遭言羲软禁于猗桐宫已逾一月,我终于能体会扎坦桑曾经的苦楚,夜夜与一个不爱之人同床共枕如卧针毡、如寝寒石,我已不奢望逃离,但我不能让隐隐在天牢久待,言羲说过他不会杀隐隐,却不可能善待他,我多番向言羲乞求、与他交涉,可惜他早看穿我并无本钱谈判,相反他手中紧紧握着能威胁我一生的杀手鐧。
    我尝试与外联系,无奈进得来这间房的宫人非聋即哑,言羲全然不让我有可趁之机,有一回我好不容易寻了机会写了张纸条藏于吃剩的饭食中,请见到纸条的人帮我联系阿锦州的族人,当夜那张纸条被送回我手中,连带着一双血淋淋的眼珠子,我终于相信他所谓的杀光所有帮助我的人不是玩笑,仅仅见过我的求救信息便可让他挖了人的双眼,我不敢想像将来他还会做出什么可怕之事。
    当我瞭解再无希望,崩溃的我歇斯底里地砸坏房中所有的摆饰,使劲地推拉着门窗、放肆喊叫,我想离开、我想逃走,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言羲闻讯而来,负手挺立、俯视着坐倒在一片狼藉之中的我,冷静说道:「闹够了?若不够,我差人多拿些物件让你砸。」
    「告诉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我没有抬头看他,也不知问的是他或是苍穹?
    他没有回答,召来宫人收整房间、替我梳洗一身狼狈,浴桶中香露的气味飘盪在屋内,言羲准备了一套青冥族的传统服饰,宫人伺候我更衣后又替我打理了妆发,如此煞费功夫,莫非他许我出猗桐宫?
    「果然青冥族的衣饰最衬你。」梳洗期间,言羲一直等在一旁。
    「你……要带我出去?」
    他默认,提醒道:「要是有人见到你的模样,送到你面前的眼珠子便会再多几双。」
    「为何不能让人见到我?」言羲的话令我起了疑心。
    「我已昭告天下大祭司锦尘已遭尽冬杀害,如今世人眼中你已不存在。」
    他一副志得意满的态度、骄傲于自己的作为,他这么做无非是想掩盖他对青冥族大祭司做出的种种恶行,苍穹的信徒眾多,假使我被囚禁且沦为玩物的消息外传,民怨一起,他这王位可怎么坐得舒适?
    他谎称尽冬将我杀害一事是否传回阿锦州了?立果他们知晓吗?他们又是否相信呢?或者言羲根本封锁了阿锦州、将神殿围困起来了?
    他走近我,双手环住了我的腰,一侧的宫人见状识相地低下头来视而不见,他们很清楚多看一眼可能招来杀身之祸,我挣扎了两下、放弃了抵抗,这段日子我抗争过无数回,结果都是一样……。
    他靠在我耳畔,轻声言:「无论你如何叫喊,外人也只会认为猗桐宫关着位发癲的嬪妃,所以你还是安份点、少费力气吧。」
    嬪妃,多讽刺的称呼,想来王宫对我这位软禁于猗桐宫的女人诸多猜测吧,能让言羲夜夜流连、却又被剥夺自由的宠妃,换作我也会津津乐道,只是谁又能想到这位连名号都没有的不知名妃子实为青冥族大祭司。
    言羲亲自替我戴上面纱,甚至嘱咐方旭撑伞随行,严实地挡住我的容顏,我们搭上了马车,我问言羲欲往何处?他回以一个深沉的微笑,诡譎而暗藏不善……。
    马车驶出王宫,整趟路程费时不长,待我们抵达目的地,一下车,映入眼帘的是一栋令人肃立的黑石建筑,大大的「天牢」二字诉说着生人勿近,四周守备的士兵多不胜数,难以想像当年隐隐等人是如何从这固若金汤的天牢中救出族人,但比起回忆过往的不易,我更不安于言羲带我来此的意图。
    「你安的什么心?」我知这阴森的建筑里头有我朝思慕念之人,我更知言羲没有那般好心助我俩相聚。
    「你不是想总想见苏隐隐吗?我遂你心愿。」
    言羲不怀好意的笑容凝固了我的双脚,我不敢前进、不敢想像前方等着我的是何等残酷现实,言羲未留给我犹豫的时间,拽着我的手臂、拖着我往天牢深处走去。
    天牢中瀰漫着铁器烧焦及潮湿的味道,挥之不去的血腥气熏得人晕眩不已,鍊条匡啷摇晃的声响回盪在其中,沿途一间间的囚室、一件件的刑具令人怵目惊心,言羲特地带我来这一趟,我隐约猜到了用意……。
    言羲拉着我来到天牢守卫最严密的牢笼,昏暗的灯火中一个人影倒卧在地,披头散发盖住了他的脸庞,却遮挡不住他周身伤痕,一身囚衣因乾涸的鲜血染得黑褐脏污,长长的两条铁鍊将他死死栓在墙边,而他的双腿……早已血肉模糊、断裂变形。
    「隐隐!」我甩开了言羲、扯下面罩,在牢房铁杆边蹲伏在地,我想更靠近他、想将他看得更清楚一些。
    地上的人听见了我的呼唤,微微动了动身子,可惜身负重伤且虚弱至极的他撑起了身子马上又摔回地面,但那句熟悉的呼唤仍从他口中孱弱地传出:「……锦尘……大人……。」
