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家主轻皱了下眉,“不可胡闹,于礼不合。”
    “都是自家人,何必讲究这么多。”祝窈嘟着嘴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长辈没动筷,小辈自是不能先吃,沈兰溪被迫欣赏着这场戏,连着祝家主眼里一闪而过的迟疑也瞧得分外清楚。
    哎,男人啊!
    沈兰溪心下叹息一声,便听得旁边响起一道略显稚嫩的声音。
    “可是,没有椅子了啊”,祝允澄眨巴着眼睛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要坐在祖母的位置上吗?”
    祝家的椅子都是按长幼排的,空着的两个,除了老夫人的,便是祝夫人的了,饶是祝家主也坐不得老夫人的位置。
    “长辈说话,不许插嘴。”祝煊嗓音淡淡的训斥一句,敷衍至极。
    沈兰溪垂首,掩下克制不住的笑。
    祝允澄:“是,孩儿知错了。”那桌下的胖脚晃了晃。
    祝家主眉心一跳,拨开手臂上的手,厉声斥责道:“你母亲用心教你规矩,如今却是一点分寸都没了吗?你小娘是妾室,如何能于前厅用膳!”
    沈兰溪扣扣指甲,憋不住了,一副顾全大局的语气道:“父亲莫要动气,妹妹也是许久不见生母了,这才没了规矩,但她有句话说得不错,都是自家人,应是互相体谅,父亲说得也对,妾室不能于前厅用膳,礼不可废,既如此,不若中和一下?”
    顶着几人的视线,沈兰溪温吞的说完那句,“唤韩姨娘来给父亲布菜吧,想来,韩姨娘定是欣喜的。”
    祝窈立马瞪了过来,眼里蹭蹭直冒火。
    好狠的沈氏!杀人诛心!
    沈兰溪回之一笑,轻柔道:“妹妹不必谢我。”
    既是盯上了祝夫人的位置,那就好好受着。母女情深的戏码,她也许久未看了呢!
    祝家主丝毫不觉什么,反倒用了沈兰溪这主意,唤人去喊韩氏来。
    都是冷食,还不到天热之时,吃着有些没滋味,便是那母女俩憋屈的表情足够下饭,沈兰溪吃的也不多。
    过节休沐,午后,祝煊带着沈兰溪出了府,径直往东阳酒楼去。
    “先喝碗汤暖暖,吃了一顿凉食,肚子该难受了。”祝煊把一碗奶白的蘑菇浓汤放到她手边,不自觉得唠叨。
    沈兰溪夹了一筷子鱼肉喂他,拿起汤匙喝了口热汤,胃里顿时暖暖的。
    “怎的不喊澄哥儿一起?他午时也没吃多少。”沈兰溪问。
    祝煊头也不抬,夹了一大块鱼肉,仔细挑了鱼刺后放到她碗里,“一用过饭,他便钻进房里吃点心去了,哪里饿得着。”
    沈兰溪眉眼弯弯,忽的生了几分约会的感觉,问:“我的胭脂水粉用完了,郎君陪我去买吗?”
