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此时,荀引鹤微偏了头,瞧了他们眼,目光平淡,像是在看路边的杂草:“在他们身上用用,我看下效果。”
    丁大高呼:“相爷,你说不审我们的,为什么还要对我们用刑?你应该放我们走!而不是这样滥用刑罚,届时我主家追究起来……”
    “会怎样?”荀引鹤挑眉,“你继续说,我很期待。”
    丁大语塞,荀引鹤可不像徐纶那样好拿捏,涂县林家与郴县许家加在一块儿,都可能比不过一个清河荀家。
    荀引鹤道:“所有农人都指认你们,不是你们不认,就可以洗脱罪名的。不过我这个人最不喜欢强人所难了,既然你们咬定主意不说要等主家来救你们,那我便不逼你们,你们不需要招供任何的信息,我只是单纯想用你们试试这两年新出的刑具罢了,顺便陪你们等主家。”
    他歪了下头,狱头忙招手叫过几个人来,上去脱了丁大的衣裳,另有人出去了会儿,很快又提着水桶进来了,桶重重放在地上的声音撞在丁大心头,让他四肢都发麻,眼睁睁看着那狼牙棒就入了水桶。
    丁大已经面无血色,大喊救命,但他的四肢已经捆起来,一根粗长的链条把他的手脚串成一条直线,直直地吊了起来,狱卒举着狼牙棒过来了。
    尖叫声太过凄厉,丁二在旁蜷缩着身体,拼命用手捂住耳朵,但仍没用,□□都湿了。
    丁大惨叫:“我招,我招……”
    荀引鹤只是肃穆地坐着,似乎在出神,眼前的惨景与直上云霄的惨叫声都不能让他有一丝触动,甚至因为过于无聊,还走起神来。
    丁二那颗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此时更为激颤起来,此时一个狱卒碰了他的手,他立刻尖叫着弹跳起来,结果动作太急,迎面看到了丁大的惨状,他又腿脚发软地跪了下去。
    狱卒要去拉他,他手???脚并用地朝荀引鹤爬过去:“相爷我招,我都招,是主家吩咐我们干的!”
    荀引鹤这才回了些神,看见跪在脚边的丁二,淡道:“这样的事我早知道了,你们招与不招对我来说都没有意义,除非,你们能告诉我一些别的我还不知道的事。”
    丁大已经被折磨得不成样子,即使很虚弱了也有说:“我能说,我能说。”
    荀引鹤道:“这样吧,你们两个人一起说,谁率先说出一条我不知道的,就可以得一刻钟的休息时间,如何?”
    丁大与丁二争先恐后地道:“我们在主家大小也是个管事,许多事别人不知道,只有我们知道,我们一定事无巨细地说。”
    荀引鹤点头,狱头极有眼力见地铺开纸,毛笔蘸墨,准备记录了。
    *
    一群人来势汹汹地进入了京兆尹,府尹上前寒暄接待,都被为首的男人推到了一旁,只问:“相爷呢?”
    江寄月起身,侍剑在旁道:“这是许进,刑部侍郎,徐大人死后刑部由他暂为接管。”
    江寄月瞥了她眼,侍剑从前就是个冷漠的执行命令的机器人,江寄月如果不吩咐她做事,她就能一直沉默着,如今大概是因为感激江寄月救过她两回,所以才对江寄月热情了些。
    江寄月低声道:“那他不就是那两人的主家么?消息倒是灵通,才被抓了多久,他就知道了,这样快赶过来。”
    侍剑道:“要是再不赶紧,怕是所有秘密都吐干净了,他自然着急。”
    江寄月讶异:“这样快?”
    荀引鹤进了牢狱恐怕连半个时辰都没有,那两人就这样快吐出来了?
    侍剑道:“你只需要相信相爷的本事。”
    江寄月心里道了声‘好吧’,又道:“说起来京兆尹的衙役办事效率也高,早上才审出来的,午间就抓住了,许家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是理所当然,只是那两人为何这般蠢,竟然不出城躲着去。”
    侍剑道:“虽然人是衙役抓住的,但功劳可不能安在他们的头上。徐大人骤然遇害,虽事发突然,但相爷几乎立刻推断出是谁人所为,毕竟许家与林家利益交织太深,许家要救自己就得救林家,许家没得选。于是相爷便吩咐人盯着许家了,丁大与丁二不是不想逃,而是逃跑的路上我们会给他们安排意外,这一来二去,自然只能困在上京,成为瓮中捉鳖的那只鳖。”
    江寄月意外之余,算是对荀引鹤有了更新的认识了。
    那边许进已经不耐烦和府尹周旋,一把将人推开,就要往里面冲,却听荀引鹤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传来:“许大人如此着急要见我,意欲何为?”
