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拢共只去一旬,旁的东西不必多带,只把衣裳带齐了就是。”沈又容道:“尤其是皮子衣裳,狐裘鹤氅也带两件。”
    “先不忙,”沈朔将沈又容带去里间,交代道:“我们一去少说也要三五天,老太太和夫人还要进宫,府上只有你与二丫头。你们两个要好生看管府上,不许人生事,不许人传风言风语。若有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打发人来寻我。”
    沈又容点头,沈朔见她乖巧,便也愿意同她多说些,“太子祭天,陛下心里憋着气,就是太子事情办得好,陛下也未必真高兴。所以最好是置身事外,太子事情办得好不好,与咱们无干。你记住了?”
    沈又容点点头,问道:“那三丫头?”
    “明儿老太太入宫,会交代她的。”
    立秋这时候走过来,拿个单子给两人看,道:“公子,姑娘,你们看还有什么差的。”
    沈又容看了,道:“差不多就这些罢,多了路上也是累赘。”
    沈朔看着沈又容,“对了,还有件事情告诉你。”
    沈又容道:“你说。”
    “我外头瞧见枝梅花,开得很好,便叫人送去你屋里了。”
    沈又容笑道:“一枝梅花罢了,也值当哥哥从外头拿来?”
    沈朔嗤笑一声,嘲讽道:“我也奇怪呢,一个破花枝子有什么好送来的,是咱们府上的花没他那儿的香?”
    沈又容心里一跳,怀揣着压不住的惊喜,道:“那想必,是有奇异之处的。”
    沈朔希望沈又容得偿所愿,可也不愿意纪琢借着自己的手勾搭沈又容,这会儿心里憋闷着呢,偏沈又容就很吃这一套。
    “罢了罢了,回去看你的花儿罢。”
    沈又容立刻欢呼雀跃的离开了。寒冬腊月里,风雨欲来之际,纪琢只用一枝花就安抚了沈又容不安的心绪。
    太子去京郊祭天,宫内以淑妃为首,领着百官内眷祭祀。齐国公府里,老太太杨氏李氏按品装扮后入宫,同百官命妇一道虔诚跪拜。
    上头当然是淑妃和太子妃,却不见沈清妍的身影。老太太她们几个心下有些急,等侧厅休息的时候,同淑妃见了一面,问道:“太子侧妃呢?”
    “这就去请了。”淑妃道。
    不多会儿沈清妍来了,穿了件玉色宫装,发髻简单大方,偏偏雪白的一张脸上,嘴角青了一块。
    “这…这是怎么弄的?”杨氏大惊。
    沈清妍帕子掩了嘴角,太子妃出面打圆场道:“太子殿下跟清妍妹妹拌嘴,推搡了两下。”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可是脸上有伤已经是极大的不体面了。沈清妍眉眼之间还有些郁郁,一点也不掩饰自己的不开心。
    淑妃真不喜欢她这个样子,大家都是要在宫里小心生存的女人,凭什么沈清妍就能想哭就哭想笑就笑。
    但在娘家人面前,淑妃还是笑着道:“他们年轻夫妻,手下总没个轻重。不过是些小孩子拌嘴的话,过不多儿就忘了。”
    沈清妍哼了一声,心说这个仇我可记着呢。
    见沈清妍不接话,淑妃面色也落了下来,道:“罢了,先叫她回去罢。若旁人看见了,更要笑话了。”
    沈清妍起身,刚要离开,忽见殿外一个太监连滚带爬的跑进来,“大事不好了!太子殿下祭天途中坠马,重伤昏迷了!”
    沈清妍心里一惊,却见上头淑妃一下子站起身,摇摇晃晃,几乎昏死过去。
    东宫,大雪纷飞,天边堆满乌云,天色阴沉得厉害。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被叫来东宫,太监宫里端着热水布巾等物匆匆地穿行在回廊中。偌大个东宫一声不闻,充满了压抑的气息。
    寝殿,皇帝坐在外间,明黄色的龙袍之上五爪金龙在云层中狰狞翻滚。淑妃坐在一边,低低地垂泪。太子妃陪站在一边,拧紧了手中的帕子。
    太子在祭天途中不慎落马,双腿被马匹践踏。尽管太医们一波又一波的会诊,但是他们都心知肚明,太子殿下这一双腿,保不住了。
    皇帝阖着眼,周身气息阴沉。里间走出来一个年迈的老太医,颤颤巍巍地在陛下面前跪下,道:“微臣才疏学浅,求陛下恕罪。”
    话音落下,淑妃便抑制不住的哭泣出声。
    皇帝胸膛剧烈的起伏了一下,声音沙哑,道:“太子究竟如何了?”
