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趴在床上、取下颈子上戴着的木雕,想起方才的事依然相当讶异,「隐隐啊,我今天看见不该看的东西了,言冉和阿照竟然是一对,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的,人活一世、开心最重要,对吧?」
    我方休息不到半盏茶的时间,巴夏王身边的太监便来传话,说是巴夏王邀我书房一叙,等了这么多日,他可总算是行动了。
    我以为等着我的单单是巴夏王,殊不知我此生最恨的两人再次聚到了一起。
    巴夏王书房内,他安坐椅上,尽冬照常拿着酒恣意喝着,彷彿那道追捕令从未发佈过,他们一如往昔、一丘之貉。
    细细想来我倒也不意外,巴夏王想替自己脱罪、将罪名尽冬推给尽冬本就是做给外人看的,他俩合作多年,尽冬又擅于炼丹,对追求长生的巴夏王而言是不可失去的助力,这段日子满城找不到尽冬,估摸他从未离开王宫、不过找了个地藏起来罢了,也好,省得我花心力找他,我要报仇,人在眼前再便利不过了。
    「多日不见,过得可好?」尽冬的热情问候只让人觉得厌恶。
    「别跟我嘻皮笑脸,我跟你之间唯有仇怨。」
    他向我走近,笑道:「听说你同伴死了?」我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却反而更高兴,故作好心言:「节哀啊,你都不是第一回失去族人了,多几回便习惯了。」
    「半夏只能死一回,没能让你也习以为常当真可惜。」我对半夏没有敌意,但气不过尽冬话中带刺,只好搬出半夏杀杀他的锐气。
    他表情还未变化、手便迅雷般朝我挥来,我本能地伸手阻挡,他却绕过了我、抽走了我发髻上银簪,「你出言不逊,没收你的小东西。」他语态轻松,眼神依稀带着怒火,半夏果然是他的死穴。
    「还我!」我欲夺回,他一个转身便移步巴夏王身畔。
    「王上,您瞧。」
    尽冬掏出一根绣花针在簪子上头的纹路捣弄,不一会儿便解开了机关、从中空的簪心倒出些许红色粉末,这本是我特意准备的,连隐隐和立果都一无所知,尽冬从何发现?
    对了,尽冬擅于炼丹、熟悉药理,对各式草药更是瞭如指掌,他必是闻出了簪中藏有毒药,我在朝云谷五年,不仅强加训练冥术,亦深研医术,朝云谷周围药草丰富、毒物漫山遍野,我好不容易配出这副剧毒,只需些许便可杀人无形,还没用来取走人命,便这么被收了,实在浪费。
    「果然如此。」巴夏王未露惊讶,他早知我对他杀心已定。
    「咱们这位大祭司想利用长生之法将这毒餵给王上,天真啊天真。」尽冬朝我看了一眼,尽是嘲讽之意。
    「处理掉。」
    「是。」尽冬收起粉末与银簪,随口道:「毒粉清乾净了,簪子再还你啊。」
    罢了,那簪子中的药粉虽是剧毒,也非无解,既发现了便送给他们吧。
    身外之物皆不可信,此理自我决心回宫便谨记在心,我不会将最后的武器藏在旁人能轻易夺去的地方,我一直将那簪子带在身边,除了自证信念,也试图将其偽装为诱饵,眼下看来他们真以为那是我用以毒杀巴夏王的手段。
    我刻意摆出不甘且挫败的模样,好让他们相信自己真看破了我的计策,两方交手到最后,只要一方抓到另一方的一点小把柄便会洋洋自得、确信胜利在手,这才真正致命。
    五年前的祭天大典我曾一时兴起诱导巴夏王认为我的血液是长生之法的关键,尽冬说多年来他为巴夏王研製长生丹药一再失败,如今他想试试究竟我的血能否成为关键药引。
    我看得出他们对我的血是否起效抱有怀疑,其实连我自己也不信这临时想出的谎言,不过黔驴技穷的他们唯有姑且一试,尽冬以小刀划破我的手掌取血,他看着容器内的鲜红血液之时望眼欲穿,我清晰感受到他强烈的欲望,他渴求着某种东西,而那东西似乎与我的血有着密不可分的关联。
    莫不成尽冬也奢望长生?
