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明月悄悄攀上柳梢头。
    一名素衣少女独自佇立小湖边,凝神细想。
    在月色映照下,只见少女眉目如画,气质高雅,宛似花神降世。
    「如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终霄?」
    少女闻声回头,赫然发现一位蓝衣少年已悄然掩至身后,嘴角一抹浅笑如水般轻柔。
    「如烟,这小剑湖风景虽好,但夜寒露重,你在这里赏月,要多穿衣服才好。」蓝衣少年把披风轻轻披在洛如烟香肩上。
    洛如烟只觉两颊一阵火烫,连忙闪身避开。
    「都快成一家人了,还要见外么?」蓝衣少年微微一笑。
    洛如烟的俏脸更红得像柿子:「……如烟不觉冷,有劳费心了。」
    「应该的。」蓝衣少年说:「我有点小玩意要送你呢----看看可喜欢?」蓝衣少年慇慇捧上了一方素巾,上面儘是十数只形态各异,栩栩如生的草蝴蝶。
    「谢谢你,燕歌----」
    蓝衣少年嘴角笑意剎那间凝住:「你这么快便看穿了?」
    洛如烟注视着眼前人:「不管你与鹤鸣有多相像,也骗不了如烟的眼睛。」
    「为什么?」蓝衣少年随手扯掉头巾,放下一把如云秀发:「连爹爹、大哥、二哥也看不穿,为什么你不消半刻便识破?」蓝衣少年赫然却是一位女红妆。
    洛如烟幽幽地看她一眼,垂下头,不说话。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欺骗你的,我只是……」
    「如烟很感激你为我做的一切。」洛如烟轻轻地说。
    古燕歌眼见这多情红袖凄苦之意随月色流泻一地,心里也像是压满了铅:「只要你再忍耐些日子,待三哥练成昊天剑法,他便会出关了,到时候,你们便可以……」
    洛如烟低声说:「学海无涯呢!」
    古燕歌一时间也无言----悠然山庄身为武林泰斗已近百年,爹爹对三位哥哥管教极其严厉,自他们懂事开始,每天除了吃饭睡觉,便只有打坐练剑习轻功。哥哥们也不负爹爹祈盼,全在弱冠之年便躋身武林一流高手之列,为悠然山庄赢得无数荣耀与尊崇。
    无论任何事也要付出代价,像三哥古鹤鸣,为了专心练剑,把未婚妻洛如烟冷落了一次又一次,令她伤心失望,对这两口子的感情终难免留下阴影。
    幸好古燕歌是女儿家,不用为悠然山庄的名声揹重担。虽然爹爹也规定她必须习文练武做女红,但她马马虎虎便应付过去,腾出时间来四处游玩。
    「三哥人虽在『刻剑居』,但他的心却无时无刻也在想念你----要知道我与他一胎孪生,自小心意相通,他的心事怎么瞒得过我?」
    「小丫头……怎么总是一口油腔滑调呢?」甜言蜜语纵是出自古燕歌之口,也不禁教洛如烟心如小鹿乱跳。
    「燕歌眼中也只有你这位三嫂嫂,要是鹤鸣薄倖,我第一个不放过他!」
    洛如烟羞得满脸通红,啐了她一口:「你别胡说八道,谁是你的三……嗯……」
    古燕歌心下大乐,调皮心性止也止不住:「你就是三嫂嫂,燕歌的三嫂嫂。」她一个筋斗便翻到树干上,向着洛如烟扮鬼脸。
    「你……你……」洛如烟猛一蹬足,娇躯便恍如流星般往树上射去。
    洛家堡的独门轻功『流星幻影』传诵武林,与悠然山庄的『踏雪无痕』齐名,古燕歌只觉眼前一花,已失去洛如烟身影。
    古燕歌当然不会「坐以待毙」,她连忙施展轻功,险险逃开。
    两人在树林间穿插无定,追来避去,娇呼笑声在林间回盪着……
    最后,古燕歌举起双手作投降状:「燕歌认输了,洛女侠好高明的轻功!」
    「你……」洛如烟料不到这古燕歌说停便停,只得硬生生把去势止住,险险没一头栽进她怀里。「……你……你总是欺负人家。」
