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颇有兴趣:“你怎么惹了三娘?我这几天在染坊的时候没见她这么生气过。”
    段琨亮嘶声,不再花钱赌大小。他伸手推开人群往外走:“她就是一个疯子。芝麻绿豆一点大小的事都能发脾气,嘴里说话难听不饶人。真不知道梅家怎么教的。染坊是有她长辈在,她会安分一些。在外面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婆娘。”
    周子澹至今没被梅三娘打过,总觉得看梅三娘活蹦乱跳打别人格外有趣,比看段琨亮赌钱有趣多了。他跟在段琨亮身后,想看看梅三娘能怎么打人。
    两人一前一后挤出人群走向门口。
    门口梅三娘双手环胸,站出了所向披靡的战场将士一人独挡千军万马的姿态。她在见到段琨亮的瞬间松开了环胸的手,拿着细棍指向段琨亮。
    门口看守的人认识三娘,好说歹说劝着:“三娘,有话呢到客栈外好好说。这打坏了赌场客栈里的东西还要赔钱,亏。”
    梅三娘瞥了眼段琨亮身边的周子澹,视线还是落在段琨亮身上。她用细棍划拉:“段琨亮,出来说。”
    段琨亮在外人面前从来不表现出畏惧梅三娘的心。他和段琰齐惹了人就跑不同,脾气也不小。听梅三娘这么说,径直跟着人往外走:“梅三娘。我这些天和你是见都没见过。我没惹你头上,你不要得寸进尺,惹我们段家。”
    段琨亮气势半点不减,梅三娘一样。
    跟在后面的周子澹看着有趣,晃悠晃悠听着两人说话。他现在可惜自己没能拿上家里给他配的羽扇,不然就能一边扇羽扇,一边嚣张在边上旁观。
    三人走到外面。梅三娘先一步停下。她深吸一口气,语气不客气,可以说有点粗暴:“你是没有惹我,我也不想惹你们段家。但你明知道王家娘子身体不好,为什么非要去找王家娘子染布?”
    她指向王家娘子染坊方向:“她六十了,今年祝寿礼的年纪。周城那么多会染布的人,少她一个了?你非要去烦她。如果不是因为你和她孙子同一年出生,她怎么可能会答应你。”
    段琨亮冷笑:“怎么,难道让你做?你会乐意为我染布?你们梅家不答应,我才找的王家。”
    “那李家呢?李家不行?还是说周城其他人不行了?”梅三娘早知道了消息,对上段琨亮,眼神凶狠,“是你野心勃勃,想要百兽贺岁图夺得家里头筹。”
    段琨亮反质问起梅三娘:“有野心怎么了?段琰齐告诉你的百兽贺岁图的事?段家没说必须要留给段琰齐吧?他现在有了新的弟弟妹妹,倒不如多去关心关心他爹那份,以后分家到底要怎么分。”
    周子澹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原来如此。明年是太后生辰。黔国公沐王府一向忠心,必然会送一批厚礼到京城为太后贺岁。段家跟在其后想要送点东西,于是让小辈跟着一起动动脑子。
    说来现在沐王府爵位虽在,但早已没有真正的王爵。一代是不如一代。要不是镇守的职责做得尚好,恐怕早被削了。好在他们周家还有他大哥,兢兢业业刻苦读书。
    周子澹不由内心夸赞两声大哥。有大哥在,他日子就能过得如此洒脱自在,想干什么干什么。全然无后顾之忧。
    梅三娘和段琨亮争的时候,并不是全然无理智的。她怒却说得极有条理:“段琰齐和你半斤八两。你们一个贪财好赌,一个寻花问柳。迟早一个因为钱而落魄,另一个因为女人而遭殃。”
    她只问关键的:“你找王家娘子的钱准备好了吗?王家娘子如今染布,价可不便宜。你们段家是有钱,但你有么?到时候布染好了,你钱拿不出,全周城人都能笑死。”
    段瑶玉掏出两百两都要分两次给钱。段家小辈手上比一般人宽裕,不代表能宽裕到随意染布的钱说掏出来就掏出来。
    月娘染出来的布有价无市,她听传闻有人开价千两白银,百两黄金收。王家娘子卖周城最好的染布,完整一匹价也要二三百两。
    这种所谓的献礼,要么不谈价,要么价会说得高。不然送到京城拿不出手。在皇宫里吃顿饭都要百两,收到礼里面布价值一顿饭钱,听着只会觉得可笑。
    段琨亮冷笑:“我自然有。”
    梅三娘跟着冷笑:“你最好有。”
    周子澹在边上听着,想了想刚才段琨亮手上交出的十两银,觉得段琨亮保不齐还真有。
    梅三娘却对上了周子澹:“他刚才赌钱了吧?赌了多少?”
