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乃兮
    太后的欢喜化作赏赐, 想着孩子刚进沐王府,正是身份尴尬满心无措之时。就如刚入宫的那些小姑娘,多没个身边人可以帮扶。她问了声:“梅郡主可有许人家?”
    皇帝说起这个, 直觉得好笑起来:“是江南周家。周家二子。年后成婚。”
    周家很有名望, 尤以周元淮为首。皇帝对周家一向来是颇有好感,更同情周家摊上了一个同样有“名气”的二儿子:“周家二子是个会玩的。不过年纪尚轻。成婚后过些年必然会长大些。”
    他自个也有儿子女儿, 对周元淮很是共情。皇子里也有爱玩闹的。爱玩闹的常常会说话,讨他欢喜,给后宫增了喜。这种孩子既不会妨碍到太子继承皇位,要是往后能处理点事且不惹麻烦, 又可以给个藩王位放出去做点事。
    太后觉得周家二郎脾性不太适合。只是想到人到底是江南周家人, 不算太不合适。这婚事已经定下,没有大过年拆人婚事的。她开口:“既然如此,春熙,给她列个礼单。”
    一位宫女出列应下:“是。”
    太后赠礼等同于给了梅郡主一份背景。往后谁都知道她背后有太后撑腰。至于这一份撑腰要如何利用, 用时是否有分寸,全然看人自己了。
    她想着人多对名声看重, 又寻思着多添一句:“既是手艺天下无双,千金难求。送个天下第一扎染的牌子。笔墨请……”
    “江南文人墨客多,朝堂之上也多以南方官员为主。”皇帝说起这个, “朕想着不如让翰林院的卢大人写吧。往后有这个关系,南北两地官员聊起周家和梅郡主也能聊一两句。”
    “好,就让卢大人写。”太后点头。
    皇帝想着年前刚收到的信, 拿起茶喝了口, 似是随意和太后说着:“江南沐煜行给朕年前送了一封信。他说他母亲在云南住了那么多年, 如今年岁大了, 夏日畏热冬日畏寒, 天天念着想回云南。朕想着孝心可鉴,年后打算允了。”如今沐府住的是上任沐王之子沐煜行,算是沐王府送到江南的质子。也就是说现在的沐王府,该送个新质子过来替换沐煜行才是。
    她体贴着孩子,调侃着:“孝顺体贴,允了就允了。行了,继续下棋吧。整日想那些事总心累,不如下棋和本宫吵吵。”
    宫中最贵重两人再次下臭棋,春熙悄然退下去筹备礼单。身为太后身边人,她处事一向来细心,既问清楚了婚事大致会排在什么日子,又按照梅郡主的身份定下了礼,再请人去卢大人那里传话,并将笔墨需要的料都让人一并送过去。
    宫中事务繁多,皇帝和太后吩咐的事自是重中之重。
    礼单确认好后给太后过目,当牌子订好,皇帝又亲自在其中加了一道手谕。皇宫很快安排好车队快马加鞭送往云南。路上众人半点不敢歇,生怕慢一步碍着婚事。
    沐王府。
    被紧闭的沐子芝,终于恋恋不舍过了紧闭日。她在小院里吃好喝好,还有周子澹隔三差五翻墙进来投喂,日子过得非常嚣张。梯子是不用了,但门口两个看守已经直接倒戈在周子澹的贿赂下,成为帮凶。
    说是紧闭,实际上只是装个样子。
    俞宁一回来,周子澹又不知怎么和人勾搭上,转头称兄道弟起来。拿壶酒到她小院直夸着俞宁的酒品:“你们府上那个俞宁真的很懂酒。这给我推的这酒啊格外好喝。口感独特,主要是价也不贵。我让周采直接和人商量着送去江南卖。”
    夸完酒还夸人:“他知道除夕宴兰郡主帮了大忙之后,几乎是黏在了兰郡主周边。要我说,为人夫的就该这样。不能得了便宜还卖乖。”
    沐子芝想了想周子澹整天往自己这边跑的行为,瞬间明白周子澹的想法。他竟是觉得他赚了她便宜,所以这才整天黏在她身边。
    到底是谁赚谁便宜?
