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钟妙大声道:“你们这房子好是好,就是太贵!国棉厂的职工房当初3000块钱就可以买一套,有40多个平方,划下来一个平方才7、80块。你们这价格翻了十倍啊。这一下子要掏出去七万多块!啧啧!七万块我不吃不喝要赚十几年!”
    房产小伙倒底年轻,被钟妙说得有些尴尬,现在商品房确实不大好卖。除了老百姓没有买房子的理念,主要原因还是太贵了。
    钟卉飞快地在脑中打起了算盘,手里的存款加在一起买那套64平的还差不多,这套92平属于踮着脚都够不着。
    厂里这光景,说下岗就下岗。生孩子、开店打货、要花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为了买房需要把自己自己所有的存款都投进去吗?钟卉开始纠结了。
    倒底还是不舍得,钟卉又里里外外看了一遍,信步走到阳台,扶着栏杆,眺望着远处的荔江,感受着江风,感觉胸中阴霾一扫而空。
    看了这里的房子,再想想国棉厂的一室一厅,女人与生俱来的筑巢本能让钟卉浑身一热,她不再犹豫:“这套92平的确实很不错,只不过一次性付款,我手头没那么多钱。你们这可以办理按揭手续吗?”
    房产销售听她问起按揭贷款,有些遗憾道:“沪市那边在搞房贷试点,我们这边也在跟银行谈,目前还没谈下来。不过针对总价5万以上的房子,我们内部开放了一些分期付款的名额。您如果想买的话,可以现在付6成房款,剩下4成半年内付清,付清了再办理房产证,找我们领导签字就行了。”
    没办法,谁让现在房子不好卖呢。房地产商只能想出这个折衷的付款方法。
    钟卉眼睛亮了,首付6成就是四万块,剩下4成三万多块在半年内付清。除掉首付,她手里还有一万多块。这半年,她还可以跟着妹妹去天桥摆摊。实在不够,还可以把国棉厂的那套旧房子给卖了。当年三千买进来的,现在能卖个一万三。她在银行的“贴花”储蓄还有两千块。
    钟卉心一横,咬牙道:“就按你说的分两期付款,我买这套92平的!”
    钟妙一听到姐姐现在就决定要买,唬了一跳,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小声道:“姐,你确定要买么?这房子也太贵了吧?两个月的工资还不够买一个平方的!再说,现在又不是没房住。”
    钟卉给了妹妹一个安抚的眼神,道:“国棉厂的老公房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那会你在厂里上班,为啥不住厂里的职工宿舍?”
    钟妙被姐姐说的有些脸上讪讪的,当初不住在厂里安排的宿舍里,主要因为是嫌那太吵闹了。一层楼十几户人家。谁家夫妻吵架,谁家打孩子,谁家晚上吃了红烧肉,都一清二楚。哪像这里,一层楼才4户人家,关起门来安安静静。
    钟妙有些不好意思:“那当然是这里房子好,这不就是太贵了嘛!”
    钟卉一脸认真地看着妹妹:“以后只会越来越贵!等他们和银行谈好,可以办理按揭贷款,你也在这里买一套。”
    钟妙吐了吐舌头:“还是算了吧。我现在有房子住。再说我现在才攒了几千块钱,哪里买得起?”
    一旁的销售小伙子听到两人对话,笑了:“等我们和银行谈成了,小户型首付一万就可以入住。”
    钟妙从来没想过买房的事,总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啥关系,当即摆了摆手:“那得等我先攒够了一万再说。”
    现在清荔老百姓能接受买商品房的还是极少数,钟卉看妹妹这个样子,便知道买房这事还得给她好好洗几回脑。
    上辈子,钟妙婚后一直跟公婆住一块,始终没有自己的房子。为这事,没少跟老公吵架,结果男人就一句话:我们又不是没房住,买什么房!
    就这样错过了一次又一次上车的机会,钱没攒下来,房价却已经涨得买不起了。
    钟卉想好了,等清荔也可以贷款买房了,无论如何她都要鼓动妹妹来这边买一套。
    钟卉又咨询了几个办理房产证的问题,便签了认购合同,将口袋里五百块钱全掏出来当做定金,约定一周之内补齐第一笔款子。
    三人从屋子里出来,钟卉发现隔壁紧挨着的邻居家房门是打开的。
    销售人员刚做成一单生意,心情还不错:“旁边这间是套118的三居室,上个礼拜刚卖出去,已经开始装修了。”
    小伙子领着她们进去看了看,118平的户型比钟卉买的那个多了个独立的餐厅,房间也要更大一些。
    钟妙边看边啧啧道:“这是你们这最贵的房子吧?估摸只有大款买得起!”
    销售小伙笑了:“论划算还是你们买的那一套。”
    正说话间,一个梳着偏发冬菇头的年轻男人哼着歌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几个工人。
    那人看见钟卉,脚下步子一顿,惊讶道:“嫂子,你也在这买了房?”