    比起许进的着急上火,荀引鹤的气定神闲当真招恨,许进道:“相爷办案也要讲究王法吧,好端端的捉我的两个管事做什么?”
    荀引鹤道:“正是依着王法才抓得他们,许大人要进牢狱见见他们吗?”
    许进双目死死地盯着荀引鹤,道:“我与相爷一道进去,别人就不要跟了。”
    许进来时就知道大难临头了,荀引鹤不是那种会无缘无故出手的人,但凡他出了手,基本都是死路一条。
    但许进之所以还要来这儿先见见荀引鹤,不是与他讲法理,还是要论情。
    都是世家,真要牵扯起来,两家也有交情,两人小时候也是玩伴,没必要如此赶尽杀绝,荀引鹤如此毫不留情面地翻脸,就不怕其余的家族自危,联合起来对付他吗?
    江寄月看着荀引鹤形单影只地与许进走进了牢狱,不免担忧:“许进不会乱来吧?”
    侍剑道:“姑娘放心,许进他不敢的。”
    江寄月抿了抿唇,仍旧在靠栏处坐了下来,双手搭在栏杆上,望着荀引鹤背影消失的转角处看着。
    侍剑道:“姑娘好像很担心相爷。”
    她原本是想揶揄江寄月,同时也劝她尽早收心,乖乖地跟着荀引鹤,自有她的福气,不然和荀引鹤对着干,说实在的,侍剑还从没见过谁和荀引鹤对着干还讨着好了。
    她并不想看到江寄月吃苦头。
    江寄月却很自然地道:“你不担心他吗?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的事,对他会遇到什么,事情如何发展都没有个底,真怕许进突然发疯,兔子急了还会咬人,他要真动手,相爷出了意外,之后谁能接手?”
    要知道许进逼急了连徐纶都杀了,真到了要遭受牢狱之灾的时候,没人能知道狗急了能跳多高的墙。
    侍剑听了却摇头:“不会的,是相爷主动邀请许进去了牢狱,他肯定也有事要和许进谈。”
    “还能有什么事好谈的?”江寄月诧异,转了身看着侍剑,“你跟在相爷身边久,最了解他不过,你同我说说他会如何。”
    侍剑道:“哪里算了解,只是相爷可靠,做事向来稳妥,所以才这样说,我确实跟在相爷身边许久,可直到现在都还不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呢。相爷这样喜欢姑娘,姑娘应该比我更了解相爷才是。”
    江寄月摇了摇头道:“他喜欢我才是最匪夷所思的。”
    夏日天气多变,午后掉了几滴雨,江寄月躲进屋中看了好久的雨,才见荀引鹤与许进各撑了把伞走了出来,此时许进的面色宁静了许多,再不复之前的急火攻心,临走前,还与荀引鹤好好地拜别。
    江寄月诧异不已,没明白荀引鹤怎么就让许进转了性子。
    荀引鹤与府尹交待了几句便转过身,目光穿过层层的雨帘看她,侍剑取了伞递给江寄月,江寄月撑起向荀引鹤走了去,等她走到跟前,荀引鹤才对府尹道:“我在此的事已经完毕,先走了。”
    府尹忙再三感谢。
    荀引鹤没让他送,这样江寄月才能上马车,不用跟着淋雨。
    江寄月坐在车里掸着身上的雨珠时,荀引鹤打帘进来,他落后的那几步,江寄月是听他在吩咐准备姜汤。
    因此江寄月道:“我不喝姜汤。”
    荀引鹤道:“不喝姜汤就含姜片。”
    江寄月连连拒绝:“那更恐怖了。”
    荀引鹤到这时候,总像是操碎了心的老父亲,他道:“姜片怯寒,淋过雨后喝一碗,才不至于让寒气侵体。”
    江寄月道:“不了,我还年轻,还扛得住寒气。”
    荀引鹤道:“年轻时任性,老来遭罪,你不要喝,我便喂你喝。”
    江寄月听了却没觉得怎样,她打小不爱吃药,为了逃顿药,她能跑大半个香积山,江左杨都拿她没办法,荀引鹤就更构不成威胁了,什么叫喂她喝,她嘴巴不张,荀引鹤能耐她何。
    江寄月便毫无负担地把这件事抛在了脑后,问起更关心的事来:“你与许进谈了什么谈了那么久,他出来后感觉如释重负。”
    荀引鹤看出了江寄月并没有把他的话当回事,顿了下,也若无其事地先回答着江寄月的问题:“我让许进先看了两位管家吐出的供词。”
    江寄月道:“只有供词,他不会承认的对不对?”
