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在江小水彻底离开,和莫羡渔他们跟江遇渐行渐远之前。
    那是事故发生之后没几天。
    当时的江遇已经因为伤势较轻出了院, 被送回了家由临时请的阿姨带着。
    那段时间莫羡渔和江停舟天天都守在医院, 而江小水,就时醒时睡的躺在icu。
    [我生下来就没有爷爷奶奶, 外公外婆也早就在我和哥哥都还没学会走路的时候, 就已经离我们而去了, ]江遇说, [所以我当时也都还没接触过生离死别这种东西。]
    于是他信了江小水在他们最后一次见面“睡过去”之前跟他说过的那句“没事”, 以及莫羡渔他们骗他回家时跟他说过的那句“哥哥过几天就回来”。
    并难得听话的独自回了家。
    但他心里又还是有着一点儿他当时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可就是没法好好的待在家里,只有去到了和江小水经常一起去玩的地方坐着,才会稍微好上那么一点的,隐隐的不安。
    所以他每天都会去离家不远的那个小公园里坐着——别的什么也不做,连话都不和人说的,就那么坐着——安静,又焦虑的等着莫羡渔他们把江小水给带回来。
    但是他等啊等,等啊等,等了好多天,江小水都没有回来。
    反而是给他等到了一个他当时最不想见的讨厌鬼出现。
    [就是那个坐在轮椅上听你哥哥介绍了半天,最后却被你发现他什么都没听进去,甚至连你名字都没能记住的小男生?]
    大吱非常聪明的结合了前后文,了然的问。
    [嗯,]江遇叹了口气,点头并打字说,[就是他。]
    讨厌鬼名叫顾胤之,正是当初他在去找江小水的时候,见到的那个坐在轮椅上,一看就不太好亲近的“弱鸡”——这是江遇自最初的那一面之后,只要一听江小水提起,就没好气的学着电视剧里,临时给对方起的一个代称。
    当然,也只是最开始的时候。
    那个时候江遇已经没心情生他的气了,甚至都没什么心情搭理谁。
    所以当顾胤之第一天推着轮椅出现在他面前,并在好奇的围着他绕了两圈,就忽然伸手把食指往他肩上戳的时候,江遇是没什么反应的。
    虽然心里讨厌,但动作和行为上,却并没有什么过多的表现。
    除了凶巴巴又冷冰冰的瞪他一眼之外,仍旧是一言不发,又一动不动的,在同一个位置从天亮坐到天黑。
    结果江遇一言不发了。
    轮椅上那个之前还一副“生人勿近,近了也得看我心情”的人却突然莫名其妙的话多了起来。
    他先是问了江遇为什么总是一个人跑去坐在那里,然后又忽然道歉,说他上次是因为在想事才没太听清,其实他知道他叫江小鱼。
    后来估计是在学校打听到了什么,在第三天跑来烦他的时候,态度就变得有些小心翼翼。
    江遇还记得那天顾胤之推着轮椅,几乎是气喘吁吁的跑来问他:“我听说……你跟你哥哥前几天出事了?是这样吗?”
    脸上、眼中的焦急情绪丝毫不像作假。
    那个时候的江遇还小,实在是学不会要怎么掩藏情绪。
    家里的阿姨每次在跟家里人打电话或是跟邻居聊天的时候,都会提到一点儿有关于江小水的事情。
    虽然他白天可以出来耳不听为静,可晚上回去睡觉的时候,却还是难免会有那么一两句落进耳朵里。
    于是那天当顾胤之一遍又一遍的,充满着关切之色的问他,江小水为什么没有去上课,又为什么没跟他在一起,江小水是不是还在医院里,并且伤得很严重的时候。
    江遇眼神有些不太能聚焦的抬头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怎么的,就连事故发生时在车上磕了一个大包,和后来一直一个人被丢在家里都没哭闹的他,眼眶“唰”的一下就红了。
    [我当时年纪小嘛,情绪控制还有些缺乏,估计也实在是憋得都憋不住了,]时隔了这么久了,早已经被男性的自尊和骄傲束缚住的江遇再说起来的时候,还是没敌得过心里的不好意思,先强行解释性的跟大吱铺垫了一番,然后才又接着说,[就……哭着跟他说那些人都在背地里说我可能很快就要没有哥哥了。]
    [而且还哭得很伤心。]
    到最后好像都直接哭到打嗝了他记得。
    但因为实在是感觉太丢人了,最后的这句江遇就摁下了没说。
    不过大吱也并没有很在意这个,只[嗯]了一下,就仿佛只对后续还挺感兴趣的问道:[然后呢?]
    [然后……]
    江遇按在手机屏幕上的指尖随着他脑子里不断往后的回忆顿了几秒。
    [然后我就被他给耍了!]
    他几乎是一字一顿的在手机屏幕上敲击着说。
    大吱:[……?]
