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纸人坐在地上,伸手蹬腿, 他委屈,太委屈了!
    “我?的头!!!”小孩哭闹,哀嚎。
    可他没有?任何反抗的举动。
    他和?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孩子?一?样,极度无措时无法保持情绪的冷静,大哭大闹,滚来滚去,用撒泼耍无赖的方式来表达内心的委屈。可同?样的,他也对?付不了面前的庞然大物——因为他只是个小孩子?。
    力气小,个头小,大块头的唐元骁站在他面前,像一?只体型大了他几?倍的猛兽。
    实力悬殊,这场景,就好像唐元骁以大欺小,欺负一?个手无寸铁的孩子?。
    “我?……”唐元骁麻了,无措回头,向谢青灵看?去。
    谢青灵只是对?他摇了摇头,暗示他先不要轻举妄动。
    不多时,从小道里又冲出一?个纸人。
    这个纸人也穿着一?身古代的衣裳,只不过是一?身长袍,戴着帽巾。
    纸人哒哒哒跑出来,看?了一?眼跌在地上的小纸人,又看?向唐元骁,纸做的五官飞速变化?,摆出了一?道怒气冲冲的神色。
    他冲上前来,双手扒拉住唐元骁的手臂,怒道:“恃强凌弱非君子?!快把他的头还给他!”
    纸人的手也是用纸制作而成?,通过一?层一?层的纸衣来塑造成?想要的形状,涂上想要的颜色,和?皮肤细腻温热的触感全然不同?。
    唐元骁只感觉扒拉住他手的纸人一?双手粗粝得厉害。
    “放开我?!”唐元骁挣扎,却一?时无法挣脱,反倒是因为使力拉拽,让他的手臂上沁出鲜红的几?滴血迹。
    唐元骁深吸一?口气,手肘用力顶在纸人的手臂上,用力下劈。
    这一?记全力的攻击,直接把纸人的手臂折断。
    纸人踉跄后退,捂着他并未流血的断口出,痛苦哀嚎:“好痛,啊——”
    “好痛,好痛……”
    “啊啊啊——!”
    纸人疼得狠了,在地上不停地滚打嚎叫。
    他也像个真?正的人那样,因为被人生折了手臂而痛苦,那张僵硬的纸人脸上,五官再度移动,呈现出拟人化?的痛苦和?疼痛感。
    一?阵阵的头皮发麻,唐元骁纠结道:“该怎么办啊!”
    他将求救的目光投往身边的众人,看?了看?傅自华,又看?了看?谢青灵。
    这些人只是哀嚎,也不反抗,只是在哪里哭哭哭,一?张纸人的脸,哭得格外凄惨,格外瘆人。
    到底要怎么做……
    傅自华薄唇抿了抿,下了决心,低声道:“烧了!”
    烧了……
    唐元骁却有?些犹豫了。
    他平时虽然呼呼喝喝,看?上去是个粗犷的汉子?,不拘小节,也并不细腻,可是并非没有?良心。
    与之相反的,唐元骁的同?理心还很强。不然也不会留一?开始不干活但能吃的毕方在自己身边。
    如今面对?这两个如同?普通人类一?样反应的纸人,唐元骁总感觉有?些下不去手——总有?种他在犯罪的感觉。毕竟,这两个人的表现实在太像正常的人类了。如果不是他们有?一?副纸人的壳子?,唐元骁此时已经内疚得不行了。
    杨八端的刀山火海,孽镜地狱,唐元骁从来都是过不去的。
    见唐元骁迟迟不动,谢青灵高声喝道:“唐元骁,放火!”
    她的声音不如傅自华那样温和?,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果决,唯一?透露的感情只有?坚定和?冰冷。
    听?了她的话?,唐元骁一?震,咬咬牙,闭上眼睛,手中一?串流火放了出来,火舌一?路往前,很快把纸人给裹挟住,然后静静燃烧起来。
    火舌先是裹住了地面没有?头的小纸人,大纸人看?见了,一?脸惊恐,刹那间他忘记了断手的疼痛,冲过去想要把火给扑灭。
    然而他自己也是纸,也烧得很快,这一?扑过去不仅于事无补,反而还加大了火势,火一?下子?燃烧了纸衣。因为他们身上涂的颜料有?各种微量元素的存在,火焰呈现出五颜六色不同?的色彩,看?上去斑斓而美丽。
    伴随着火舌一?起腾空而起的,则是孩子?的惨叫声,大人的安抚声。
    “啊,好痛,好痛……”
    “爹,我?好痛啊……”
    “不要,不要烧我?,我?不要头了,不要烧我?。”
    “爷!娘!娘!救我?!娘……!”
    大纸人把小纸人牢牢抱在怀里,好像这个动作能把小纸人完全护住一?样。
    可是火舌已经舔上了他的身体。他那成?年?人的身躯是比孩子?高大许多,但也是由纸做成?。薄薄的几?片纸,如何抵得过炙热的大火。
    纸人甚至哭不出真?正的眼泪,半点都无法与这大火抗衡。
    在燃烧起来的火焰中,除了抱住孩子?,大纸人别无他法。
    大火烧起来了,周遭温度骤然上升,唐元骁的脸色却有?些发白。
    他们听?惯了怪物临死前的呼号,但少?有?像此刻一?样,耳朵里灌满了普通人的声音。他们的力量太小,面对?苦难和?痛苦,只能徒劳挣扎,痛哭流涕,充满了无望与可怜。
    声音混在一?起,比刀剑还要更撕裂人心。
    何况那里还有?个孩子?的哭声。
    听?着小孩子?的惨叫声,唐元骁终于忍无可忍,回头喊道:“部长!”
