒着春日暖阳,远远看去甚是恬静宜然。
    赵宴轻声走近,他俯下身去,一手拿开温然脸上的团扇,在她唇上轻轻碰了一下。
    温然睁眼,瞪了他一眼:“做什么呢,还有人在呢。”
    “他们不敢看。”赵宴理所当然道。
    温然轻嘶一声,实在懒得与他计较,她转身要抱着猫猫往殿内走,赵宴扯住她的袖子,将她顺势抱到了怀中,贴着她的耳朵道:“要不要去温泉沐浴?”
    “温泉?云济寺?”
    “嗯,现在春日里,那片桃林应该开得正好,你前几日不是说想去看看吗?我已经着人安排好了。”
    温然前几日随口说的声,赵宴却是放在心上。
    当初温然用那一纸和离试他心思时说的话,赵宴其实一直没忘,不论是逐风,还是今年她生辰时送的这只狸猫,亦或是今日带她出宫去看桃花……都是不想让她对宫内的生活生出不喜。
    当然,今日之行也有私心。
    圣上出宫自是繁琐,未免惊动太多人,赵宴此行没有大张旗鼓,本也是为了看云济寺的桃花,若当真封锁了云济寺,反倒有些过于无趣了。
    云济寺后山那片桃花开得灿烂,温然来到当初对弈的凉亭,赵宴像是早知她的心思,准备好了棋盘。
    “这次你不准让我。”温然事先声明。
    “好。”赵宴笑着应允。
    亭外桃花纷飞,这一次心境不同,这棋下得也悠闲,一局下了约莫有半个时辰,才勉强分出个输赢。
    说着不让她,最后还是让她赢了。
    温然不得不承认,赢棋的感觉还是很开心的。
    “你不是说要泡温泉吗?走吧,我陪你过去。”温然牵住赵宴的手,与他一同漫步朝后走去。
    其实赵宴身上的寒毒已解,他已不必去泡什么温泉,温然显然忘了他昨日问的话。
    直到如同上次一样,她失足落入温泉池中,却稳稳跌入了赵宴的怀中。
    这一次故意得不要太明显。
    温然捶了一下他的胸膛:“你这样会让我怀疑我第一次和你来此处时,你是故意把我拉下水的!”
    “那次真的是意外。”
    赵宴抵着她的鼻尖,指尖在她腰上不安分地动了动。
    “所以你的意思是,现在是故意的?”
    温然眉梢微挑,她打了一下赵宴的手,示意他不要妄为。
    “嗯,是故意的。”赵宴无比坦诚,他一双凤眸深深盯着温然,缓声道:“阿然许是不知,那日你落入水中后,衣衫尽湿,我实是不敢看你,更无法亲自替你换衣,不然……”
    后面的话自不必言明。
    温然当下终于明白今日之行的目的了:“赵宴,你骗我,什么桃花,这才是你的目的吧,赵宴你……唔……”
    水流静缓,一圈圈的涟漪向外荡开,浅紫色的衿带顺着水流越飘越远……
    外面尚是白日,赵宴自不会做得太过分,温然还是气得在他肩膀上咬了一口,白生生的牙印,看得出气性很大。
    “要不要去一下小书阁,再挑几本你感兴趣的古籍带走,好不好?”赵宴轻声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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