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雪气得不行,绝不容许庆仁质疑他办事的水准,当即驳道:“你去试试就知道了。这差事哪有那么容易,一个不慎,行差踏错坏了主子的打算,任你再如何弥补,都无济于事。”
    一番话说下来,心里那口气稍稍顺了些,迎雪便一五一十地把他试探的过程说给庆仁听。
    庆仁满脸敬服:“舒小姐是难得一见的良善之人。”
    迎雪面容苦涩地点头。
    庆仁难得通透一回,问道:“主子叫你去试探,所为何事?”
    迎雪正了正神色,答道:“你应当知道,在主子十岁前,他只和一个老嬷嬷相依为命。把皇子送出来,哪是两三人能做成的事?其他人要么贪生怕死,找了个荒无人烟的地方隐居起来,再不敢踏足闹市。要么就隐于市井,时不时地与老嬷嬷联系一回。”
    “那时主子尚且年幼,没有力气更没手段,只能从老嬷嬷的行踪和言行推测一二。幸而主子聪慧,也寻到了机会见过一次那暗中隐藏之人。这些年来,也记得那人形貌。”
    “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主子又经历许多坎坷,落到燕王手里,以前寻到的蛛丝马迹也再派不上用场。老嬷嬷也死了,曾与她有联系的那人,也彻底隐匿起来,不再露面。”
    迎雪说至此处,叹道:“这几月,舒小姐对主子多有照拂,简直……超乎寻常地关切。”
    庆仁眉心一拧:“你是说,舒小姐可能从某人那里知道了主子的身份,才如此待他?”
    迎雪点点头:“也不一定是那人直接透露给她。兴许从别的路子看出来,也说不准。我们这边总找不到人,那从她这头下手,指不定会有些收获。”
    庆仁道:“这只是其中一种可能,又或许是血脉相连,自然而然生出的亲近之意。你只需将今日的对话一字不落地回禀给主子就是。”
    *
    舒沅总觉得裴见瑾今日在外面耽搁得有些久。
    她和裴见瑾约好,要一起去探望安置在医馆的母女,到了定好的时辰,舒沅独自上了马车。
    迎雪庆仁都不在,里外都是她的人,舒沅便问了春桃:“他去了多久了?怎么还没回来。”
    春桃还没答话。裴见瑾就从窄门中行出。
    舒沅心中一动,请他上了马车。
    待马车驶上长街,舒沅这才轻声问道:“迎雪和庆仁两人做事可还周到?”
    裴见瑾已从迎雪那处知道了舒沅的反应,不由唇角微弯,温声道:“怎么,他们在阁楼里做错了事?在我跟前,倒没出错。”
    舒沅抿了抿唇:“也没惹出什么乱子。就是迎雪性子活泼,你要安心读书,会不会有些不便?”
    话至此处,舒沅顿了顿。若无人搭话,裴见瑾兴许能好几日不开口,有迎雪这个话多的杵在跟前,也是件好事。
    便顾左右而言他,将原本想说的话压了下去:“你挑中他们那日,我也差了人去牙行。若我的人快一步,他俩指不定就到了定远侯府。你想,我的药汤补汤,这些都需要细致妥帖的人去看顾,迎雪这样的,大概就是天生的与我无缘。”
    裴见瑾笑了笑:“你的身子要紧,自然容不得那等粗心大意的人。”停顿两息,续道,“我常日里还算仔细,若你有何不妥,尽可告诉我,我定会小心谨慎,把你照顾好。”
    第56章
    ◎他对小孩子没什么耐心。◎
    闻言,舒沅甚是意外。
    她的病情,大夫查不出缘由,来得迅猛,声势浩大,走的时候也叫人摸不清路数。
    世间万事皆难,躯体又复杂至此,疑难杂症并不少见。她多年寻医问药,已经看过太多找不到病因的病患,因而对自己的病情也看得开。
    关心至极的人,不会不关心她的旧疾。而只是点头之交的那些人,能与她聊起的也是这折磨她多年的疾病。
    舒沅看得出,此时的裴见瑾已然是前者。
    对待不同的人,自然也有不同的应对之法。
    舒沅语气松缓,微微笑道:“幼时是羸弱了些。如今只是比旁人怕冷。冬日里谁没有个小毛病?”