    老太医回道:“若舍了一双腿,还能保住太子殿下的性命。”
    皇帝闭了闭眼,“那就去做罢。”
    说罢,皇帝起身,离开了东宫。
    宣政殿内,大臣们一个个袖手站着,眼观鼻鼻观心。
    皇帝从屏风后头走出来,走到上首坐下。众臣立刻行礼,皇帝叫起,装作看不见底下的暗流涌动。
    安国公率先发问:“不知太子殿下伤势如何?”
    皇帝苍老的眼睛扫过他,道:“太子伤重,如今还没有醒。”
    众人一听这话,心里差不多就有底了。太子双腿被马踏过,命都不一定能保住。就是保住了,古往今来哪有双腿残疾的皇子做皇帝的。
    安国公面色发白,难以置信泼天的富贵就这么没了。
    郑御史率先站出来,道:“陛下,太子伤重,昏迷不醒。然储君为一国之本,臣请陛下为国本计,暂缓父子哀痛之情,另立太子以安民心。”
    一石激起千层浪,郑御史之下,众人犹豫了一会儿,纷纷上书,请求另立太子。
    安国公和齐国公都没说话,想必这会儿他们两个心情有些相似之处。
    皇帝听了一会儿,道:“依诸位卿家之见,储君另立何人?”
    郑御史立刻道:“陛下膝下只有二字,如今太子伤重,自然是立七皇子为储君。”
    皇帝看着他,不言语。安国公忽然想到了什么,语气激烈道:“太子就是太子,纵然伤重,也有太孙。何况父死子继乃古礼,臣请陛下立皇太孙为储!”
    “荒唐!”立时有人出来驳斥,“太子妃腹中之子是男是女仍未可知,如何能与七皇子相比?”
    “可七皇子也是垂髫稚子,怎堪国之重任?”
    老神在在了许久的齐大学士忽然出列,道:“自来皇位传承不过父死子继,兄终弟及。而今太子伤重,太子妃腹中胎儿男女未知,不堪立太孙为储。然七皇子年幼,未免出现主少国疑,动荡不安之相,臣请陛下效仿古法,兄终弟及,立先帝嫡子端王殿下为储,以正国本,以安社稷。”
    齐大学士一席话落下,整个殿里都静了。皇帝阴沉着一张脸,眼睛刀子似的盯着齐大学士。
    端王是陛下多年来的忌讳,竟有人在这个时候提立端王为储,皇帝几乎怒发冲冠,怒不可遏。
    “齐修!你找死!”
    齐大学士立刻跪下,“国本安稳,臣死而无憾!”
    “好!好!好!”陛下暴怒,“来人,齐修冒犯天威,杖责二百!”
    朝臣呼啦啦都跪下去了,“陛下三思!”
