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我们从选项一先看,总共有十款公仔,甲、乙各自蒐集六款公仔,两个人一定能凑齐这十款吗?不一定,我们设甲、乙拿到不同公仔的事件是n(甲u乙),他们两个蒐集的六款可能都一样,也可能刚好凑齐十款,所以……」
    陈立扬将考卷推到汪齐轩面前,指着选项旁自己用红笔写下的算式,「所以甲、乙联集大于等于6,又小于等于10?」
    汪齐轩没有逐一去听讲师的讲解,正固执地针对自己写错的题目重算了一遍又一遍,试图自己釐清错误的缘由,一听见对方询问的声音,原本紧紧皱起的眉头突然又舒展开来。
    他将重点用红笔框起,「对,所以这个选项叙述错了,是『可能』,不是『一定』。」
    「那选项二呢?我听不太懂老师讲的。」
    「假设甲蒐集第一款到第七款,乙蒐集第八款到第十款,那剩下的四款,你觉得会不会跟甲重复?」
    「……会?」
    「再肯定一点。」
    陈立扬手中的笔顿了顿,然后噠噠噠地写下一行算式,「甲、乙交集的机会大于等于4,小于等于7,所以至少会有四款重复。」
    「对,所以选项二就可以选。」语毕,汪齐轩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日復一日,上课、自习、上课、吃饭、自习、吃饭、自习、回家,从早晨至晚上,被困在一个既宽阔却又压迫的空间,每个人的精神都开始紧绷了,连汪齐轩都有点心力交瘁,更不用说陈立扬。
    可是对方脸上虽然写了满脸的疲倦,甚至是可以写上大字报的程度,却还是专注地把每道题目理解通透,有时候遇到他也无法解决的题目,对方就会拉着他一起去请教老师。
    汪齐轩偶尔会突然兴起抽背数学公式、古文题旨、歷史人物与事件年代,或随机想一个英文作文题目让对方写等等,对方也毫不排斥,就算不能答得完全正确,依然坚持着把那些问题答完,答错了就回头将课本熟读,丝毫不像一个月前那个吊儿啷噹的说着自己是8+9的人。
    「18世纪末中国处于哪个朝代?」
    「清朝吧?」
    「嗯,所以你看这题,荷兰在清朝的时候还佔领台湾吗?」
    「早就跑了。」
    「然后,安平要等到开港才有传教士和外商的商业活动,什么时候开港?」
    「18……?」
    「1860,所以这个选项就错了。」
    「下一个,台北什么时候设府?」
    「1875,哦……所以开发瑠公圳跟设府时间对不上吧?」
    「对啊,因为设府的时候已经是19世纪了。」
    讲解完一题之后,陈立扬在所有选项旁都标上年代,然后翻开歷史讲义找到相对应的章节,把题目当中叙述的事件细细地做了重点註记。
    又成功地克服了一天与题海的战斗,汪齐轩也再一次拒绝陈立扬想要送他回家的提议,并抬手捏了捏对方的肩膀,对方立刻啊了一声,「酸到爆吼?快回家洗洗睡,累的话就不要讲电话了。」
    「可是跟你讲电话是我紓解一天压力的出口耶……」陈立扬坐在机车上,伸出臂膀倾身想要揽住他。
    汪齐轩不知道为什么对方总是可以旁若无人地牵他或拥他,虽然对方毫不避讳的模样让他很是欢喜,但他从国中开始因为害怕被欺负,已经习惯去看人眼色、躲避他人的目光,一时间没能适应自己的性向被摊在阳光下的感觉。
    他不动声色的退开来,反手轻推陈立扬的背,示意对方赶快发动车子回家,「好啦,我洗完澡再打电话给你。」
    汪齐轩随意擦乾了头发就窝进床铺,戴上耳机向陈立扬拨通电话。
    床铺下抱着笔电画图的汪齐皓对这个场景已经习以为常,从下铺探出头拍拍他的床板,对着他挤眉弄眼了一阵,言下之意是控制音量、不要太兴奋,然后便戴上全罩式耳机缩回原位。
    他咯咯笑起来,电话另一头的人不明所以,纳闷地问了一句在笑什么。
    「我弟,」汪齐轩擅自将汪齐皓的警告换了一个主语,「叫你正经一点,不要想些有的没的。」
    『我哪里不正经?』那头传来大力拍打床铺的声音,表示自身强烈的抗议。
    「电话直播打手枪叫正经?」
    『……哦,那是逼不得已,无准算。』陈立扬辩解着,但几秒鐘后就破功笑了出来,接着啊了一声,『我记得你说你跟你弟睡一间房,所以他有发现哦?』
    「没有,早就睡死了。」
    『那你弟干嘛这样讲?』