    裴见瑾今日在藏书阁待了整整一个时辰。进璋书院藏书甚多,但里头为了防止虫蛀,用了大量草药,其中的味道谈不上好闻。鲜有人留在里头翻阅典籍,便是有那等珍贵无比的典籍,也是借出来观阅。
    舒沅便问:“今日为何在藏书阁逗留这么久?”
    裴见瑾道:“找了些少有人借阅的书籍。”
    舒沅叹道:“若非我要与铺中管事见面,也不必这般早就出来。若我知道裴六哥哥有事,便一个人先来了。”
    “读书一事不可耗尽精神,须得有松有驰,这片刻工夫耽误不了什么。”
    不多时,马车行速渐缓,在街角停下。聚仁堂的招牌漆黑发亮,铺中管事衣冠楚楚,不假辞色,来往行人路过此处,只会好奇地瞥一眼,没几个人驻足停留,更没人进门。
    这聚仁堂是售卖药材的铺子,但要价不菲,平常人家有个小毛病,至多炖两只鸡,又滋补又解了嘴馋,不会花这等冤枉钱。
    舒沅便是这铺子背后的东家。
    裴见瑾撩起帘子望了眼,才叫车夫驭马前行。
    “你替人寻找名医,可有找到能治你自身痼疾的灵药?”裴见瑾低声叹道。
    聚仁堂的管事眼尖,瞧见舒沅下了马车,便从柜后步出,恭谨地行礼问安。
    舒沅轻轻颔首,到后院详细听他回话。
    管事是个办事的好手,言简意赅地讲清了近日铺中的经营状况。
    虽这铺子自开张那日,便不是为了赚钱。管事的月银也与每月售卖出的数目无关,他还是有些汗颜。
    这聚仁堂的管事干了一辈子赚钱的买卖,生意场上的手段也有,主子交付信任,把这药铺的差事交给他干,李管事本来心生豪情壮志,要将这精挑细选,药效非凡的药材找个好销路。
    结果这一整年下来,哪日有三五个客人登门,便算是烧了高香。
    李管事从前忙里忙外,哪像如今这般游手好闲?已经是闲得有些发慌了。
    好在这铺子开在此处,不全为了卖药。李管事还有替人寻医的事可干。
    要将那些名医从隐居处请入京中,光靠银子是不够的。而那些只为揽财而救人的医者,对入京一事,也不会随口答应下来。
    舒沅见过许多病患,其中有大半不知名医所在,遑论请人到家中给亲人诊治。就算能舍得下银两,带着病人一路颠簸去远处寻医,也不利于病人养好身子。
    她开的聚仁堂,里头摆的全是天底下至好的药材。若是富贵人家请来名医,光是赏钱就够人几年花销,不会吝惜这用药的钱。
    若是贫苦些的人家,聚仁堂请来的大夫一并看过,病患便可拿着方子去普通的药铺抓药来煎。
    从富贵人家那处赚来的药钱,自然是贴补到远道而来的医者身上,供他们路上的资费,和在京中吃住。
    定远侯府这些年一直有派出人马在外寻访名医,想将舒沅的身子调理好。
    那些大夫的名字,舒沅分外熟悉,且听了不少治病救人的故事。有一回宴席散后,舒沅无意间听得一年轻夫人同婢女谈起婆母的旧疾,便举荐了一位大夫,那大夫到了老夫人府中,果然药到病除。
    经了此事,舒沅便萌生了开聚仁堂的心思。也是府中能人众多,她随意提过,他们便把这铺子打点好了。
    父亲在外征战,她替人寻医,广结善缘,也能图个心安。
    “于大夫的车马吃住都打点好了?”舒沅问。
    “早叫人去守着于大夫了,生怕他老人家临到头又反悔。还是要叫人看着才放心。”
    舒沅笑道:“于大夫医书精湛,脾性古怪些也不打紧。有技艺傍身,总会有些脾气。”
    “姑娘说得是。”管事应道。
    舒沅正欲离开时,管事支支吾吾地叫了声姑娘。
    舒沅回头,疑惑地看去:“还有何事?”
