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亦棠记得很清楚,前世,宣阳帝直到五年后都还活得好?好?的。
    卫笠仿佛看出了姑娘的不?安,他恭声清楚道:
    “先?帝乃病死, 殿下奉先?帝遗诏登基,还请姑娘放心。”
    殿下本就是东宫,他登基,乃是天经地义,亦是无可指摘的正统。
    姜亦棠知道事情轻重,如果她都怀疑谢玉照这个皇位来得是否正当,其余人只会抓住这一点拼命攻讦谢玉照。
    她深呼吸了一口气, 轻声坚定道:
    “我知道的。”
    “来接姑娘的人已经快到渠临城了,还请姑娘早做准备。”
    在卫笠说完这件事的第七日,松翎终于带着禁军赶到渠临城, 他一见?到姑娘就立即翻身下马,三步做两步地跑到姑娘跟前跪下:
    “奴才来迟, 让姑娘受苦了!”
    随着他的动静,禁军也下意识地都低头行礼。
    姜亦棠被他的阵仗唬住,有点窘迫又有点赧然,她低声道:
    “快起来。”
    松翎起身,他抹了把不?存在的眼泪,笑?呵呵道:“姑娘,殿下让奴才来接您回去。”
    说罢,松翎凑近姑娘,用旁人听?不?见?的音量嘀咕道:
    “姑娘快跟奴才回去吧,殿下听?说您被人追杀,都要气疯了,先?帝国丧过?去月余,殿下一直盼着您回去呢。”
    来的一路上?,松翎听?说许多?京城的事情,例如有皇子将那道后妃殉葬的圣旨按在殿下头上?,各个不?满地闹事,被殿下以不?敬先?帝拿下,殿下不?是先?帝,对这些皇子可没什么?父子之情,被殿下追到把柄的,轻则贬为庶人,重则丧命。
    这也是为什么?松翎仍叫殿下的原因,谁叫登基典礼一直被耽误,一日未登基,殿下一日不?是新皇。
    但松翎总怀疑殿下是故意如此,他刻意拖延登基的时间,就是想看诸位皇子主动找死,顺便等姑娘回去。
    松翎想不?到京城是何情景,只猜得到整个京城都人人自危。
    但松翎不?得不?替殿下喊了一声冤,众妃殉葬的确是先?帝下的命令,松翎犹记得当时殿下请先?帝写下遗诏时,先?帝额头青筋暴起的情景,声声骂着殿下畜生,当时松翎偷瞄了眼殿下神情,至今想起都觉得脊背发凉。
    不?是殿下神情有多?可怕,而是平静,平静得让人根本看不?出殿下是什么?心思,面上?完全无动于衷。
    但眼前死的不?是平常人,而是曾经对殿下百般恩宠的皇上?,殿下的亲生父亲。
    松翎骨子里都透着一股凉意,他不?知道他当时是什么?情绪,只记得自己越发低弯了脊背。
    后来许是先?帝知道大局已定,他无法?阻止,在储君登基的圣旨后,他忽然下令让众后妃陪葬。
    松翎记得,在先?帝说完这句话后,养心殿内静了好?久。
    后来殿下颔首,才有了在百官前宣读的那封圣旨。
    松翎低头跟着殿下离开养心殿时,阳光一照,他背后的衣衫被冷汗浸湿,看着殿下的背影,倏地恍然,殿下和先?帝当真是一脉相承,许是骨子中都刻着薄凉,从那时,松翎蓦然意识到姑娘的重要性,姑娘是唯一能拴住殿下的线。
    莫名的,姜亦棠心中咯噔了一声,但她看了眼风尘仆仆的禁军,咬声道:
    “你们休整一日,我们立即上?路。”
    松翎躬身应下。
    卫笠不?着痕迹地觑了眼松翎,总觉得这次见?面,松翎对姑娘恭敬了不?止一点半点,京城到底发生了什么??
    翌日离开时,岑行简亲自送行,他站在城门口,看向?马车逐渐远离。
    这次,他没再问小姑娘日后还会不?会来渠临城。
    如果他料想不?错,这将是他和小姑娘最后一次的见?面。
    再也看不?见?马车,岑行简忽然仰头,他看向?天空中刺眼的日光,声音轻了下来:
    “铨叔。”
    铨叔一直跟在他身边。
    岑行简勾唇轻笑?,他说:“我舍不?得。”
    铨叔蓦然哑声。
    人人都说祁王府出情种,这句话没错,但若喜欢的人这辈子都不?可能有回应,那该怎么?办?