    汪齐轩一本正经解释道:「就算他那天没发现,你送我花、我送你泰迪,又天天讲电话,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我有交往对象?」
    ……只是不知道对象是男的而已。
    但现在的不说,总有一天汪齐皓总也会问起,虽然兄弟俩感情不错,但汪齐轩至今不敢肯定自家弟弟能不能接受兄长是同性恋这件事。
    『你跟他说,如果他能像柳下惠一样坐怀不乱,再来跟我谈正经。』
    汪齐轩正想骂说不要讲那些有的没的污染他弟,陈立扬就突然发出惊呼,『小短腿!你怎么进来的?我门没关吗……』
    「啊?」
    『我家养的柯基啦,突然衝进我房间。』
    他听着另一头的人嘀嘀咕咕了一阵,伴随着噠噠噠的清脆踏步声,不知道又说了什么,然后就听见汪汪两声,最后那人疲倦地叹了一口气。
    『我怀疑是我姊故意把牠放进来的。』
    「为什么?」
    『我姊最近一直问我,到底每天晚上都在跟谁讲电话讲一两个小时,我不想告诉她,怕她讲些五四三的,结果她乾脆把小短腿放进来乱。』
    被叫到名字的柯基汪汪两声,好像在向他强调自己的存在。
    『重点是这傢伙从小就很爱黏我,赶都赶不走。』
    「喜欢你才黏你,不是很好吗?」
    汪齐轩突然有点羡慕,他从国小的时候开始就经常向家里表达想要养宠物的心愿,结果没想到愿望都还没有实现,就检验出当时一岁多的汪予嫻对动物毛屑和唾液过敏,从此便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想养狗?』
    「咦?」
    『我刚刚听到你说很羡慕。』
    汪齐轩这才知道自己不小心脱口说出了心里话,「嗯,但是我妹对动物过敏,碰到就会起疹子,所以不能养。」
    『……喂你觉得,我们上大学之后一起租一间房子,然后把小短腿接过来住,好无?』
    他愣了半晌,「住一起?」
    『不可以吗?』
    「……我没有说不可以,只是……」
    『呃,不过也要我考上台北的学校吼?』陈立扬原本高昂的语调突然低了下来,『我……我真的很努力在准备了,就算很累我也会撑着,而且每天和你讲完电话,都会再强迫自己多读几页、多写几题,一直到半夜两点才睡觉。』
    『可是每天一到半夜十二点,看着日期从6月18日变成19日,从19日变成20日,待会又是21日了,我觉得时间好像永远都不够用,怎么读都赶不上你,然后我就开始后悔高一、高二的时候没有好好上课。』
    「陈立扬。」他猛地将人叫住。
    『有?』
    「a+b+c括号二次方?」
    『……a平+b平+c平+2ab+2bc+2ac。』
    「直线方程式斜率m?」
    『?x分之?y。』
    「㏒ax-㏒ay?」
    『㏒ay分之x。』
    「……你都背熟了。」
    电话另一头吐出长长一声叹息,气息有些发颤,『……对不起。』
    汪齐轩觉得以陈立扬荒废两年课业的情况来说,对方的学习能力算很快了,也足够勤奋,在短时间内补足了所需的基础知识,如果还有馀力,甚至能进一步解出难度高一点的题型。
    可是当对方的目标和他一样或接近的时候,就不是简单的基础知识可以应付的了,对方所需乘载的压力是他无法想像的沉重。
    他听见陈立扬几乎绝望的说:『汪齐轩,我说真的,我如果早点认识你就好了。』
    他觉得自己的心脏倏地被无数的绳子狠狠绞紧,痛得蜷缩身体,听着淌血的滴答声。
    汪齐轩忍着苦痛开口,告诉对方也告诉自己,「陈立扬,考试结果好不好都没关係,你也知道台湾不大啊,搭个高铁,近的话一个多小时,远的话也就五个小时,干嘛那么紧张?」
    『……你一定不相信,我跟你认识不到两个月,但我觉得……』陈立扬大概想通了一些,破涕为笑,『我已经离不开你了。』
    汪齐轩想,陈立扬一定是生来当他剋星的,可以让恋爱经验如一张白纸的自己,在短时间内深深为对方着迷,义无反顾的坠入情网。
    「……小短腿如果很爱黏你,那你还是把牠留在板桥好了,因为我会嫉妒牠……能比我更常和你待在一起。」
    话音刚落,他立刻将自己整张脸埋进了枕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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