    傅自华也皱起眉头来,脸上笼着一?片疑云。
    他缓缓展开了泛黄的书卷,念道:“善恶有?报,天道轮回。世界万物皆有?灵性,纯洁的、无辜的灵魂将得到救赎。罪恶的、不堪的□□则坠入地狱。”
    伴随着傅自华的低声喃语,泛黄的古书卷上立即逐字逐句呈现出一?段话?来——
    [天欲雨,落春风。雨水会浇灭无妄的大火,春风可安抚挣扎的苦魂。]
    随着泛黄书页上字迹的显现,不过眨眼之间,狂风自起,这条路上的天空变得暗沉,黑压压一?片几?乎要塌下来。
    淅淅沥沥的雨不知从何处起,从何处落,就这么安静飘荡在那两个正在燃烧的纸人身上。片刻之后,纸人身上的火焰熄灭。
    水浇灭了火,带起一?股水气萦绕。
    大纸人粗喘着气,一?双眼睛往后瞟了一?眼,看?向傅自华他们,有?种劫后余生的狼狈之感。
    他拖着被烧焦的身体,从地上爬起来,可不敢再在这是非之地久待,抱起纸衣被烧得一?片黑的小纸人,拔腿就跑,一?顿狂奔。
    哒哒哒的脚步声响起,纸人很快就消失在他们眼前。
    空气中还残余一?股燃烧纸屑的味道,久久不散去。
    傅自华说道:“他们好像不是十一?方的人。”
    “像普通人,也不是普通人。”
    一?大一?小,两个纸人走了,事情却变得更加扑朔迷离,超出了在场所有?人的认知。连见多识广的傅自华都思考不通其中的缘由,眉头狠狠皱起。
    正此时,忽然一?声“铛铛”的声音响起,众人的身后一?阵声音冒出来,回头望去,发现是那个推着推车的货郎手里拿着一?个带着小铜锤的拨浪鼓在摇。
    货郎直起身子?,握着拨浪鼓的木把一?摇,就叮咚作响。
    这拨浪鼓有?某种韵律,就像是某种信号。拨浪鼓响了四声之后,他扯着嗓子?叫了起来:“货来咧!”
    “货来咧!”
    “货来咧!”
    货郎连着叫了三声,一?张脸笑眯眯的,神采飞扬。
    刚刚还僵硬的纸人,又“活”过来了。
    明明刚刚不是这样的。
    此时的货郎看?上去就像个真?正的货郎。
    他甚至唱起了听?上去像是自己编的卖货的曲儿。
    “蜜嘞———好看?的小糖人,俏嘞——十五的姑娘要戴花,蝴蝶簪子?桃木梳……”
    当他看?到了傅自华等人,也不惊讶,更不惊恐,并没有?觉得对?方和?自己有?什么不同?,反而分外热情走上前来,嘴里说着让一?让让一?让,却频频向谢青灵抛来眼神,嗓音脆亮,吆喝声隔巷可闻:“别看?我?小小一?货郎,平平肩上挑木担嘞,扁扁担里挑乾坤——面具小吃、泥人饰品、针头线脚……缺什么咧有?什么咧!打这过路就一?回,今日错过,明日难过……”
    可谢青灵的眼神实在是太冷,没有?半点寻常小姑娘见到新奇玩意的热切,一?点都不像能在他这花钱的样子?,这货郎的眼神便麻利地溜到了下一?个人身上。
    他看?着愁眉苦脸的唐元骁,忖了忖,有?了个猜测,问道:“客官,买不买东西??我?这儿有?些小玩具,小孩子?都爱玩。还有?女人用的香巾、头巾,城里的姑娘都爱用,回家哄婆娘开心!”
    唐元骁对?这些纸人心有?余悸,没好气回道:“没婆娘。”
    “没有??”货郎呆了一?呆,他还以为唐元骁这愁眉苦脸是愁苦在惹了家里媳妇孩子?不开心上,哪想竟然是个连媳妇都没有?的。
    那可就更没钱买他的东西?了。
    货郎忙赔着笑脸,说道:“看?岔了看?岔了。”
    转过头去,却暗自嘀咕:“都这般年?纪了,还没讨到婆娘,难了哦……”
    见没有?生意,货郎也就不多浪费时间在这里纠缠了,而是推着他的货架,继续摇着拨浪鼓往前走,一?路走一?路叫卖。
    灵者耳朵尖,货郎那低声的喃喃自语,还是传到了唐元骁的耳朵里。
    “这般年?纪了?”唐元骁愣了一?下。
    不至于吧,虽然他三十多岁了,但周围的人不都说他是个阳光开朗的大男孩吗,比青春期的孩子?还青春期,他这张脸,明明是一?点都不显老的啊!
    反倒是一?头白毛的顾莲生看?上去才是老人吧。
    正这么想着,谢青灵拽了一?下唐元骁的手臂,声音里有?一?丝罕见的慌张。
    “唐元骁,你的头……”
    头?
    唐元骁伸手往头上一?摸,带下来一?揪掉落的头发。
    白色的。
    他的头发看?上去,居然和?顾莲生那样,变成?白色了的!
    唐元骁心里大感不妙,下意识看?向傅自华,这一?眼却发现,傅自华的脸上已经爬满了皱纹,脸上是一?股藏不住的疲态。
    而傅自华的头发,也逐渐由半百,变得全白起来。
    唐元骁和?傅自华两人,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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