    周子澹这些天跟着三娘学,格外听三娘话。被点到了名,他主动交代:“十两。”
    梅三娘:“一锭?”
    周子澹点头。
    梅三娘听到这,哈笑一声更加嘲讽段琨亮:“一两二两拿出来是简单,十两拿出小拳头大小一锭,随身携带纯是作秀用。谁真把这么大银锭随身揣着,包里会不止揣一个?你骗周家二郎来赌钱,怕是和人一起说好了要框你的钱。赌钱你要在荷包里塞几个大银锭子,生怕扛着一个荷包别人不知道你有多少钱?你怎么不把家里的箱子扛出来,一把推别人面前说你赌一箱银子三百两呢?”
    周子澹:“……”很有道理,他荷包里只放了两个银锭子,多是散银和铜板。银锭还是为了来赌场特意拿了两个,平时都不用。要是真玩几把,很快就要用银票而不是银子。
    周子澹没想到自己刚来周城没多少日子,已经有人惦记起他的荷包了。
    段琨亮本来好好赌着钱,和周家二郎拉着关系。被梅三娘找已经心里不爽快,结果又被梅三娘戳穿他的心思。他脸上青红夹杂:“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就是喜欢拿银锭!”
    梅三娘拿细棍狠狠戳到段琨亮的肩膀处,将人戳得往后一退:“段琨亮,你怕不是想靠着赌场赚来给王家娘子的钱?你真是昏了头。”
    她生起气来,眼内如同有火在蹿,不给段琨亮留半分情面。她最后用棍子在地面上一砸:“我话放在这里。你要是给不出王家娘子钱,我冲到段家被你们段家下人打,我也要在被打之前先打你一顿。”
    段琨亮想要争辩什么,可对上梅三娘的凶残,竟是哑然。
    梅三娘扭头凶狠对上周子澹:“你想怎么的?留在这里被他继续骗钱?”
    周子澹立刻从旁观站着,走到梅三娘身边:“我当然是跟你回去染布。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要靠双手勤劳致富,绝对不能靠吃喝嫖赌。”
    他语气坚定,好似刚才在赌场里随意追了十两银子的不是他一样。唯有眼内的狡黠透露出他说的不过是过过嘴瘾,和他心里想的是两码事。
    “段少爷。”周子澹朝着段琨亮笑笑,“下回见。”
    哎,难怪他刚才十两银子丢下去第一把赚了钱。果然赌场是小赌怡情,大赌伤身。
    作者有话说:
    周子澹:溜了溜了,跟着三娘走咯!
    第15章
    文/乃兮
    梅三娘给段琨亮下足了脸,也放够狠话。她转头就走,没空把时间浪费在段家这些人身上。
    段琨亮想要上前一步,展展他大少爷的气派。他脸上一狠,手朝着梅三娘拉去。却没料手才伸出,被准备跟着走的周子澹一把抓住了手腕。
    周子澹一个巧劲将人往回一送,在梅三娘背后给了段琨亮警告的眼神,很快跟梅三娘离开。
    梅三娘在前面走得气势汹汹,周子澹在后面走得相当随性,两人很快拉开距离,于是周子澹又好笑快走两步追上。
    一前一后直走到梅家染坊。
    梅家染布坊这会儿众人都没下工,一个个忙忙碌碌。董氏本来在找梅三娘,见到梅三娘回来忙叫着人:“哎,明明吃饭还在,刚一会儿人就跑哪里去了?快跟我去试衣服。一天天只知道往外跑,逮都逮不到人。”
    梅家两兄弟在不远处相当无奈:“刚不是说了,她去找王家娘子了。”
    “她晚上肯定回来,这不还要教周二郎活。”
    董氏对三娘很上心,碎碎念着:“晚上要忙,不就又没有空。试试衣服才花多少时候?回头要是别人成人礼上都穿着好的,你身上的衣服都没做好。我要被人笑话。”
    这么说着呢,董氏把梅三娘拽走。
    梅家兄弟见周二郎被落下,朝着人招手。梅大哥邀请着:“今天这么早来,不如来看看活?反正没事做。”
    梅二哥打趣:“三娘出去一趟还能带回个人。你不会是在王家娘子那儿跟着偷学吧?两边一起学,学成之后回江南开染坊。”
    周子澹走到梅家兄弟边上:“没。我是在赌场被带回来的。”
    梅家兄弟对视一眼,看向周子澹的眼神颇为惊异。梅二哥忍不住出声:“你没被她打啊?”