    「我怎么捨得欺负你?」古燕歌笑着把手帕递过去。
    洛如烟不接,逕自坐到树荫下。
    「别生气,让我给你吹奏一曲,算是赔罪吧!」
    古燕歌在洛如烟身畔坐下,从怀里掏出一管白玉笛,放到嘴边吹奏起来。
    只听那笛声悠扬清婉,和着虫鸣风声,在茫茫天地中,隐隐然像蚕丝般盘绕耳际心上,洛如烟不由醉倒了。
    「这是什么曲子?怎么我从没听过?」一曲既罢,洛如烟似梦初醒。
    「这是我刚想出来的新曲儿,唤作『烟云曲』,怎么了?能否入洛大小姐法耳?」
    「『烟云曲』?」洛如烟明眸内全是问号:「你既然精通音律,怎么在半年前的『妍艺大会』时,却在第二轮的比试中给淘汰出来?」
    古燕歌耸耸肩:「那大赛年年如是,教人气闷极了!」
    「你是故意输掉的?」洛如烟吃了一惊:「你怎么不好好把握机会,提高自己在『群芳谱』上的排名?」
    「燕歌的排名刚进头二十位,爹爹勉勉强强的,也没多教训----我当然乐得省气力了。」
    「但当今武林,人人奋发自励,矢志争取『英杰榜』、『群芳谱』的排名,你却……」
    「『人生如雾亦如电』,我只想把宝贵的光阴花在更有趣的地方而已。」
    「『人生如雾亦如电』……」洛如烟唸着这句彿家语,神色不禁一黯。
    古燕歌看在眼里,只得暗骂自己混账,好不容易才让洛如烟稍忘哀思,竟又在三言两语间把她再推到愁绪当中。
    「如烟,不如我们回去吃夜宵吧!」古燕歌脑子转了又转:「我刚才做了桂花汤圆,你一定要嚐嚐。」
    洛如烟深知古燕歌为了自己总是花尽心思,心里着实感激,也就强自奋起精神来:「好吧!」
    她们吃了夜宵,古燕歌送洛如烟回房后,便独自前往山庄后山的『刻剑居』。
    刻剑居其实只是一列石室,是悠然山庄弟子闭关修练的地方。
    古燕歌打开石门,甫入石室,削骨寒气立刻袭人而来,眼前一花,身子已被困于重重剑网中。
    她不退反进,踏着「踏雪无痕」,灵蛇似的在剑网中游走,剑影漫漫,竟未能沾上她半分衣袖。「三哥----」
    一个与古燕歌相貌身段打扮几乎一模一样的男子瞬间收剑撤招,颓然跌坐石榻上。
    「这第四式『天罗地网』练来练去也练不好,我真没用!」古鹤鸣满脸苦恼地说。
    「这一招连二哥也未练成,你又何必操之过急?」
    「单这剑式我已练了近三个月,再这样下去,我要到什么时候才练成八式昊天剑法?」
    「练剑练剑,你脑子便只有练剑两个字?」古燕歌一时间气上心头:「洛如烟巴巴到来悠然山庄,表面上是为爷爷祝寿,说穿了还不是想见你一面?你却一天到晚躲在这里练剑,也不跟她说几句体己话,可知她有多难受?」
    「你不是已代我去陪她了么?」
    「她第一眼便看穿了。」古燕歌没好气:「她是你的未婚妻,你怎么把她当傻瓜?三哥,你别托大,虽然你俩有婚约在身,但如烟艷压武林,裙下追逐之臣不知凡几,你再不当心,要是给其他人乘虚而入,抢去了好妻子可不要在我眼前哭!」
    「我……」古鹤鸣一向拙于辞令,吃小妹一顿抢白,只急得俊脸通红。
    「人是生的,剑是死的,剑法你可以练上一辈子,但人一去,我看你到什么地方找回一个洛如烟?」
    「你暂时休息一下,跟如烟到外面玩上半天----你心里念着她,当然练来练去也练不好了。」
    「但我正在闭关,怎能擅离刻剑居?要给爹爹知道了,可不是闹着玩的。」古鹤鸣垂下头。
    「不给他知道便成----我代你在这里练剑好了。」
    「你是吃了豹子胆,要是给爹爹发觉……」
    「他不会知道的。不是我取笑爹爹,他那双眼睛可不及如烟厉害,何况他隔着窗儿,一定看不出来。」