    约会嘛,不就是吃饭逛街看电影。
    “嗯。”
    “还要去听戏。”
    “好。”
    男人带着这个朝代的古板与含蓄,不会在街上亲密的牵手揽腰,沈兰溪也不为难他,饭后消食一般带着他在铺子里穿梭闲逛,想起他送她的那枚祖母都嫌的戒指,索性指着铺子里琳琅满目的首饰与他一一讲过。
    “……这种的端庄典雅,最适合母亲用了,像是这枚珠钗,花枝上缀着珍珠,是少女款式,二八年华最为合适,再看这个白玉簪,上面雕刻腊梅——”
    “我能先去旁边的铺子里买笔墨纸砚来记吗?”祝煊一脸认真的问。
    沈兰溪张着嘴,剩下的话都咽回了肚子里,颇为嫌弃的摇摇脑袋,“孺子不可教也。”
    说罢,又装作夫子一般,捋了下不存在的胡须,阔然道:“罢了,还是随我去玩乐吧。”
    祝煊:“……”
    颤抖了两下的唇角还是没忍住缓缓勾起,一声清朗的笑从喉间溢出。
    街边卖的小食不少,沈兰溪哪个都想尝尝,吃过几口便塞给了祝煊,又奔向下一个摊子。
    教养礼仪使然,祝煊从未有过在街上边走边吃的体验,不过片刻,手里便满满的是她吃剩的小食。
    “嗯?你嫌弃我?”沈兰溪拿着一串热糖糕,威胁似的眯眼瞧他。
    不见凶狠,倒是添了几分可爱,祝煊瞧着,想捏捏她的脸,但在这街上,只得作罢,还好声好气的与她解释:“边走边吃……不雅。”
    沈兰溪就喜欢祝煊这点,他坚持自己的看法,却是从不会以自己的看法来要求她,甚好。
    眼珠子转了下,坏主意压都压不住,纤细的手扯着人家郎君的衣袖,直把人往小巷子里扯,两边瞧一眼,咬一口糖糕又踮脚喂给他,一双眼里满是坏笑,还调笑的问:“甜吗,小郎君?”
    朗朗乾坤,身着月牙白衣袍的小郎君咽下嘴里被堵进来的糖糕,故作镇定道:“不过尔尔。”
    本是故意惹人的话,却是不料那小娘子赞同的颔首,“确实不及小郎君的嘴巴甜。”
    勉强竖起的高楼瞬间轰塌,祝煊轻呵一声,笑意里透着几分罕见的野性,“不长记性?”
    沈兰溪脑子瞬间炸了锅,眼里的调戏如潮水般退去,后退两步求饶道:“我错了!”
    谁人认错这般大声?理直气壮的很。
    祝煊刚想开口,却是见一人倚在门前贴着的红对联儿上笑着看戏。
    注意到祝煊的视线,沈兰溪疑惑的回头,不由得‘咦’了一声。
    “少夫人安好?”许有才目光灼灼的笑,身上的书生才气被痞气代替。
    “竟是不知这般巧,又遇见许大人了。”沈兰溪也笑着打招呼道,心里却是思忖自己方才放浪形骸的举动有没有被人家瞧见。
    虽是她不在乎丢脸,但是这位小祝大人是要面子的,总不能让他丢了小包袱吧?
    许有才视线转了转,似是无奈的对上祝煊的目光,有理有据道:“祝大人这般瞧着我做甚?分明是你们夫妻挑了我家门口亲热的,焉能怪我?我也很为难的啊。”
    假模假式,哪里能瞧得见几分为难,明显是看戏看得欢喜呢。
    沈兰溪腹诽一句,撑着厚脸皮道:“那是我们不懂事了,许大人莫怪,我们去挑旁人家的门。”
    说罢,她作势要拉着祝煊往巷子深处走,被一道声音喊停了脚步。
    “遇见即是有缘,两位不若进来喝杯茶,歇歇脚。”许有才一副热情好客的架势,拿着羽扇的手做出了恭迎的姿势。
    作者有话说:
    第53章
    祝煊瞧了眼那门扉, 淡声道:“茶就不喝了,改日备了薄礼再来叨扰。”
    沈兰溪温婉一笑,一副夫唱妇随的乖巧模样。
    往回走时, 已近黄昏, 两人路过杜府, 门上的封条去了,庄重的匾额也摘了, 似是不知主人家姓氏。
    只那门口, 一群人挤作一团, 手里拎着什么,或是挂着竹篮, 布巾盖着,瞧不真切, 不过看着甚是热闹。
    沈兰溪不由得驻足, 踮脚想要瞧个分明,好奇道:“那是在做什么?”
