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藏舟有些无奈,不能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下去了,这与戚波是说不通的。要说也是这十几年家中的情况有关,因为母亲的问题让外公对小舅的教育也变成以稳妥为主,但是过了就是束缚住了脚步,让他的眼界与外公本身相差了很多。
    岳藏舟记得外公病重的时候,自己陪在床边,外公就让自己找些国际国内的新闻念念,然后他也不说话就是沉默。想到这里,岳藏舟隐约记得外公偶尔感叹过,‘未来会变天了’这句话。
    抛开这些事情,岳藏舟主动说起了关于筹集复读费的问题,“小舅,还有半个月不到就要开学了,其实家里头困难,我也可以先不读的。出去工作一段时间,过几年再考吧。”
    “不行。”戚波想也没想就否定了岳藏舟的话。
    ☆、第五章
    “你读书好,怎么能就这样断了!这事情你要听我的,我是过来人。当初你外公抓的紧,高考恢复那年我本来也考了,但就差了一点。当时你还小,家里其他人把全部心思都放在了离开老家到沪海来上,等来了之后发现这里的生活不容易,我就先参加了几年工作。不说刚加入工作不熟练,而且工作量也大,再要抽着空隙复习想要有高分就难了。你听我的,我们都再吃一年苦,没关系的。”
    戚波说起这番话里面明显还后悔着当初的事情,所以无论如何也不能让外甥走自己的老路。
    可是岳藏舟却清楚地明白如果浪费了这一年的机会将是很大的损失,会与许多机遇擦肩而过,其他不谈光说九二年初发行的股票认购证,这个暴富机会就赶不上了。然后这一年的苦变成了许多年的苦,只能往肚子里咽下去,再也说不清。
    于是他再接再厉地解释了一下,“小舅,我只是想着为家中分担一些,反正我年轻,读书本来就比同龄人早了,也不怕晚这几年。”
    戚波不住地摇头,并不认为岳藏舟能帮上忙,以后没有文凭谁用你。“你现在又能分担多少?小舟你想要找好工作,还是要读书好才行,这点总是不错的。你去厂子里头上班,刚开始一个月能拿多少?三四十块?够补贴多少家用,不值当啊!”
    看着岳藏舟的神情,戚波猜测外甥难道要做违法乱纪的事情,他也紧张了,要钱也不能走歪路,“小舟,那些不正经的事情千万不能碰。别听那些人说下海做生意能挣钱。你看三年前国家都出台了什么投机倒把条例,还有以前犯事的人都是要杀头的,你可千万不能打这个主意,做人要踏实才行。”
    岳藏舟把没有来得及提出的建议吞了回去,他太了解自家的亲人了,都是老实人,远不敢尝试新鲜事物。所以后来他们下岗后要找新的工作也很困难,只能做做低价的小工。而对于这样的人,没有把新鲜事物的价值放到他的面前,让他有真实的体会,是绝对劝不回来的。
    “恩,我知道了。”岳藏舟到底没有再说什么,他不想要争吵,到最后小舅是不会大声指责骂他,但他会责怪自身没有用赚不了钱,这比打骂更让岳藏舟心中难过。那种沉重的关爱会让他喘不过气来,只能妥协。
    “我们回家吧,你放心,小舅再和以前的几个同学联系一下,帮你把学费先挣出来。”戚波说着已经盘算还有哪几家肯借钱了。
    岳藏舟听着握住了挂在脖子上的钥匙,母亲没有告诉小舅有这笔钱,也是一种母爱的自私了,他却不能把所有的好当做理所应当。当断则断,该是到了下决心的时候。
    就在吃了这顿饭的第二天下午,岳藏舟换上了那套新买的衣物,对着镜子把自己整理好之后,揣上了证件与钱直接去了老严下午常去的咖啡店。
    下午三点的时候,老严折起了摊在桌子上看到一半的报纸,准备去继续下午的打桩,但还没有起身就看到服务生笑着端了一块蛋糕过来,“老严,那边的客人请你吃的。”
