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像很久没有跟林维康对视了。
    她总是会错开父亲的目光,因为他看她的眼神要么带着审视,要么像在盘算她的价钱。
    此刻她抬起头,他的眼里却有几分愤怒。
    这种愤怒并不是一个父亲打算教训女儿的愤怒,不是那种看到她毁坏事物的愤怒。
    而是精心计划的事情被撞破,自己的心思被揭穿的恼羞成怒。
    他怎么想她呢?是诱引他儿子上贼船的海盗,还是带坏他儿子的女巫?
    “林衍,你先离开。”林维康说出这句话时,目光里只有她。
    林榆好久没有得到父亲这样的注视了,她甚至生出几分受宠若惊。
    林衍死死站在房间里,他没有看她,她却知道他不愿离开的原因。
    “你去吧。”她明白这句话会挑衅到林维康,她的手撑桌子,也有些挑衅地看向林维康。
    林衍缓缓移动脚步,在经过她时,他浓黑的眸子终于带了情绪。
    随着书房那一扇大门的关闭,林榆迎来了反抗父亲的序幕。
    “你很听爸爸的话,和弟弟搞好关系了,”林维康说这句话时,带了点嘲笑,“你们关系搞得太好了。”
    是啊,比你想象的要好上太多。
    林榆心下有点好笑。
    “你是怎么说服弟弟带你来到这里的?”他坐在书桌后的椅子上,有点舒适地往后躺。
    他不紧不慢的问询与姿势,代表了一种威慑。
    林维康很擅长这种高高在上的施压,它会让你感觉自己是一个幼稚又可笑的年轻人。
    林榆站在书桌后面,刻意忽视了林维康做样子的相框。
    任何提醒她父爱可能的意识都有可能使她没办法直面他的残忍。
    不管是哪一种爱,爱意是会使你无药可救地回避现实的。
    “爸爸,为什么什么也没有留给我呢?”她一字一顿地说。
    “那个只是保险,万一爸爸去出差坠机了呢?”林维康笑着说,“你现在和弟弟关系那么好,他怎么可能什么都不分给你?”
    “让他来搞复杂的文书工作,你等他分钱多好啊。”
    林维康闲适地、把她当小孩一般地唬她。
    她不知道父亲是真以为这样有用,还是是一种嘲讽。
    “我从不嫌麻烦,爸爸,去你的公司实习,那么多文书工作我都做下来了,处置你的遗产不过签几份文件,有什么难的?”她说这句话时,睫毛上下飞扬。
    仿佛已经想象到要如何签下那些复杂的文书。
    “好啊,爸爸喜欢你有这个劲头,”他说,“等你嫁出去,更不会被婆家欺负了。”
    “这些话我本来想等你再大一些说。爸爸也很期待看到你出嫁的样子,我们小榆穿婚纱一定很好看。到时候,爸爸会给你无比丰盛的嫁妆。”
    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份文件,用黄色的文件袋套着,递给她。
    她在父亲公司打开过无数次这种文件袋,她转开绳子,把这份文件倒出。
    是一份嫁妆的赠与协议,很细致地写明了这份赠与是她的婚前财产。
    她细细扫下来,确实很丰盛,有他名下比较大的几处公司股份,其中的房子甚至包括林维康在世界范围内购置的度假用房。
    但她得到这些钱的前提是,她要和人结婚。
    如果她没有“出嫁”,那么即使林维康去世,这些钱也由林衍代为保管。
    “为什么不直接给我,为什么是嫁妆?”她的声音不大,却尤其有力,“说到底,这些不过是你换取更大利益的投资。”
    “用给我的这些嫁妆,交换我丈夫给予更多的帮助,对你、对林衍的帮助。”
    她像一个真正的愣头青,戳破了他所有企图。
    林维康冷冷看了她一眼,流露出一些仿佛真面目的表情。
    “是啊。”他说。
    他没有说更多的话,手指轻轻地环住椅子的扶手。
    就好像他本来也无需跟林榆解释意图。
    林榆头脑发昏。
    血液从四下聚集到太阳穴,她像一个忽然复明的盲女,看到每天精心照顾自己的父亲每日磨刀,盘算她的哪一块肉能卖好价钱。
    “你只把我当作你的傀儡,你从没有把我当成你女儿。”
    她说这句话时,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几个字因为情绪的激动甚至有些破音。
    空气凝滞了几秒,林维康看也不看她,拿出手机划了几下,接着轻描淡写地说,
    “既然你觉得你是傀儡,那就做好傀儡的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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