    “杜伯父辞官要还乡, 皇上准了, 另赐了黄金百两,杜伯父把那钱送去了东霖学堂, 当作是京中贫苦人家孩子的束脩,这许是那些人家感念其恩, 特来答谢的吧。”祝煊说着,把踮脚看热闹的人拉回来。
    前两日, 他与许有才和向淮之一同把营私舞弊一案写做了奏折,在朝堂之上奏禀, 桩桩件件证据确凿, 分毫没有私藏。
    真正营私舞弊的人虽是没查到, 但是也能证明杜大人是被冤枉的,如此还把人关押诏狱实为不妥,几个肱骨老臣在朝上一同请求放人,使杜大人官复原职,皇上脸色虽难看,但也不得不让下令将人放了。
    只是当日几近退朝时,杜大人在外请求面圣,于一众昭昭中,主动跪请乞骸骨还乡。
    入狱一趟,那才气卓然的人不见了,身着白衣跪于大殿之人,乱了发,折了腰,面如土色。
    一时间,朝堂之上哗然,众官相劝,吵闹得宛若菜市,只那被劝之人恍若未闻,垂眸抿唇不语。
    峰回路转,得了这么一句,皇上神色变得温和许多,出声宽慰几句,见他坚持,最后只得是一脸遗憾的准了,又赐了布帛银两给他当盘缠。
    “我上回与母亲一同来参加赏春宴,言辞间家里似是与杜家相交甚笃。”沈兰溪疑惑道。
    祝煊‘嗯’了声,“杜家原出济南,杜伯父与父亲一同上榜,榜眼探花,后又一起共事几十年,感情自是比旁人深些。”
    “榜眼探花?那状元郎是谁?”沈兰溪生出了听故事的心,好奇的问。
    “是我叔叔。”一道声音平白插了进来,带着些病里的孱弱,却是耳熟的紧。
    沈兰溪循声瞧去,就见袁禛立于她身后两步远,比上回见瘦了许多,身上的袍子宽松的厉害。
    她有心想听听这少年漾春风的故事,却是闭了嘴,不敢多问。
    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这人危险的很。
    祝煊眉头一皱,不动声色的把沈兰溪拉至身后,面色无波的与他打招呼,“袁郎君。”
    “祝大人。”袁禛与他颔首见礼,又转头咳了几声,面上涌起些血色。
    沈兰溪听得那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忽的觉得自己喉咙也有些痒,乖乖躲在祝煊身后轻咳了两声,忽的对上了他瞧过来的视线。
    “怎么?”祝煊问。
    沈兰溪鼓了鼓脸,似是有些气,“听不得咳嗽声。”
    这是病,但治不好。
    “旁边有茶楼,袁某可否请祝少夫人润润喉?”袁禛一副守礼模样。
    哪是喝茶,分明是要讲故事与她听!
    沈兰溪心里纠结,祝煊没查到那卖答案的人是谁,但她有些猜量,也不知当讲不当讲。
    但是哪有袁禛这般的,还主动往小祝大人脸前凑!
    茶楼雅致,木质楼梯,踩上去还会咯吱咯吱的响,包厢里,木窗撑开来,树叶的清香与茶香在微风中交融飘荡。
    沈兰溪像是头天没复习的裸考考生一般,心里惴惴不安,委婉道:“其实,我没那么想听故事……”
    “但袁某想说啊。”袁禛倾身为她斟茶,笑道。
    沈兰溪抠抠手指,往门口又瞧了一眼,气道:“你敢说给我郎君听吗?”
    “少夫人也可唤祝大人一同来坐。”袁禛丝毫没有被威胁了该有的神色。
    他这般气定神闲,沈兰溪反而犹豫了,没好气的道:“天色不早了,有话快说,休想赖我一顿晚饭。”
    袁禛侧头又咳了两声,才一手撑着下巴,似是喃喃自语:“从哪儿开始说呢?嗯……先说我叔叔吧。”
    那个状元郎?
    沈兰溪心里问了一句,面上却不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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