    他们为齐修求情,只是因为不能给皇帝随意打杀大臣的权利,不代表这些都是端王的人。
    然而在暴怒的皇帝看来,这些人全部都与他作对,全部都投靠了纪琢。
    第46章
    大雪纷飞寒风呼啸,画眉从外头跑进来,搓手跺脚,道:“这天儿也太冷了。”
    杜鹃从里头出来,道:“熏笼上有姜茶,你喝一碗去去寒。”
    画眉拿了个青釉小盖碗,取了一碗姜茶,捧在手里一面吃茶一面取暖。
    沈又容坐在里间榻上,将一朵朵的红梅花压在书页里。再好的花离了枝头不过几日就要败了,正好沈又容无事,便用这种法子把花保存下来。
    画眉在一边看了会儿,道:“姑娘,今儿外头冷得很呢。你玩一会儿就往床上坐着罢。”
    沈又容透过玻璃窗,看了眼外头的天色,道:“今年冬天天气反常,半夜打响雷,这会儿下起雪了,无休无止了没个尽头。”
    “可说呢。”画眉瞧着外头没人,悄悄道:“人家都说,这是上天责罚。不然太子殿下好端端的,怎么就出事了。”
    杜鹃收拾了外间的手炉进来,道:“这话再不要说,说不好了,要惹祸上身的。”
    “我晓得,”画眉道:“只在姑娘面前说说,旁的丫鬟婆子多嘴,我还要骂呢。”
    沈又容看着窗外大雪,心里总觉惴惴不安。
    “才刚上午,天色就阴沉沉的。”沈又容吩咐杜鹃,“去把屋子里点上灯罢。”
    杜鹃放下手中的东西去了。忽见外头几个管事冒风雪而来,在门外回道:“淑妃娘娘有令,叫大姑娘入宫。”
    宣政殿里,气氛越发凝重了。陛下最终还是没能如愿斩杀齐大学士,他从最初的暴怒到如今完全冷静下来,一双眼睛如毒蛇般窥探每一位大臣,仿佛能从胸膛出挖出他们的心肝,看看他们倒是属于哪个阵营。
    齐大学士还在慷慨陈词,力陈端王为储的好处。除他之外,尚有许多附和者,比如姚尚书,永安侯,宋大学士……个个都是朝廷要员。
    皇帝指尖发麻,纪琢留不得了,留不得了……
    宣政殿外,铁甲披身的士兵悄然围了整座宫殿。风雪中,纪琢一身素服,腰带鞋履俱是素色,挺拔从容的走上宣政殿。
    不知道是谁最先发现宫殿被围,一声惊呼,惊动了整个殿里的人。
    皇帝望向宫门,只见殿门打开,雪色天光之中,纪琢缓步进殿。
    朝臣瞬间乱作一团,惊疑不定地看着眼前景象。安国公率先发难,“纪琢,你带兵围宫,是要造反吗?!”
    纪琢看了他一眼,立时就有士兵冲过去将他拿下。纪琢看向上首的皇帝,道:“非是造反,我来,是为陛下解忧的。”
    皇帝阴沉着一张脸,“解忧,你就如此为朕解忧的?”
    纪琢只笑了笑,立刻就有人开口道:“端王殿下乃是正经的天潢贵胄,商议立储之时,理应在场!”
    皇帝面色更难看了些。朝臣们一看看我我看看你,倒也有不满纪琢的人,只在隐晦的表示,今日弑君夺位必会遗臭万年。
    齐国公站在人群中,皱眉看着如今的形式,他想说什么,却被沈朔拉了一下。沈英回头,看见沈朔站在自己身后,对着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沈英心中大为惊骇,为沈朔的立场,也为纪琢不动声色之中拥有了朝堂如此多的拥趸。
    重兵将大臣看守起来,宣政殿的门开着,寒风呼啸着卷进来,不知道多少人冻得手脚发麻。
    皇帝被带去了后寝殿,宫女太监一概被赶出去,三五步一个士兵,看守着一个狼狈而垂暮的老人。
    纪琢站在一个香案前,取了三支檀香,放在灯烛上点燃。烟气袅袅而起,纪琢把香插进香炉,拜了三拜。
    “今日是我母后的冥诞,”纪琢缓缓道:“托陛下的福,二十年来,我也没能为她认真布置一次。”
    皇帝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厌恶,忌惮地看了眼香炉。
    “太子坠马,是你的手笔。”皇帝道。
    “是,也不是。”纪琢转过头,居高临下地看了眼皇帝,“太子东宫里有个属臣叫魏西凉,你知道他是谁吗?”
    皇帝皱眉,“是你的细作?”
    纪琢摇摇头,“魏西凉本姓冯,是承恩侯府的世子。去年秋天,承恩侯府一家因科举舞弊被抄,夷三族,男丁女眷一个不留,陛下可还记得?”
    皇帝面色难看,纪琢道:“我救了他,后来他改头换面得太子赏识,入了东宫。太子祭天一事,就是他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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