    钟卉忍不住扶额,果然白天不能背后乱说人。
    这人她认识,江晟的朋友李伏俊,因为头大还非要理和郭富城一样的发型,朋友都叫他李大头。
    李大头是个搞装修的包工头。上辈子江晟买的那套别墅就是找他装修的。
    钟卉还没回答,一旁的房产销售欣喜道:“你们认识啊?你是这家请来的装修队吧?这位女同志刚才定下了隔壁这套房子。”
    李大头有些意外,之前跟江晟打牌的时候还听他说不喜欢住高楼呢,转头就让老婆来买电梯房了?
    难怪江晟生意越做越大,嘴里根本没一句实话!
    李大头也是个人精,当即恭维道:“还是江哥生意做得大!嫂子你这房子要装修可以来找我,我给你最低价!”
    钟卉留了李大头的联系方式,跟他寒喧了几句,便拉着妹妹走了。从小区出来,钟妙挽着姐姐的胳膊,小声道:“姐,你买房子,是不是没跟姐…江晟说啊?”
    钟卉还在想李大头的事,就他那个油嘴滑舌的劲,自己买了房子这事江晟肯定很快就会知道。
    知道就知道吧,原本也没想瞒他。听妹妹这么一问,钟卉淡淡道:“都签了离婚协议,买房子这事他管不着。再说了,他早晚会知道的。”
    说罢钟卉便岔开话题道:“你前段时间不是在天桥市场租了个固定档口吗?生意怎么样?”
    厂里这个光景,钟卉也想出来做生意。
    钟妙叹了口气:“天桥这边就算了吧,高不成低不就,租金还越来越高。现在换成固定摊位,每个月二百多的摊位费,生意还不如以前在外面流动摊位好。卖小商品门槛太低了,又多了好几家抢生意的。”
    钟卉知道妹妹一直想卖服装,无奈服装进货成本太高,风险也高,她一个人不大敢做。辞职后扎在天桥市场做小商品生意,跑货快不用压太多资金在手里。
    钟卉算了算手里的钱,略一思忖道:“你不是一直想开个服装店吗?咱俩合伙一起开服装店怎么样?”
    钟卉和妹妹都在细纱车间干过,她自己更是在细纱车间干了五年,在面料布料工艺上也算半个专家了,开服装店原本就有优势。
    现在清荔老百姓手头上钱多了起来,想买点平价好看的衣服,却不知道上哪买。商场的大牌子买不起,天桥市场的又嫌弃款式土气不上档次。
    钟妙当初在天桥市场就想卖衣服,一是钱不够,二是找不着合适的店面。听姐姐这么提议,她兴致并不高:“上哪卖啊?不会还在天桥摆摊吧?这儿卖卖小东西还行,卖衣服档次太低了。”
    钟卉脑中突然闪过一个地方,脱口道:“新世界批发市场开了吗?”
    “新世界?”钟妙被姐姐问得一怔,想了一会道:“你说的是老火车站那边的批发市场吧?那里生意还不如天桥市场呢!听说jsg最近那边摊主都在闹退租。他们那边生意不好,天桥这边租金就开始见风涨,越涨越离谱。再这么涨下去,我要收摊了。”
    钟卉垂下眼眸,原来92年新世界批发市场已经开了。上辈子钟卉去那买过几次衣服,款式好看质量也不错。
    新世界后来发展成了海临省最大的服装批发市场,多少小店主拎着麻袋去那批发服装鞋袜,转手一卖赚得个盆满钵满。
    钟卉有了主意:“下个礼拜天我们一起去新世界看看。”
    钟妙一头雾水地看着姐姐,都说了生意不好,那地方有啥好看的?姐姐今天太奇怪了,先是像在菜市场买菜一般买了套房子,紧接着又说要去快倒闭的批发市场看摊位。
    钟卉知道一时半会跟她讲不清楚,只能含糊道:“据说那里以后会开成专门的服装批发市场,整个海临省第一家专业的服装市场,生意肯定会慢慢好起来的。我们先去那看看再说。”
    钟妙犹豫一会,答应下来了。天桥市场龙蛇混杂,管理又混乱,摊位费一直在涨,她早就想换地儿了,苦于没找到更合适的摊位。
    姐妹俩便商定好碰头的时间。钟妙挽着姐姐的手,送她到公交站台坐车,看着着姐姐微微泛青的眼眶,她忍不住开口道:“姐,你放心,你和姐夫离婚的事,我不会跟爸妈讲。什么时候你愿意告诉他们,你自己说。”
    当年钟卉因为未婚先孕的事和家里闹得很僵,这两年关系才稍微缓和了一些。她离婚这事钟妙打死也不敢和家里提,这一提又是一场家庭大战。
    钟卉看向前方,淡声道:“等江晟回来,我跟他办完离婚证,再跟爸妈说。”
    小辈真打算离婚了,长辈哪里拗得过呢?说到这个,钟卉又想到禾禾,这事还没跟禾禾提。
    真正让她头疼的是禾禾,重活一世,她再不想女儿因为她和江晟之间的事,受到伤害。
    钟妙在一旁道:“姐,等你快生了,下午收摊了我去你那陪你吧。你坐月子没人搭把手哪行?”