    说来奇怪,尽冬从不对半夏之外的人付出真心,何以为巴夏王瞻前顾后?他想研发出长生药后分一杯羹吗?但我总感觉他不是追求此道的性格,尽冬究竟想要什么?
    「在想什么?」一日,言羲带着纳月前来参天塔,他担心我身边无人可用,特地吩咐纳月留下帮衬我,他确实好心,不过我也相信那背后还有更实际的利益,纳月不仅是来照料我起居,更是来监视我的。
    我随口一扯:「在想皇七子言临何时行动。」
    「方旭回报他已开始联系朝中大员、凝聚兵力。」
    「瞧他一步步落入陷阱,高兴吗?」我问他。
    言羲并未回答,接着道:「我已派人捉了奚千蕊,再给他点打击,他便会飞蛾扑火、自寻死路。」他终于对奚千蕊出手了,能忍到今日着实厉害,换作我,也许早在奚千蕊被赶出宫后立马寻仇。
    「死路非言临所寻,是你替他铺好了路、逼他踏上的。」
    「你撇得倒乾净,别忘了你也是铺路人。」他笑道。
    「也是,我替很多人铺过路,有人乖乖走到了底、有人走到半途另闢蹊径、有人一开始便选择自己闯出一条路。」
    「你自己的路呢?你打算走到哪儿去?」
    「我的路?我正往终点笔直走去。」经歷这么多、失去这么多,我知道最妥贴、最嚮往的路该如何走。
    「终点?听着真晦气。」言羲略微不满地撑着下巴。
    我莞尔,道:「你做的事向来晦气,竟然还忌讳这个?」
    「我是我、你是你,我晦气无所谓,你这大祭司还是乾净点好。」
    「书曰,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
    「何意?」
    「不告诉你。」
    这言羲聪明得紧,虽年幼于我,可老是仗着那脑袋、盛气凌人地教训我,我当了青冥族大祭司多年,看得最多的便是经文道理,故弄玄虚也是我的看家本领,这回总算能唬弄一回了。
    纳月在一旁调製薰香,淡雅宜人、从未闻过,我好奇一问,纳月说这是她自己调配的,以百合为底佐以其它花草,最助凝神安眠,她瞧我近来气色不佳又睡得浅,故而特意带了此香来。
    我拿着装有薰香的布盒,心生一计,刻意道:「从前在神殿,我也时常在房中点香呢。」
    「是吗?你喜欢什么样的薰香?告诉我,我下回製些给你。」纳月最善解人意,我就晓得她会这么说。
    「难啊,我最爱那香是神殿秘製的,尤其原料难寻,怕是没机会再闻到那香味了。」
    纳月方张嘴想问些什么,言羲冒了出来,抢话道:「什么原料?你说,我定能找到。」
    纳月神情复杂地暗暗瞧了言羲一眼,她擅于观人,应当早就察觉言羲对我上心,我们都懂得这情愫不但难以善终、更是危险万分,我本该离言羲远远的、让他绝了这份心思,然而我尚需他的协助,他的感情我回应不了,可我必须利用。
    「新月草。」
    「新月草?」言羲与纳月互望一眼,狐疑道:「闻所未闻。」
    「所以才说稀奇难寻呀。」
    「昔日神殿从何得来?」他追问。
    「这我不清楚,送到我面前时已是製好的薰香,我也是偶然听祭司们提起方知那薰香乃新月草製成。」
    「如此说,新月草是何模样你也不知了?」纳月问。
    我摇头,「不知,只是那薰香闻着有种香桃的甜味,我格外喜欢。」
    「十四殿下,不如奴婢一会儿去请教太医,兴许他们晓得。」纳月向言羲提议。
    「宫里太医若问不着,拿着令牌去外头问问。」言羲此言是铁了心替我寻回新月草了吧。
    他们热心的样子使我内疚,我……又信口雌黄了,我从未用过什么「新月草」的薰香,只不过新月草对我很重要,我必须得到它。
    谎言最可怕的便是一旦起了个头,只能无止境地编织下去,尤其当你嚐到谎言背后的甜头,更会欲罢不能地一再胡言乱语。
    太习惯说谎,渐渐地......会感觉身边每个人似乎也都满口谎话,最后,连自己迷失于谎言中亦不自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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