    沐子芝深觉得好似是自己做得还不够多。她转头又给周子澹用三套缬扎染了一套发带,用银丝勾了边。男子常束发,江南男子又喜欢穿颜色鲜亮的。她几乎是各种颜色都搭配着染了一条。
    刚送完,第二天周子澹就送了她一条手链。
    她出门让阿翔帮忙打了几支男式发髻。她专程画了一些江南山峦或是花鸟的图,镂空设计让阿翔做。阿翔总能复刻出来。她前脚刚送给周子澹,周子澹后脚又不知道从哪里淘来了几件头饰,欢天喜地冒出来直接插她脑袋上。镶金带玉,造价不菲。
    沐子芝往小院里椅子上一趟,当场放弃。她望着空中云缓慢飘走着:“我是送礼送不过他了。”
    白云和潭梦习以为常,以前还会觉得这种和外男联系太多不太合适,到如今半点没觉得哪里不好。在她们眼里,梅郡主和周家二公子真是差拜堂成亲。
    白云这些天穿得粉嫩。她脸上满是笑:“郡主,既然这样,试试婚服吧。”
    沐子芝起身去换衣服。换衣服之后,上妆试发型。再是插上那些个身为郡主才该配上的头冠以及各种钗。她自个都搞不明白这个和那个的区别,只知道眼内看着全是华贵。
    与此同时,沐王爷的案头上,从京城快马加鞭送来的东西,其中皇帝手谕先一步送到了他这里。他闭上眼,深深感受到当年父亲以及兄长的不易。
    为人臣子,为了让帝王心安,要将自己的心头肉远远送去江南。要是送的质子极其随意,不能让帝王心安。要是送的是王妃亲子,那王位继承必然会转给他人。
    世子里大世子无能歹毒,另两个世子尚且年幼。
    沐王爷开口问客卿:“你说,我该送谁去替代沐煜行?”
    客卿缪悠然很聪明。这种事不能随便说,说了很容易得罪人。这问题就和皇帝问大臣,你们觉得谁适合当太子。那真说出谁的名字,就代表了偏向性,更代表了大臣对后继之人有关注,更说得严重点,好似已经觉得皇帝活着没活着无所谓了。
    但他到底是沐王爷心腹,便耐心与人分析:“王爷,这不是该送谁去。而是陛下希望您送谁去。沐王府在云南多年,早年有藩王轮番前来,现在有流官与镇守太监。陛下常年和王爷见不着面,总会有一些不放心在内。唯有令人心安,沐王府才能得以重现当年地位。”
    沐王爷听到这话,再想后院的糟心事:“……沐煜行不日就会回来。府上世子大多年幼,正是无法离开爹娘的时候。送个能明理的回去。”
    缪悠然:“王爷明智。”他很满意。大世子从现下来看,是能对自家亲人下杀心的性子。恐以后对意见不同的客卿不会怎样。送走最好。
    前面的消息和决定,自是会让大世子知道。
    世子院中没多久,下人们送出来成套杂碎的瓷瓶、撕碎的画作和书籍,甚至还有受伤被带出来颤颤发抖的仆从。府上的其他仆从不敢靠近世子院半步。
    沐王妃当然也知了消息。她坐在屋中镜子前,看着镜子里雍容华贵的自己,将一根锐利的簪子插到头发中,小心摆正。她微启红唇:“人活着,地位是高是低,都日子荒唐。”
    低的人,为了谋生而竭尽全力。高的人,为了活着也要竭尽全力。她自诩为沐王府上下尽心竭力那么多年,有功劳有苦劳,却没想自己养了那么多年的儿子,说要被送去江南就被送去江南。
    她不甘心,不能同意。沐王府不会让她跟着去江南,这代表着她可能此生都无法再见到自己亲生儿子。哪怕他有不足,可他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一直一直,都渴望着成为沐王府的下一任王爷,为此努力学习着如何统领将士,学着治理民生。