    这一声深深刺痛着我的心脏,犹如回到我亲手杀了朝云长老的那日,我焦急摇动着铁栅门,吼道:「开门、开门!快开门!让我进去!」
    相对我的面红耳赤,言羲不动如山,悠然说着:「求我。」
    亲眼见到隐隐被折磨得几近没命,我什么也顾不得,转身便跪着着、扯着他的衣袖哀求:「我求你、求你了,你、你放了隐隐,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求你放过他!」
    牢门的另一头,隐隐倔强地抬起头、露出了锐利的眼神,「……不……不要……别求他……。」那坚毅的神情当中更暗藏着对我的堕落的埋怨,在他眼中我从来都是身在高岭,他无法接受他心目中的大祭司这般低声下气、毫无尊严。
    他轻蔑瞧了隐隐一眼,道:「这可不是她第一回跪着求我了。」他转而向我说:「锦尘,告诉他,上一回你跪着求我之后,我们做了什么?」
    上一回、上一回在猗桐宫,我也是这样跪着求他放了隐隐,换来的是他毫不留情地蹂躪,不可以、不可以让隐隐知道,我不想让他知道、不想让他觉得我变得骯脏。
    「……不要……不要……。」我心虚地摇头,言羲此行想摧毁的不只是我在隐隐心中的形象,也要夺走我最后的心灵支柱。
    「你不想说,那我帮你说。」他蹲下身子,一手将我拉入怀中、一手绕过我的肩膀掐住了我的下顎,刻意将我的脸转向隐隐让我直面于我最爱的人,随后说出那撕毁我与隐隐的真相:「苏隐隐,你的锦尘大人已经是本王的女人了。」
    隐隐一惊,怒目而视,攥紧的拳头狠狠搥在坚硬的地面,几乎用尽所声不多的力气怒吼出无尽的愤恨:「畜牲!别碰她!」看着隐隐,我无地自容地泪流不止。
    隐隐的盛怒是言羲的荣耀,他进一步挑衅:「本王偏要碰她,夜夜如此,你能如何?你不是想随侍她、守护她一世吗?如今只能看她任本王为所欲为,苏隐隐,你就是个失败者。」
    言羲对隐隐和我的侮辱令我们感到前所未有的无力,可我不想就此认输,我奋力一挣、从言羲怀中逃离,至少在隐隐面前、至少在他面前……我想让他记得他的大祭司不屈服的身影。
    「……锦尘……大人……。」
    隐隐的呼唤像个魔咒,隔着铁栅也想与他触摸,「隐隐、隐隐!」我将手伸向他,渴望着他能再次牵住我的手,彷彿只有如此才能让我再找回撑下去的勇气与希望。
    然而,言羲为了折磨隐隐、也为了防范他逃走,将他的双腿打断,隐隐朝我艰难地爬行,残废的双腿使不上、双手亦被铁鍊拴住,儘管他心坚如石,现实依旧狠狠赏了他一耳光,一道牢门将我们切割成两个世界,伸长的手触摸不到彼此,几步之遥此刻远比苍穹更加难及。
    突然,言羲向后拽了我一把,死死扣着我的手腕,阴邪道:「多么令人动容的感情,不如我行行好,将他的手砍下来送你,可好?」
    我大惊失色,连忙求饶:「不、不要!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你放过隐隐、放过他好不好?」
    慌乱的我连手脚该摆哪都不知道,只能抓着言羲一股脑地跪求,他是唯一的救命稻草、是唯一能让隐隐从地狱稍稍解脱的机会,同时他也是一把悬在隐隐头上的斧头,随时能夺走隐隐的命。
    「好,我放过他。」言羲又笑了,上扬的嘴角、微瞇的双眼,他每次这么笑,我心中总感到一阵阴寒,那笑容背后全是可怕的筹谋,他接着开出条件:「只要你在他面前承诺一生服侍我、一生忠诚于我,我便保证无人再动他一根汗毛。」
    「……我……。」
    我尚未回神,隐隐率先出声:「别答应他!锦尘大人……绝不可答应他!」
    我望着隐隐,不觉低下了头,我明白是否允诺言羲我都摆脱不了他,他逼迫我宣之于口不过是想证明自己的绝对权威、将我们践踏在地,最终我仍应承了他所求:「我答应你。」
    「答应什么?」言羲不依不饶,非要我说出口。
    「我答应一生服侍你、一生忠诚于你。」颤抖的一字一字皆依他所愿。
    「锦尘大人……为什么要答应他……?」隐隐懊悔地咬紧牙根,为了自己的无能、也为我的堕落。
    言羲奸计得逞,故作君子将我扶起、替我拭去脸上泪花,满意对边上的方旭道:「方旭,找人替苏隐隐医治,千万保住他的命。」
    言羲强硬地将我带走,我的一步一回头最后只在我和隐隐心中留下深刻的遗憾与期盼对方安好的祝福,即便我们心知肚明未来等着我们的唯有炼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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