    第二天,古燕歌清早便到刻剑居顶包。
    果然,爹爹几乎每隔两个时辰便隔窗巡察进度。
    幸而这双龙凤胎真的形神俱似,加上他万料不到他俩居然这样大胆妄为,所以无惊无险,一天便翩然过去。
    古鹤鸣乘夜偷回刻剑居。「可有给爹爹看穿?」
    「给看穿了,我还能站在这里么?」古燕歌挤挤眼:「你今天玩得可高兴?」
    古鹤鸣点点头。
    「你们去了什么地方?」
    古鹤鸣脸一红:「别问了,好不好?」
    古燕歌知道三哥脸皮嫩,也不再追问。她伸伸懒腰:「练了整天剑,快要给闷死!我要回去了,你也早点休息吧!」
    「我已耽误了整天的功夫,我想……」
    「你这人一天不练剑,手便发痒,我才懒得管你!」
    古燕歌功成身退,回房沐浴更衣。
    古燕歌正要就寝,门外却传来敲门声。「喔喔喔----」
    她开门一看,却是雪衣翩翩的洛如烟。
    「燕歌,如烟可有打扰你安寝?」
    「没有没有。」古燕歌把洛如烟迎入房内。「找我有事么?」
    洛如烟看了她一眼,却又垂下眼睛。「整天不见你,你到什么地方了?」
    「我?」古燕歌揉揉手心:「我到山上打猎,可惜运气不好,什么也猎不到。」
    洛如烟轻叹:「你不用骗如烟了。」
    「我……」古燕歌一时语窒。
    「鹤鸣今天陪了我一整天,如烟知道,一定是你假扮鹤鸣,代他在刻剑居练剑。」
    古燕歌一怔:「洛姑娘冰雪聪明,古某佩服佩服!」
    「悠然山庄门规森严,要是给古伯伯发现了,定不饶你,你又何必为我冒险?」
    「只要你们高兴便好。」古燕歌嘴角笑容暖如旭日。
    洛如烟忽然别转面----她怎么可以告诉古燕歌,自己日盼夜盼,渴想与鹤鸣见面,但当两人相聚,那感觉却彷彿比不上思念般强烈,甚至还有几分陌生的客套?这真教人心里不安。
    「如烟,」古燕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你有心事么?是不是三哥这愣小子惹你生气了?」
    「没……没有。」洛如烟惊醒过来。
    「三哥正是板板老实头,怎么晓得女儿家心事?你心里要有什么不舒服,跟我说好了,我一向有双好耳朵。」
    听得古燕歌一番熨贴体己话,洛如烟只觉心绪更是似丝还乱:「……如烟还是回去了。」
    「我送你吧!」
    「不必了。」洛如烟逃也似的离开古燕歌房间。
    悠然山庄老庄主古震霆七十大寿,大宴武林同道。吉日渐近,古鹤鸣也受命出关。有古鹤鸣照料洛如烟,古燕歌便放心了,全力为宴客诸事忙得不可开交。
    山庄上下张灯结彩,到贺的宾客络绎不绝。
    其中最惹人注目的,当然是那身份尊贵、绝色倾城的雅芙郡主。古老庄主特别叮嘱古燕歌,要尽心照顾这位镇国王爷的掌上明珠,不可有丝毫怠慢。
    于是,往后数天,古燕歌总伴在雅芙郡主身前身后。
    这夜,古燕歌把雅芙郡主带到小山岗观星。
    「真漂亮!」雅芙郡主细细欣赏着这满空繁星:「什么珍珠宝石都比不上。」
    「世人总是营营役役,但原来最美丽的东西早在眼前了。」古燕歌轻叹。
    雅芙郡主看牢身畔伊人:「怎么你年纪轻轻,对世情却有着这么深刻的感受?」
    古燕歌微笑:「拾人牙慧罢了。」
    忽然一阵晚风吹来,雅芙郡主春衫单薄,不禁打了个哆嗦。
    「这边风大呢!」古燕歌把身子移过去挡在她身前,把她的一双素手握在手里揉:「有没有暖一点?」
    「咳咳……」
    古燕歌闻声回头,「三哥、如烟,这么巧?」
    「是,趁着好月色与如烟四处逛逛,想不到会碰上你和郡主,不打扰你们吧?」鹤鸣说。