    管事笑了笑,眼角褶皱愈发明显,他思考半晌,缓声道:“这天愈发凉了。姑娘身子贵重,尽可叫我们到府中回话,免得受凉。”
    “姑娘,要保重身子啊。”
    舒沅心中一暖,点头应道:“我知道的。顾叔。”
    顾管事看着纤弱的背影渐渐远去,长叹一声,喃喃道:“多好的人。怎么能把脏水往他们身上泼呢。”
    *
    医馆中,瑶瑶的母亲在后院帮忙熬药。瑶瑶坐在板凳上,一个小学徒自告奋勇地要给她喂药。
    裴见瑾对小孩子没多少耐心,他隔上片刻便往门口望去一眼。
    与人为善,他做不来,至多只能互不妨碍。
    小学徒哄孩子喝药,两人闹得鸡飞狗跳的,裴见瑾只觉得吵闹。
    舒沅不喜欢他穿石青色的衣衫,想要他同梅晏之一般,做个彬彬有礼的君子。
    思及此处,裴见瑾才分了些心神去留意那吵吵闹闹的一大一小。
    他看不出给小孩子喂药有什么好玩的,便只能观察小学徒和瑶瑶母亲的反应。若他们都笑了,裴见瑾便将瑶瑶的反应记下,到时可讲与舒沅听。
    裴见瑾暗忖,不知这些小事,如何才能讲得更有趣。她似乎也看那些传奇集子和话本,大约也是喜欢这些新鲜事的。
    四人在后院中或立或坐,空气中泛着轻微的苦涩,天光明澈,蕴含暖意,这画面落在舒沅眼中,竟有些不舍得打扰。
    瑶瑶的病不难治。先前被村镇里的大夫耽搁了,家中又只给她喝清粥,养得瑶瑶小脸瘦削。
    舒沅同她玩了一会儿,瑶瑶便累了,要休息,便同裴见瑾一道离去。
    舒沅每回去聚仁堂,心情都会很好。虽没能借这个铺子挣到什么钱,偶尔还要贴补些银子进去,但莫名有种挣钱养家的满足感。
    裴见瑾自是注意到了,默默不语地陪在她身边,慢慢走着,竟也觉得分外平静。
    舒沅只顾着高兴,傻傻地往前走了半晌,才发觉自己无处可去,猛地顿住步子。
    裴见瑾声音温和:“阿沅不再逛逛?”
    舒沅摇头,坚定道:“不去。再耽误你读书,我就成罪人了。”
    倘若不翻经书,不明治国之理,他将来要怎么做个励精图治的好皇帝?他多用功,她往后日子才能更自在。
    他身上的担子,也不轻呢。
    裴见瑾颔了颔首,似是随口提起:“夫子叫我学曼青语之前,先看些西疆的游记,了解那边的风土人情。是有不少书籍需要翻阅。”
    舒沅愣了愣。不知他为何忽然对曼青语生了兴趣。
    司国物产不如中原,人口也少,连年战乱更损了国力。
    在民间也没多少民众了解。舒沅实在不明白他忽然留意的缘由。
    但读书总不会害人。舒沅还是很赞同的。
    作为帝王,不仅要知晓本国的大小事宜,对边境几国也要有所了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益处良多。
    裴见瑾直直看向舒沅,温声道:“定远侯驻守边疆,保卫国土,劳苦功高。我亦想知晓他驻守之处,是何种模样。”
    舒沅与有荣焉,脸颊微红地点点头,声音轻轻的:“你若想知道,可以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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