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星寒跟杜月明相处的时间很短,但很投缘。宋星寒知道她跟自己一样,也是出自贫寒之家,为了吃饭,不得不投身江湖。所不同的,只是自己有机会学戏,她却连这机会也没有。人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两者都是娱人以色笑,也同样让人看不起,宋星寒实在不明白她为什么不能跟杜月明交朋友。
    更何况,杜月明已从良了。一个女子离乡别井,开展新生活,这需要多大的勇气?宋星寒心底里对她很是佩服。可是,心如她……
    往后的日子,唐心如把宋星寒看得极牢,出出入入亦步亦趋,完全堵绝了宋星寒和杜月明见面的机会。到了后来,宋星寒才知道唐心如甚至叫人把守着戏班出入口,把前来找宋星寒的杜月明赶了好几次。
    这天是宋星寒的生日,太太团为她举办生日会。
    宋星寒一直心不在焉地应酬着,直至看见杜月明。
    「宋老闆,生日快乐。」不见才半月,杜月明的模样儿竟叫人差点认不出来。
    「月明,你怎么来了?」宋星寒很意外:「你憔悴了很多,是不是生病了?」
    「我也知道这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宋星寒低声说:「我知道你受了委屈,生气是很应该的,但请你听我解释……」
    「不用解释,我全明白,怪只也怪月明不知自量。」
    「是我对不起你!」宋星寒垂下头:「……我一直很惦掛着你。」
    杜月明似是呆住,不一会,竟低低啜泣起来。
    「别哭别哭。」宋星寒慌忙掏出手帕替她擦泪。
    「大庭广眾,你们成什么体统?」唐心如的叱喝声惊动了满堂宾客。
    「心如,你不是说不舒服,不来了……」
    「你当然不想我来。」唐心如一把推开宋星寒,逕向杜月明辱骂:「你居然有胆子来这里?怎么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
    「这里不是广州湾,更不是醉月楼,你要卖笑卖身卖风骚,儘可找别人,别死缠星寒不放!」
    「星寒是清清白白好人家,跟你这种不三不四的女人扯不上半点关係,你要还有半点良心,便立刻离去,别叫她的名声都被你玷辱了!」
    杜月明的脸容成了惨白,掩面跑出去,宋星寒正要去追----
    「宋星寒,一句话,你要她走,还是我?」
    宋星寒不得不呆在当场。
    第二天,宋星寒禁不住偷偷去找杜月明。
    可是,杜月明已悄然离开了。
    宋星寒用尽方法打探她的下落,但一点结果也没有。
    杜月明轻轻的来了,也轻轻的走掉,却留给宋星寒一份深深的愧疚----宋星寒曾亲口答应过杜月明,会支持她,帮助她,但自己却在她最需要自己的时候,任由她独自挣扎----宋星寒着实消沉了好一段日子。
    还以为这辈子也不能再见杜月明,宋星寒怎么也想不到她们会在这种场合再遇。
    那是一个慈善表演晚会,葡裔爵士苏曼发起为一间贫民医院筹款,宋星寒等应邀为义演嘉宾。
    苏爵士亲自上台向宋星寒和唐心如颁发致谢锦旗,杜月明正是他身畔女眷。她穿着纯白色的晚礼服,配衬着整套鑽石首饰,高贵雍容得彷如皇后。
    杜月明神色自若地与她们握手作礼,彷彿早把前事浑忘乾净。
    「宋老闆﹑唐老闆,谢谢你们鼎力支持,这筹款晚会才得到空前成功,我代表所有受惠者多谢你们。」杜月明嫻熟地说着门面话,宋星寒只觉得眼前人有着说不出的陌生。
    唐心如的脸色也难看极了,但她俩毕竟也是跑惯江湖的人,本能也似的应对着,总算没出什么岔子。
    「半年前我们才喝过苏爵士六十大寿的寿酒,她不是为了钱,怎肯嫁给他当填房?」
    「我早说过她脱藉从良是假,自抬身价钓金龟是真,你却说我偏见,现在事实摆在眼前了。」
    「苏爵士死了太太十多年也不续弦,想不到给她两三下子便入了宫,那狐媚手段真是厉害得很……」
    回程路上,唐心如一直絮絮不绝。
    宋星寒低下头来没说话。
    ----这怎能怪杜月明?脱藉从良的最佳出路莫过于找一个好归宿,苏爵士虽是年纪稍大,只要他真心怜惜她,这便是她的福气了。当日杜月明含泪别去,宋星寒还一直害怕她独自一人抵受不了压力走回头路,现在看她成了枝头凤凰,宋星寒心头的愧疚也总算可以放下了。
    过了几天,宋星寒赴太太团的茶聚。这种约会一个月总有两、三次,每次也不过三四人,大家吃茶打牌聊天,消遣消遣。为免多生争端,太太小姐们都取得共识,按规矩轮流参与聚会,省却不少麻烦事。
    宋星寒到了约定地点,却不见梁太周太王小姐等,心中不免奇怪。
    「星姐----」
    宋星寒回过头去。「月……苏夫人?」
    「你等的人都不会来了,她们都有事,託我来向你道歉。」杜月明施施然坐下。
    宋星寒一愕:「那真是劳烦苏夫人了。」
    「这是哪里话?我也好趁这机会跟星姐多亲近亲近呢!」
    ----宋星寒再笨,也知道杜月明是耍了小手段,让梁太周太王小姐让出了约会,但她为什么要故意恃势弄权?为了証明今天的她已非昔日阿蒙?以她现在尊贵的爵士夫人身份总可以要风得风?
    宋星寒心里不觉难过起来----为了心底月明不再存在而难过。
    往后两个多小时,杜月明绝口不提过往种种,只是不着边缘地吃喝闲聊,宋星寒努力敷衍着,好不容易捱到分别,宋星寒几乎是夺路离开的。
    杜月明看着宋星寒的背影,心里都是苦涩。
    ----当日,杜月明离开醉月楼,离开广州湾,一个人到澳门,想开展新生活。难得宋星寒待她好,没有看不起她,真心交她这个朋友。杜月明没有奢望,只想以后清茶淡饭,平平静静地一辈子当宋星寒的知己。
    但那唐心如当着所有人的面前揭她的底牌,让她成为话柄,连累宋星寒也成了别人訕笑的对象,杜月明心痛极,不为她羞辱自己,却为了宋星寒眼中的难堪……
    杜月明还可以怎样?她怎能让宋星寒为了自己而名誉受损?她只有走,走得远远的;赶快嫁,不管是谁,只要他可以让自己吐气扬眉。
    现在,杜月明的身份是爵士夫人,再没有任何人可以非议她和宋星寒的交往,但她跟宋星寒也知道,她们是再也回不去那时候的「举杯邀月饮」了……
    她和宋星寒的缘份,到此终算是完全走尽了。
    杜月明不久随苏爵士移居葡国,跟宋星寒以后也没再碰面。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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