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果咬唇沉默、手指窗外,我猛然开窗一望,参天塔广场上火光点点、聚了一群人,隐隐在其中吗?我来不及多思、连鞋袜都忘了穿,仓促奔下楼。
    广场上,言羲带着方旭及一群卫士笔挺地站成一队,我环顾一圈、没见到隐隐。
    「隐隐呢?」我问。
    言羲未语,手一挥,列队的卫士散至两侧、让出一条道,那尽头一具担架静静躺着,白布之下盖着的是什么?我不愿想、不敢想,我想证明那躺着的不是隐隐,可我却控制不了自己的腿,怎么都跨不出步伐,只能懦弱地杵在原地发抖。
    「在他身上找到的,他一直紧握在手。」
    言羲摊开手,一个小小木雕露出,木雕长时间泡水、表层已显软烂,可上头的刻字仍然清晰,是他的名字、是我亲手刻上的名字,我颤抖着接过那木雕,我给的平安终究没能护他周全……。
    我眼前突然一晃、身子一软向下摔跌,言羲反应极快、及时搀扶住我,「锦尘!」
    我感觉五脏六腑全都疼得紧,尤其是心脏彷彿被掐碎般绞痛难忍,想哭、不敢哭,曾经的心安之处让我在难过时放声大哭,而今无人再包容我的软弱。
    我再次站稳身躯,鼓足剩馀不多的勇气,一步步走向等待多时的他,我蹲在他身旁,手拉着白布良久、迟迟掀不开那层恐惧,我知道在这之下的已非我所知的他。
    挣扎之际,立果来到我身边,将我的手拉了回来,「他不会想让你看见他这样子的。」
    是呀,隐隐一向温柔,他保护了我十多年,从不让我沾染血腥、看见脏污,这样的他,岂会捨得我去见他残破的躯体?
    可是隐隐……这兴许是我俩最后一面啊……。
    最终,我仍没掀开那层白布。
    我要他在我记忆中永远是那瀟洒俊逸的少年郎。
    「隐隐,欢迎回来。」
    隐隐在水中待得太久,身体软烂不全,无法将他送回家安葬,只得将他火化。
    那日,参天塔前堆起高高的木柴,是我亲手点上了火、送他最后一程,白烟冉冉飘升、焦味散于空中,望着熊熊烈火,我知道……隐隐是真的离开我了。
    「立果,麻烦你件事。」我将装有隐隐骨灰的檀木盒推至对桌的立果面前,「帮我送隐隐回家。」
    立果眼鼻红着,刚哭过一场,「我回了朝云谷,你怎么办?」
    「不必担心我,如今无人想要我的命。」
    「我说的是你的心情,苏隐隐走了,我得陪着你啊。」立果贴心,总不放心我。
    「伤心会慢慢缓解,这也不是有人陪便能好得快的。」人心受伤,只能自癒。
    立果纠缠许久,最终顺了我的意,此番让她回朝云谷,除了送隐隐回家,最主要的是我不希望她留在宫中,我接下来的计画不想让她察觉,于是我又编了不少大义藉口才说服她回朝云谷照看族人,立果不识拳脚,一人上路不单危险,更怕有人跟踪寻得我族藏身之处,故而我召来暗卫陪同立果回朝云谷。
    临行前,立果曾想留下一名暗卫供我差遣,我婉拒了,一来我用不到暗卫,二来多留一人在身边便给敌人多个人质,立果神情显然对我起疑,权衡之下她依旧决定听我命令,眼下朝云谷比我更需要她,残存族人不是伤者便是老弱妇孺,暗卫身手虽好,却缺少统领之人,过去有隐隐和我在,尚能指挥他们,隐隐没了、我又困于宫中,只能寄託立果了。
    我瞥见立果同纳月耳语,估摸是请纳月多看着我点吧,他俩聊得热烈,我被晾在边上,此时方旭走来传话言羲请我稍候前往猗桐宫一聚。
    与立果辞别后,我随即前往猗桐宫,路上纳月和方旭说起这些天巴夏国因青冥族一案真相釐清引起的各种流言蜚语,我心不在焉听着,无知者的无谓之语无须上心,而我也没有多馀力气去在意了。
    书房内,言羲坐在桌前振笔疾书,多年过去,不禁令人感叹景物依旧、人事已非。
    「找我?」
    他放下笔,十指交叠于桌面,问:「族人已救、冤屈已洗,接着有何打算?」
    「杀人。」我随意拿起桌上的一份奏章翻看。
    「谁先?」他自然懂得我想杀的是谁。
    「尽冬不知下落,巴夏王为先。」
    「如何杀?」
    我抬头瞧了他一眼,道:「我自有打算。」
    他轻笑,透着诡譎,「不信我?」他长得确实好看,儘管比不上尽冬的皮相,也够风靡少女了,若非我心不在他,真怕不慎上了他的美男计。
    「你终归是巴夏王的儿子。」我也不讳言。
    「名义上罢了。」
    「这些年他看重你,难道没有半分感动?」人心都是肉做的,再恨,说到底仍是亲人。
    他抽走我手中奏章,冷回:「远不及恨。」
    我有点疑惑,汐娘之死乃奚千蕊所为,虽说源于巴夏王的纵容,断不至于生恨至此,言羲这人孤僻,能走入他心中的人少之又少,他的恨皆因心上知人受害,莫非我不在的五年有其他人又遭了毒手?
    他瞧我苦思,笑问:「觉得奇怪?」
    我点头,「巴夏王和奚千蕊不同,你为何这般恨他?」
    言羲没有直接回答,转身从架上取下一只长箱,从中拿出了一幅画,画中女子身穿青衣、面容和善,看着让人心生暖意,仔细一看,她的眉眼倒与言羲颇为神似,这幅画被他珍藏,画上的人想来对他很重要。
    「是你母妃?」我猜测。
    他的手抚过画上女子的脸庞,动作极微轻柔、深怕脏了她,听闻言羲的母妃当年因难產离世,由他的反应看来,他母妃之死另有隐情,他得权这段时间必是查出了线索,才会让他对巴夏王彻底绝望。
    「你说过不想要王位,如今事情一桩桩,你仍那般心思吗?」
    他望着我、眼神真切,反问:「你想我拿下王位吗?」
    我不敢说一路陪他走来,但他的转变我看在眼里,无论他变成什么模样,我相信他心中依然保有一处清净之地留给当初天真无邪的皇十四子,我想看他统御巴夏国、想看他改变腐朽的王廷、想看他带领国家走向更美好的未来。
    「想。」我坚决回道。
    他微笑、自信而篤定,「那我便拿给你看。」
    我和他未再多言,静静欣赏着桌上画像。
    回到参天塔后,我爬上了顶层尖塔,看着夕阳西下、一片红彩,那云巔之上便是苍穹所在吧。
    若人死后真有魂魄,隐隐你一定要陪着我、看着我完成我们的心愿。
    上一回是我等你,这一回该轮到你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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