    沐王妃站起身,打开了一个木盒。木盒中放着一枚香囊。她将香囊取出,佩戴在自己腰间。腰间香囊与寻常香囊看上去没有任何差异。
    她走出房门,带着侍女一道前往沐王爷的房。如果沐王爷死了,沐王府办丧,世子继位,必不能够前往江南,为质必为府上幼子,多年后才会由她孙子为质。即便她儿子没能赢。随后为王的便是刚要回来的沐煜行。那么为质的,就得是沐煜行的儿子。
    帝王命令不可违,只能改变别的事。不论如何,她不能让自己儿子成为被放弃的那个。
    第64章
    文/乃兮
    婚时将至, 周子澹拿着一把刻刀正在自己屋门口对着极好的光,低头雕木偶。
    他穿着一身正红色婚服,看上去精神气十足。没有官身, 他身上佩戴的东西没有多少规制讲究, 只是作为郡马,该有的都得有。他全神贯注雕刻的木偶, 暂看不清模样,不过好在体型圆润,可以看得出喜庆。
    木偶旁已有一个刻完上了色的。娃娃佩戴着红花,喜气洋洋脸颊飞红。隐隐约约有着梅郡主的样。由此可猜, 他正在雕刻的该是他自己。
    周子淙走过来打算叫人时, 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外面鞭炮声道喜声不绝,下人穿梭在人群里都是眉开眼笑招待着人。暖呼的茶水与喜蛋糖水一碗接着一碗传递出去。作为郎君,周子澹本该在招待客人。却没想负责招待的事全交给了他和爹娘。
    很周子澹。没辜负他一向来在外的名声。
    周子淙站定在周子澹身边开口:“沐煜行今日晚些时候到。云大人吉时动身。龚大人已经落了座。你再不出去,怕是要错过接人。”
    周子澹听到话愁苦皱眉:“早知道昨晚就不睡了。还没刻完呢。想今晚放在婚房里的。”
    周子淙不由笑了声。他说了一串名字, 到了周子澹耳里竟是一个名字都没被他放心上。好似筹划一切的不是他一般。沐王府这几天的动静可不算小,如今沐家军封锁了沐王府, 是几乎一个人都出不来,一个人也进不去。
    他提醒:“快去。有马车。你可以坐着马车去,骑马回来。”
    周子澹把木偶往怀里一塞, 连着刻刀一起塞进袖口。他算了算时辰:“去的路上刻完,等回来上色。我可真太忙了。这婚一辈子难怪只结一次。多来两次烦都烦死。”
    他笑嘻嘻起身:“走咯,接子芝来周家。”
    人起身走到马车边上, 他朝着马车边上两个跟着走的人拱了拱手:“大哥二哥, 今日辛苦。”说罢, 他才坐上了马车, 一副浑然不觉得自己坐新娘坐轿有哪里不对。
    他掀开帘子看向周宅。周宅喜庆是喜庆, 却也被无数的将士团团围住。几乎每隔一段就能看到一位穿着铁甲头戴盔的将士。他招了招手,将一个仆从喊来:“让人给每位值守的将士送一盒喜糖,放人脚边。不要碍着人值守。”
    帘子放下,周围人满脸笑容,也一个都没提出哪里有不对。这可是周家二郎,干出什么事情来都很可能!可不能因为多说了一句两句,导致郎君一时想不通跑了。
    沐王府里,沐子芝头上不知道塞了多少斤重的东西,压得她感觉稍动一下就能整个脖子歪过去。她身上一股脂粉香气,让习惯了草药染浆香气的她很是不舒服。
    她身侧,兰郡主生母小心翼翼替人装扮好,细心问一旁的赵姑姑:“姑姑,可是这样就行了?”