    周子澹好笑。真不知道在这些人眼里,梅三娘到底是个怎么样的姑娘。怎么所有人都觉得她动不动就打人。他到现在还真没看见梅三娘的棍子落到了谁身上。
    梅大哥打量了一下周子澹:“三娘很是讨厌那些虚生浪死的人。活着虚度光阴,死去也没有什么用。更讨厌本来就虚生浪死了,还招惹是非的。”
    他这么说着:“人命只有一条,好好珍惜才是。”
    周子澹念着梅大哥的用词:“虚生浪死么……”什么样的日子算不虚生浪死?这日子大多数人不都一样虚生浪死么。
    房间里,董氏拉着三娘试衣服。
    成人礼的衣服是怎么喜庆怎么来。上下衣全为正红色,腰间则用了染布的靛蓝。头巾更是不同。头巾要折成羊角的模样包住脑袋,上面还要绣上花草图案,并缀上一些银。头巾上挂下的穗也是白色,头巾边上则是佩上了一朵花。
    比起制作一看就繁杂的头巾,衣服显得简单得多。即便如此也艳丽如婚服。对于周城人而言,成人礼和婚事差不多重要了。
    董氏惊叹着说着自己年轻时的事。她早已是三个孩子的母亲,孩子都长那么大,回忆过去时照样有着少女的羞涩:“好看。我那会儿成年不像你们一块儿过。家家户户都自个过自个的。成年礼一过,我就和你们爹成婚。没想到那么多年过来了。”
    梅三娘没吭声,眼帘垂下。
    董氏看着三娘这样,知道三娘在想什么。有的事情她们都没有互相戳穿。越是知道,越是心疼。三娘不曾见过生母,那场无疾而终的爱,终究只余下了她一个小小娘子。
    董氏将她头上配花摆正:“这世上的事,说不清道不明的太多。三娘,你得朝前看。”
    梅三娘只是不置可否“嗯”了一声。
    衣服尺寸试完,三娘总算被董氏放行。各种事情磨到现在,总算到了晚上用饭的时候。周子澹又在梅家蹭了一顿。
    晚上梅三娘教,周子澹学。
    梅三娘兴致不高,教周子澹时语气一直淡淡:“昨天教了你捆扎,把布扭起来捆绳子。今天教你叠几个花式。叠好了,布面有深有浅就和光照在水面上一样。”
    周子澹是江南人,外出见过海。那种波澜壮阔,确实令人多年后回想也觉得心中震撼。他提起兴趣:“好好。”
    梅三娘和周子澹一教一学,看在有心的长辈梅菊眼里,却是周家二郎比周家大郎和三娘关系更近一些。
    梅菊关上窗户门,思考着年轻人的事。人在世,合得来才是好。
    到晚上临近夜禁时间,梅三娘不再教周子澹,反而抬头问周子澹:“你说,我要是请你爹给我取个名字,可以么?”
    周子澹微愣:“我爹?”
    请周元淮取字的人格外多。想要让他取个名字的人,能从断桥排到京城。但给姑娘起字的事情,周子澹确实是头一回听女子主动提。
    梅三娘手上沾染了一点染料,在清水里净手。她算着日子:“是啊。我们这里一般都是请学问高的人给孩子取名字。现在我认识的人当中学问最高,不就是你爹么?我自己取的名字,其他人怎么都不满意。大哥二哥他们起的名字又难听。”
    周子澹问了声:“你给自己取名叫什么?”
    梅三娘理直气壮:“梅梅!两个梅。”
    周子澹顿时哽住。他算是明白为什么所有人不满意了。这名字取了和没取一样。
    他虽然不知道梅家两兄弟想了什么名字,此时此刻是颇为同情他们。他要是给自己取个名字叫“周周”,他能被他爹他哥他娘三人联手打一顿。
    什么破名字,根本拿不上台面。说出来都丢周家人的脸。纨绔子弟都没带这么纨绔的。
    周子澹深深叹息,有的人,染布本事很大,文学水平极低。他表示:“我一定让我爹给你在生辰日时送来字。”
    梅三娘一天的糟糕心情在听到这话后消散。唯有周元淮先生给她起名,不管是谁都提不出任何反对的话来。
    她朝着周子澹笑笑:“等你爹学院开了,我亲自染一幅字给他。当谢礼。”
    周子澹打趣:“只要不是‘梅梅’这样的字就行。”
    梅三娘气笑,手上沾着水朝周子澹洒过去:“你真是话多。”
    周子澹做了个禁言的动作,嬉笑着提灯笼走人。今天又是顺走梅家灯笼的一天。
    白日王家娘子的事仿佛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事,连带对于所有周城人而言,梅三娘要有名字的事和王家娘子的事一样,不过是再小不过的小事。
    一个转眼,日子来到三娘生辰。
    梅家染布坊进进出出,不少帮工见到梅三娘都不由满脸堆笑:“三娘!成年了啊!”
    梅三娘头上戴着这段时间周城卖的最好的银饰,银饰边上更夹着一朵鲜花。她容貌明艳,脸上带着和众人一样喜庆的笑容,跑上跑下半点没空闲,回着话:“对!我成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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