    「什么打扰不打扰的?」古燕歌说:「来,这边坐,我带了两罈好酒呢!快来尝尝!」
    古燕歌把酒杯斟满:「『人生不作花前醉,花笑人生也是呆』,我们可不要作呆子才好!」
    才浅酌了两杯,洛如烟便拉着古鹤鸣告辞了。
    古燕歌和雅芙郡主一直逗留到初更,尽兴而归。
    古燕歌把郡主送回厢房,经过洛如烟的房间,看见灯影透窗,想了想,便伸手敲门。
    「如烟,我是燕歌,可以进来么?」
    房门是开了,但洛如烟却没有请古燕歌进房的意思:「夜已深,如无要紧事,不若留待明天再说。」
    「……也没什么要紧,不过想跟你说说话而已。」
    瞥见古燕歌俏脸上儘是失望,洛如烟芳心不禁一软,但还是口硬:「有什么好说的?」
    「说什么也好,我们也有好几天没说上三句话,莫不是三哥出了关,燕歌就成了间人?」
    「现在雅芙郡主来了,你身负照料重责呢!怎么会是间人?」
    「郡主虽是贵族千金,但一点也不挑剔,待人也没架子,我伴在她身旁,也说不上什么重责不重责。」
    「你就是有空,也要为她编『咏芙曲』吧?」不知怎的,酸话儿衝口而出,要止也止不住。
    「你怎么猜得到的?曲儿是编过了,可是总不满意,要知道郡主非比寻常,可不能马虎了事。」古燕歌理所当然地说。
    这话无疑是火上加油了----
    「……」洛如烟闷声不响,气氛煞是沉鬱。
    「如烟,你不是吃郡主的醋吧?」古燕歌忽然说。
    洛如烟猛吃一惊:「你…你胡说些什么?」
    古燕歌皱着眉头:「你和郡主也是人间少见的绝色美人,正是一时瑜亮,难分高下。你担心三哥被她艷色所迷,也不是没道理。不过我早警告过三哥,他也誓神劈愿绝不移情,你大可放心。」
    看着古燕歌眼内一片明澄,洛如烟只觉心头满是说不出的苦涩。
    「如烟,你心里有什么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我……」
    「你待如烟这么好,全是看在鹤鸣脸上吧?」
    古燕歌一怔:「为什么这样说?」
    「如烟知道你与鹤鸣感情最深,待我好不过是爱屋及乌……」
    「如烟----」古燕歌趋上前,扶着她的香肩,柔声道:「在燕歌心里,你的地位绝对无人可替!」
    这话犹如盟心矢誓,直教洛如烟芳心慄动。
    「不管洛家堡在武林多显赫,不管你在群芳谱排名几何,不管你是谁的女儿、谁的妻子、谁的亲娘,也不管你将来变老变丑,只要你还是洛如烟,便足够了。」
    洛如烟心里的最后一道围墙轰然塌下----
    「燕歌,我们离开这里,找个没人认识的地方,一辈子守在一起。」
    古燕歌彷被五雷轰中。
    「我一早已知道,三年前救我的,根本不是鹤鸣。」
    「爹爹当年许诺,说谁能把我从那恶贼手中救回来,便将我许配给他----所以,我要嫁的人,应该是你。」
    古燕歌的指尖颤抖起来。
    「你救了我后,把我留在山洞内,鹤鸣只是碰巧找到那山洞吧----虽然我当时一直迷迷糊糊,但那怀抱那气息,我从来没有忘记过……」
    「我一直告诉自己,嫁给鹤鸣也罢,他是男子,是世人眼中的良人。」洛如烟轻声说:「但每当我想起,你的温柔你的笑容终会交给别人时,我的心便像是给刀割一般难受……」
    「女子相恋,为世不容,受人唾弃。」洛如烟的微笑里,苦中带甜:「但只要能够和你在一起,如烟至死不悔!」
    古燕歌的眼泪成串落下:「这句话,我等了好久……」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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