    姑姑上前细看,再三确认后微颔首:“是。”
    本该是沐王府负责的事,现下连沐王妃的影子都没有。整个沐王府里几乎每个小院门口都有将士严防死守,表情肃杀。这些肃杀的将士和窗上的喜庆红色“囍”字截然违和,却没人敢提出不对。
    门口俞宁进门拱手:“梅郡主,时辰到,该准备启程。接亲队已在沐王府外。”
    沐子芝盖上盖头从位置上站起身来:“走吧。”
    她现下只能低头看到自己的脚,往前走全然需要别人搀扶着。跨过门框,跨过台阶,跨出小院。看不见外面的一切,让她脑子里不住想着这几天的事。
    沐王府突然戒严,与原先看守她院子的仆从不同,一大群出入战场的将士将门口都把持住。她出不去沐王府,周子澹这回也真进不来了。
    接下去每个到她院子里的人都会被搜身一遍才放行。至于出去,几乎完全出不去。白云和潭梦都无法借各种理由往外跑。
    她当时第一反应是:沐王府是出事了。
    然而刚开始不论谁进入到她这里,都没有办法告诉她沐王府到底出了什么事。直到俞宁带赵姑姑等人过来了一趟,简单说了一声:“沐王爷遭行刺,身体抱恙。府上要在每位院子里查有无行刺者的东西。”
    沐子芝微愣神。这种行刺的事,她在梅家听都没听说过。到沐王府短短这么点日子,她是真能见到普通人闻所未闻的事。
    她任由白云和潭梦带人进屋子检查,询问俞宁:“是谁派来的刺客?王爷要不要紧?”
    俞宁虽身为受命将领,但并不能进郡主屋内查东西。他近来和兰郡主以及周子澹关系不同,便低声稍透了点:“在查。王爷中毒已无大碍。王妃受伤更重,正请大夫疗伤。”
    沐子芝不由想,沐王爷这婚事结的确实不错。王妃对他竟是可以豁出性命去救他。可惜了她娘。明明她娘先来的。她微叹息。
    俞宁顿了半响,在人出来之前低声快速交代:“王妃身佩香囊中有毒。勿外传。”
    沐子芝:“……”她收回她刚才的念头。这沐王府是一刻都待不下去。王妃香囊里有毒,这事就不能细想。细想就是之前的王爷中毒死的。再细想会不会有人借王妃的手毒杀王爷。
    她在这一刻甚至在想,她小院里不会有什么可能有毒的东西吧?她会不会哪一天被莫须有的罪名杀死。
    进房间的赵姑姑等人过了一会儿出来。赵姑姑身边的那位女子行礼:“已检完。房中物件无碍,院中染缸中为板蓝根等,并无毒性。”
    俞宁拱手:“打扰。下属还要去别处。”
    说罢带人离开。
    接着便是一日接一日的牢笼日。大门不能出,吃饭全然靠人送过来。要不是她还能做些扎染,早掀了门口值守的人。
    真踏出了沐王府,踏上了接亲马车。沐子芝才将思索回忆的念头抽回。她听着身边周子澹轻快的声音,恍惚想着。她真从沐王府里出来了。
    周子澹将人送进了马车,从怀里取出了三娘的小木偶往三娘怀里一塞:“先拿着玩。我要骑马回去。你嫁妆也太多了点,还得派那么多兵。”
    多么?沐子芝想探头看看外面,又想起盖头不能掀开,于是安分坐在那儿,低头看手里被塞的小木偶。小东西瞧着极为讨人喜,黑头发大眼睛,戴着大红花。穿着的衣服是她喜欢以前为三娘时爱穿的那种上下布装,而非梅郡主的奢华穿戴。
    她感受到车行进路上,和车外周子澹聊天:“今天人多么?”
    “多啊。到处都是人。我这辈子第一次见那么多主动攀亲攀友的。都是消息灵通。”周子澹说着周家的情况,“我哥都想一分为十。我爹我娘人影都见不着,直接埋在人堆里了。”
    听着好似“……那你在干什么?”沐子芝手上把玩着小木偶,“你不会在刻木偶吧?”
    周子澹被说中,大义凛然:“怎么了?我一心一意为你。你比那些人重要多了。当然,大哥二哥,我不是说你们重要。只是相对起来三娘最重要。”
    沐子芝:“……大哥二哥?”
    她猛然意识到周子澹说的是谁,直接伸手掀开了帘子,想下一步掀开盖头。
    马车外梅大哥顿时震惊了,忙喊着:“快进去。你怎么都要嫁人了还这么沉不住气。别掀盖头,这是你能掀的么!”
    梅二哥更是当场笑出声,又很快在旁人的侧面下收敛声音:“有人看着呢。我们过来蹭个饭。阿奶和爹娘都被安排了位置,已经在周家了。”
    沐子芝唇角微颤,微攥紧了手里的小木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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