    钟卉拍了拍妹妹的手:“你白天要忙生意,晚上哪来精力照顾我?我已经想好了,到时候请个全天保姆。”
    上辈子生禾禾,婆婆过来帮了两个月的忙,整得钟卉快产后抑郁了。说实话,她宁愿辛苦一点,也不愿天天对着一个时刻给脸色的婆婆。
    六个月前禾禾闹觉都闹得特别厉害,一个晚上哭个十几回。禾禾一岁前,钟卉没睡过整觉。长期睡眠不足,她大把大把地掉发,脾气也变得特别暴躁。
    再看看江晟,不管孩子哭得多凶,他都睡得跟头猪一样,钟卉简直气不打一处来。
    养过一个孩子钟卉才知道,带孩子最省心的方法就是花钱请人来帮忙。
    钟妙知道姐姐的性子,点头道:“到时候我有空多过来看看你。”
    第7章 认购证
    钟卉买了房子,浑身充满了干劲,走路都带风了。回到家里给女儿做了晚饭,又睡了几个小时,便赶去上晚班。
    到了厂里刚好上早班的同事在交班,钟卉一眼就在在排队的人群中看到穿着挡车工制服的小姑子,看样子已经上了几天班了。
    江雯最终还是想办法进了国棉厂,钟卉并不意外。
    江雯和许瑶清正亲热地并肩站在一块,不知道在聊些什么。许瑶清耳朵上戴着一对很漂亮的金色耳环。她在厂办上班,算是坐办公室的干部,平时可以不用穿制服。
    钟卉看了好几眼,只觉得那耳环十分眼熟。
    想了一会才想起来,这对耳环是江雯的。她倒是大方,为了走许瑶清的后门进厂,竟然把最宝贝的耳环送了出去。
    钟卉只觉好笑,也不知道到时候要下岗了,江雯会不会悔青肠子。
    江雯的目光和钟卉撞个正着,趾高气昂地朝她挑衅一笑,却见对方那对漆黑的眼珠平静地扫了自己一眼便挪开了。
    那一眼瞧得江雯浑身不舒服,脸色难看起来。一旁的许瑶清假装没看到钟卉,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江雯用挑剔的眼光又扫了钟卉几眼。一样穿着单衣单裤,饭单软帽,她嫂子站在那儿就是跟人家不一样。
    细溜的苗条身材,哪里像生过娃的?看了钟卉身上罩着的白色饭单,再看看自己身上的,江雯眉头不由皱起。
    钟卉那件改短了,下摆做成个弧,好看多了。再看看自己这件,长得快到膝盖了,怎么看都像个“烧饭婆”。
    江雯黑着脸拍了拍身上的工作服,决定回家也把自己的饭单改短些。
    *
    钟卉懒得管江雯的事儿。江雯愿意花钱进棉纺厂是她自个的事,别来烦自己就行了。
    到了质检部,钟卉发现一个班组的同事正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同组的李爱娣和叶大姐一把拉过她:“钟卉,上回我们卖给那些个体商户的废布出事了!”
    钟卉愣住:“出啥事了?”
    叶大姐气得脸色通红:“那些个体老板黑心的哟!想到往布里面浇水的馊点子,加大重量卖出去,这不是赚黑心钱吗?被质监局查封了,一查是咱厂的布,记者都找到厂长这里来了!这下国棉厂出名了!”
    李爱娣抱怨道:“你说厂长也是,这事跟咱们有啥关系,明明是黑心个体老板搞的鬼!”
    钟卉四下看了看:“刘工呢?”
    李爱娣:“被厂长喊过去了,说不定正在挨批。”
    叶大姐唉声叹气:“早说了别做什么拖把,这下好了,搞三产没赚到多少钱,还惹得一身骚……”
    钟卉简直无语,忍不住打断她:“叶大姐,一码归一码。三产是为了厂里创收,至于个体老板,他从咱这里把废布买走,剩下的事就不归咱们管了。厂里只要把这个跟记者说清楚,也就行了。刘工和厂长要是说不清,咱班组的人直接找到报社去!我就不信,还没个说理的地儿?!”
    她这番理直气壮的话倒让叶大姐稳住了心神,眉头一皱:“这个记者要是敢乱写,我肯定上报社跟他撕掳!”
    话音刚落,刘工回来了,将班组所有人召集起来开会。
    刘工最近牙病犯了,右脸肿大了一圈。他捂着肿胀的腮帮子,声音含混而沉重:“各位,刚接到厂里通知,咱们手头上的三产工作暂时停一停。拖把不扎了,垫肩也暂时不做了。大家都知道厂里现在资金困难,为了响应市里调整产业结构和淘汰落后产能的号召,咱们国棉厂要带头进行下岗分流!”
    这话一出,班组的同事们都炸了锅,所有人脸上都变了色。钟卉也很吃惊,她没想到下岗来得这么快。她印象中厂里是93年开始陆陆续续有人下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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