    渠临城是岑行简的故乡。
    但他不?得不?承认,京城在他的记忆中占了众多?的比例,他的好?友在京城,年少心动的姑娘也在京城,物是人非,他曾经在渠临城熟悉的人或事早不?复存在,而如今熟悉的一切却是在京城。
    须臾,他没等铨叔说话,勒紧缰绳,漫不?经心道:
    “走了。”
    他一出生,背负的就是渠临城的重任,他从来没有自由。
    ********
    一行人快马加鞭,但是仍没在年前赶回去,他们刚出了渠临城的地界,大年三十?就到了。
    众人在城镇上?停下来,吃了一顿不?知滋味的年夜饭。
    天一亮,众人继续赶路,如此不?停歇,才在三月初赶到了京城。
    杨柳垂枝,等到距离京城还有三十?里的枯木亭时,姜亦棠掀开提花帘,就见?亭中站着一人,四周禁军严密看守,她眼中看不?见?其他人,小姑娘认出了凉亭中的人。
    马车还没停稳,她就拎着裙摆跳下马车,一路小跑,扑到来人怀中,哭腔道:
    “谢玉照!”
    谢玉照搂紧小姑娘,听?见?她的哭腔,心疼倏然密密麻麻地冒出来,他的手臂一点点收紧,恨不?得把小姑娘揉进骨血。
    他后悔了。
    早知道会让小姑娘受到惊讶,他根本不?会让小姑娘去陵阳城。
    闻公府欠不?欠小姑娘人情有什么?重要,总归他在一日,就不?会让小姑娘受委屈。
    谢玉照低头,亲了亲小姑娘的额头,声音低柔:
    “是不?是吓到了?”
    姜亦棠含着泪点头,被困在客栈,听?着贼人脚步声来去的时候,她吓得大气都不?敢喘,冷汗浸湿衣裳,也是因此,她才会病了一路。她哭着断断续续地说着一路上?的怕楚,没看见?谢玉照眼中冷意一点点浓厚。
    小姑娘谁都没说,其实在祁王府醒来后,她心有余悸,后怕得不?行。
    她怕她真的死在路上?。
    松翎心惊胆战地看着殿下,咽了咽口水。
    三皇子和陈将军府只是被关押,没有处置,如今知道姑娘差点命丧黄泉,殿下根本不?可能轻饶了他们。
    松翎今日也了然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姑娘看着性子软,但其实也是睚眦必报的性子。
    姜亦棠许久不?见?谢玉照,又受了一路的jsg惊吓,这时候攥住谢玉照的衣袖根本不?舍得松开,谢玉照也没让她松,二人都上?了马车。
    小姑娘吸了吸鼻子,低头软乎乎地说:
    “又没当上?太子妃。”
    谢玉照:“但当了两次皇后。”
    话音甫落,谢玉照身子倏然一僵,他握紧手抬头,果然刚才还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湿红的杏眸看向?他。
    谢玉照很少能被人算计到,但他对小姑娘向?来不?设防,才轻而易举地被她套出了话。
    谢玉照浑身僵硬,观察着小姑娘的神色。
    姜亦棠眼睑轻颤,她声音微哑:
    “……你什么?回来的?”
    虽说不?知道小姑娘什么?发现?的,但显然,再隐瞒下去没有意义,谢玉照扣紧了小姑娘的手,才垂眸道:
    “被送进尚书?府时。”
    姜亦棠骤然一惊:“我和你第一次见?面,你就回来了?!”
    谢玉照不?说话,默认。
    小姑娘动了动嘴唇,想说什么?,但没说出来,只是脸上?血色在谢玉照眼皮子底下一点点褪尽,小脸煞白?煞白?的,她艰涩地哑声说:
    “你什么?都知道……”
    谢玉照打断了她:
    “阿离!”
    姜亦棠想抽出手,但没抽出来,她身子轻颤了下:
    “你什么?都知道,为什么?还要对我这么?好?……”
    前世,他被幽禁后,她一次都没去看过?他。
    她眼泪掉了下来,咬唇,艰难地重复:“我一次都没去过?,你肯定是怨我的,你怎么?会……”
    看出她状态不?对劲,谢玉照心中一凛,他皱眉将小姑娘搂进怀中,眉眼沉下来,打断小姑娘后,否认她的话:
    “你去过?的。”
    姜亦棠茫然地看向?他。
    谢玉照垂眸,又一次坚定地重复:
    “你去过?。”
    “我捡到那锭银子了。”
    小姑娘蓦然睁大了双眼。
    谢玉照低头,额头和她相抵,低哑声道:
    “阿离,我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我,好?不?好??”
    要不?是他,前世她不?会被困在尚书?府不?见?天日,要不?是他,她也不?会被人灌下毒药,受尽折磨,生前死后都狼狈不?堪。
    该道歉的人从来不?是她。
    姜亦棠一懵,许久,她意识到什么?,骤然哑声,半晌她艰涩道:
    “你……看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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