    “……”
    好吧,其实也不能说是被耍。
    只是俗话都有说,爱之深,恨之切。
    这个事情吧,它的性质跟发生的时间,对当时的江遇来说,实在是令人过于的难以释怀跟印象深刻。
    所以也就导致了江遇对顾胤之这个人,都在后来日益增长的经年岁月里,逐渐产生了一些他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怨恨和抵触情绪。
    [那段时间他对我其实挺好的,]江遇说,[每天都会特地跑到公园里来陪我说话,还会想尽办法的用不同的花样来安慰我,逗我开心。甚至为了骗取我当时那随随便便的被人一骗,就能轻易的被诓骗出来的廉价同情心,还特地夸大其词的告诉了我,他生的那个病有多么多么的严重。]
    [完了还在我从阿姨口中,无意间听说了江小水可能要不行,就自己一个人偷偷躲到公园里去哭的时候跟我说,就算有一天江小水真的不在了,我也还可以把他当成哥哥。]
    [他会像江小水以前照顾我的时候一样,也把我当成亲弟弟来照顾的。]
    虽然现在再回想起来,江遇其实早就已经能明白那是童言勿听,也不该尽信。
    可小孩儿就是小孩儿。
    那个时候的江遇却并不能明白这个道理。
    尤其是在他发现莫羡渔他们已经是自顾不暇,完全没什么心情,更没有精力腾出来安慰他,而他也好像除了顾胤之这个突然出现的浮木之外,再无其他可依仗的情况下。
    那就是信得不能再信。
    所以——
    [即便是如此,即便是我现在已经知道了,他当时可能就是为了安慰我,才张口就来的随便那么一说,即便是我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他其实根本就不欠我些什么,]江遇说,[可到现在我都依然没有办法,就这么释怀他当初几乎是在江小水离开的同一时间,也忽然就一声不响的从我的世界里销声匿迹了的这件事情。]
    很多事情在旁人看来,或许就只是一件微乎其微,细小到甚至可以被忽略不计的东西。
    但对于当事人来说,却是重要得不能再重要了。
    就像是没有人能明白,当还不到八岁的江遇在忽然没了最亲的哥哥,又得不到跟他同样处在痛失亲人的悲痛之中,甚至于比他还要伤心难过的父母的第一时间的安抚和宽慰的时候,把可能只是为了安慰他才随口那么一说的顾胤之,看作了什么。
    如果在那个关键的时候顾胤之没走。
    哪怕是后来他其实也并没有做到他当时所说的,什么会像照顾亲弟弟一样的照顾江遇的那些话。
    哪怕是他后来什么都没做。
    就只是在莫羡渔他们告诉江遇江小水走了,去了很远的地方,并且永远都不可能会再回来了的那天,一如既往的出现在那个公园里,让江遇看见他。
    [哪怕他就只是安安静静的坐在那儿,什么都不说,也什么都不做的,听我把那些当时不知道应该、又能对着谁去哭诉的伤心和难过的情绪完完全全的发泄出来。]江遇尽可能平静的说,[哪怕就只是这样,我都不可能会因为这件事情,而在后来的时间里怨恨他半分一毫。]
    他不是一个多么偏执的人。
    只是因为有些东西,在之后的时间里得到的太少,所以才会对别人先前可能就只是随口一说的诺言,和那些明明好像差一点儿就能得到,但却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而没有得到的斤斤计较。
    ……
    [只不过别人的斤斤计较都是为了再得到,而你,是已经彻彻底底的不想要了。]
    过了很久,大吱那边才又仿佛很是了解江遇的回过来一句:[是么?]
    所以才会说他讨厌顾知。
    也所以,才会因为只是一个眼神的类似,就下意识的排斥并想要远离。
    [其实,也不能说是因为一个眼神吧,]江遇没回答他的问题,只是盯着手机屏幕目光没什么焦距的走了一会儿神,才又答非所问的回过去说,[还有一个。]
    [就是我当时在书店里跟他对视的时候,不是走了一下神么,]江遇说,[我那天也想起来了,那个眼神,就跟顾胤之当初为了逗我开心,在某一天说要送我一个特别的礼物的时候,让我猜他手里拿的那个礼物盒里装的是什么东西的时候,几乎一模一样。]
    区别只在于,顾知当时看他的眼神里,比当时的顾胤之,要多出几分疑惑和一些,他也说不上来具体到底是什么情绪的东西。
    然后大吱就忽然不回话了。
    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江遇就也不知道应该再说些什么。
    两个人就那么你也“正在输入……”,我也“正在输入……”的,保持着谁也没有退出聊天框的状态,不约而同的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又过了好一会儿,江遇这边的聊天界面里,才毫无征兆的忽然蹦出来一句:
    [周末见一面吧,江小鱼。]
    江遇表示:“……???”
    就很懵逼.jpg。
    周末干啥???
    江遇是真的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
    在江遇的记忆里,他跟大吱这个时候关系其实也还就是那种,他单方面的在靠着自己已经不那么死皮赖脸的喋喋不休在维系。
    尽管在“上辈子”的后来,跟重新来过之后,不知道怎么的,对方对待自己的态度,好像已经比原来的这个时候要好上很多。
    也尽管他一直都知道不管那一天是什么时候,他和大吱的所在地相隔得有多远,他们也迟早都会见这一面。
    最起码,他是非常想,也一定会去见这一面的。
    甚至可以说,自从上次大吱在微信里跟他说了那句“时间应该不会太晚,我也挺想见一见你的”之后,他就一直都在等待着对方在未来的某一天,像今天这么主动而又积极地提出这么一个邀约来。
    但却从未想过会是现在。
    怎么会是现在呢?
    这太突然了。
    江遇原本虚握着手机的五指不自觉的收紧。
    半晌,才既确定,又不怎么敢确定的,极缓慢的打字回问过去。
    [……周末?]
    他其实更想问的是“……见面?”。
    但为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保险起见,他还是决定了要先委婉的确定一下对方的地理位置再说。
    头顶的灯光安静的打在身上,将他下意识的往后,实靠在椅背上的侧影和因为紧张而紧绷着的手臂线条都拉得很长。
    江遇一动不动的低垂着眼帘坐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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