    老严眼神一顿,倒是自己喜欢的口味,今天也是中午多吃了一些,开头来的时候才没有点。不过他不认为有人会平白无故请吃东西,抬头沿着服务生指的方向砍去,就见到一个穿着白衬衫的少年坐在那里,他把袖子随意的翻了上去。目光与自己撞上后,朝着自己的方向端起了咖啡,笑着走了过来。
    还是这里熟客了,老严自然认得每天都与他们一同坐在店里的岳藏舟。这小半个月来,他虽然没有与岳藏舟讲过话,但是老严做打桩的生意久了,自然就会看人。眼下的这位气质沉稳,虽然年龄小,但是生意人从来不以年龄取人。套用一句武打书里的道理,在江湖混最要防范反而是小孩与老人。
    “谢谢侬的蛋糕,不晓得有什么可以帮忙的?”老严的普通话带着沪海的调子,他不认为岳藏舟与自己搭讪是无的放矢,人嘛都是无事不登三宝殿。当然了,做生意的人就要和气生财,更要有人脉,要是能互利互惠他不介意从不认识到认识。
    “我姓岳,早就听说严老板在道上有些关系。”岳藏舟说话的速度不快不慢,平稳而不急促,好像闲谈一样自然,看着老严听到道上眼神闪了闪也不怕他误以为自己说的是黑的方面,也不变语调继续着,“这个道当然是生财有道。严老板与北边有些关系吧,才敢炒别人不做的卢布。这几年那里的情况有些难,卢布的生意这一年也不好做,波动的厉害,现在其他人多半都炒着美元与日元。”
    “呵呵,也就是混口饭吃。”老严不奇怪岳藏舟知道自已炒卢布,这年头混外汇圈的人背后关系网里头多少认识一两个人,他确实认识几个在苏联的人。“所以岳同学也想要炒卢布?”
    岳藏舟笑着摇摇头,拿出了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推到了老严面前,“我就是个学生,想要开开眼。听说严老板在苏联有人脉想请你半个忙,也不是大事。我也想去北边看看,就是时间比较急,不然赶不回来大学开学了。听闻你人头广,想请你帮忙招呼一声,能不能把护照手续加速给办了。”
    岳藏舟说到这里无奈地皱了下眉,“严老板做卢布生意,一定与老毛子接触过,他们的办事效率不高,没有熟人认识总是拖着。”
    哎——,原来是这个事情,老严松了一口气。他坐在岳藏舟的对面,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压力,还以为是要转手几百万的大买卖的,原来只是要加急弄个东西。这虽然不是常规倒卖的业务,但是也能做的。
    不过,老严想起曾经看到岳藏舟看的俄文书,猜测他对苏联的情况不陌生,也是看来是要趁着风景。这年头如果说办去岛国、老美的护照签证是有难度的,但是苏联的还真不是问题,有人认识很容易搞定。
    老严瞧着眼前的这个信封,应该是辛苦费了。岳藏舟年纪轻,倒是很懂生意上的规矩。老严也想要结个善缘,他们这一行就是靠着人脉,“这事情没有问题,如今去那里的人不少,去年苏联与我国还订了什么合作协议,办这个护照与其他手续也是常事。你这是要大学开学了?只有大半个月来回是要快一些。”
    “辛苦严老板了,那么后天上午九点我就在这里等你。成了之后,中午一起吃饭吧。”岳藏舟看到老严伸手收了信封,也不再多说什么就站了起来,末了开玩笑似得加了一句,“后天不下雨,严老板不要迟到了。”
    老严看着岳藏舟利落地走出了咖啡厅,打开信封一看,是一张青色人头,出手一百也是够大方的,也不怕自己拿钱不办事。又转念一想,自己也逃不了庙,就拿了这一百块南京路的生意不做了?这不可能。如此爽快的作风反而让老严有了个好印象,自己要用些心,今天就去联系那个上家喝酒。
    **
    八月十九日星期一,戚波与王美娟从厂里下班回来却没有看到岳藏舟,平时到了饭点他从来不会不回家的。
    “小明,你哥有没有说哪里啊?”戚波担心孩子在外面出事了,“他说到哪个同学家里去了吗?”
    戚明摇头,哥哥是早上出门的,出门前只关照了他们兄妹两个人要听话,不能惹爸妈生气,还把一个铁盒子交给了他,“爸爸,哥哥给了我一个铁盒子,说晚上交给你。”
    戚波这才看到了放在桌子上的铁盒子,上面锁的上面插着一把钥匙。他有了一个不好的预感,打开来一看里头都是钱,还有一张对折的纸。
    ‘舅舅、舅妈,你们不要再为我的学费操心了,这些年辛苦你们了。妈妈最后留下了一千元,本来是要给我做学费的,但是做人不能太自私,我带走了一半的钱,留下虽然这些也不多,好歹可以解决眼下的伙食开销。不用担心我,我是个男人,应该要出去闯荡了,不能依靠你们享清福。舅妈一定要劝住舅舅不用来找我,我离开了沪海,春节的时候我会报平安的。请相信我。小舟留。’
    “这个孩子!让他不要去做傻事啊,他才十六岁能做什么啊!不行我要去找他。”戚波看了之后脸色就刷的白了。
    王美娟抢过了纸看着上面的字迹,想起这些日子外甥的沉默,看来他妈妈的过世对他的刺激不小,如今这样留书出走也是下了狠心,她拦住了戚波,“你去哪里找?小舟带着钱一定买了火车票离开了,要是不想被你找到,你能有办法?!”
    “可这就放任他一个人在外头,过的是我们都不知道的餐风露宿的日子。五百块说多也不多,他能熬多久?放着读大学的好前程不要,为什么这样离开啊。”戚波急的要冒汗了,这年头也没有个联系方式,找人就像是大海捞针,“不然去找派出所同志帮忙?”
    “行了!”王美娟猛地拔高了声音,她的眼框也红了,也是照看了十年的孩子,怎么可能不担心,但是担心解决不了问题,“你也知道小舟聪明,他会看不出来家里的情况?他不想给我们增加负担。他十六了,不是六岁,都刚拿了身份证,有自己做主的权力,你还想闹得大家都知道?!既然让你相信他一次,那就相信他,他有读书的脑子,在外起码的生活没问题。要是真的过不下去了,还是会回来的。我记得你爸活着的时候就说了,小舟的性子与你们姐弟不一样,是个能担大事的,就算在外闯,也不会被人欺负了。你就先放下担心吧,担心也没有用。”
    小舟要强不愿意为他们增加负担,那么多半是找不到的。十多年前经过了姐姐的事情,他是不愿意周围知道小舟不告而别的,这年头流言传着就变调了,肯定难听,他不想再来第二次。
    戚波就像是拔了气门芯一样坐到了椅子上,低头看着铁盒子里头的钱,也不知道外甥在哪里,只能期盼如同留书所言,他能过得好。听着妻子说起以前父亲的话,他也想起来戚父是说过,要是有机会小舟是能闯出一片天地来的。但愿如此吧。
    戚波不想承认岳藏舟的留书离开,与自己坚决要他复读的态度有关,因为要是明说他是绝对不会允许的。
    ☆、第六章
    八月十九日的这天上午,岳藏舟在老严的帮忙下,很快就搞定了相关的手续。岳藏舟顺势请了老严吃饭,在王家沙点了几个家常菜,两人随意聊了起来。
    “去苏联的国际火车每周三从京城出发,过乌兰巴托到莫斯科,你的票买好了没有?”老严对苏联的情况很熟悉,“这两年去苏联的人渐渐多了,有不少都是去发财的,所以票子也比以前难买了。”
    “我打算今晚去了京城之后再买。不过要是错过了这周三的那辆,就要再等一周了。”岳藏舟微微摇头,他接着老严的话问了一句,“严老板,这方面的生意你也做?”
    老严夹了一块三黄鸡送到嘴里嚼了嚼咽下去,就从上衣口袋上拿出了一个小本子,从里头拿了一张车票出来,‘京城——莫斯科’发车日期:8月21日。“这就当是我送的临别礼吧。”
    岳藏舟心中一喜,这真的是睡觉遇上了送枕头,他还在担心去了京城万一买不到票了怎么办?国际列车从京城到莫斯科运行六天,周三发车下周一抵达莫斯科,周一又从莫斯科过满洲里开回京城,所以一周两个国家的列车只对开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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