    荀引鹤道:“当然不承认,但我和他说,这其中好多桩罪和林欢交待的都可以对上,林欢年纪大了,享了一辈子的福,身体娇贵得很,一套刑具才用了两个都交待了,你们许家这些东西,再多用些刑具,他管饱还能再吐出点。”
    江寄月道:“你这样当着他的面威胁他,也不怕他逼急了报复你吗?何况你没有威胁他的理由啊,直接把他抓起来就好了,不需要和他多费口舌的。”
    荀引鹤道:“不,恰恰相反,我没想过抓他。许家内部关系错综复杂,人心不齐,许进只是个刑部侍郎,还是被徐纶这种清流压一头的侍郎,他家很多人对他并不服气,杀徐纶这个蠢主意是许家绕过他出的。”
    江寄月“啊”了声,道:“这不是自作聪明吗?”
    荀引鹤道:“是啊,许进来找我,也是没了法子,他一方面害怕我审出更多的事,另一方面也想壁虎断尾。”
    江寄月一时没了言语,荀引鹤先前说世家日薄西山,其实江寄月没什么概念的,世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江寄月没法感受到这些,但如今听了她却不这样想了,许家得多不团结,才能在这样看重宗法的时代让人想大‘义’灭亲,而往往这样的大家族,外面杀是难杀死的,都是先从里面开始烂掉。
    许家在走下坡路了。
    荀引鹤道:“我同意了,没什么好不同意的,这原本就是我的想法。”
    世家再不行,也有余威,倒是他接连屠掉许、林两家,只会引起别家的不满,都说孤拳难抵百手,荀引鹤没必要把自己推到众矢之的的位置上去,何况也没必要完全把世家杀死。
    对付世家最好的办法是把他们拆解,孤立掉他们的力量,然后让清流取他们而代之。
    这是他总结陶都景的失败经验得出的结论,荀引鹤深以为然,毕竟???世家不是没脑子的人,昏了头能给自己搞出灭族重罪的也只有林欢这种自大狂妄的人,太少了,荀引鹤不能总盼着对方犯错。
    荀引鹤道:“如此一来,许家嫡系实力削弱,许进为了保持许家的地位,他除了向我投诚外别无他法。”
    向荀引鹤投诚,就是向文帝投诚,世家之后会知道,许家给他们带了个多好的头。
    江寄月点了点头,表示明白了,又笑起来:“你之前还不情愿与我讲这些,今天倒是自觉得很。”
    荀引鹤勾着手指在她鼻尖刮了刮,道:“答应过你的事,我不能食言。”
    江寄月有点受不住荀引鹤似的,捂住鼻子后才道:“哦,原来你在跟范廉学习。”
    荀引鹤道:“不是昨夜的事,是之前的事,还记得吗?我说了,你会比周昭昭幸福的,所以不必羡慕她。”
    江寄月迟钝地眨了眨眼,她当然记得荀引鹤这话,还因为觉得他话说得太满而在心里嘲讽过他,却原来虽则语气随意,但心并不随意,荀引鹤是一直把这话记挂在心上,没把它当作没有意义的哄骗之语。
    江寄月心里涌起了些异样的感觉,她放下手,低头看着衣料的纹路,大抵是不愿荀引鹤能看到她脸上的神情。
    等回了家,雨已经淅淅沥沥地下大了,路面上有了积水,侍刀打着伞给荀引鹤撑着,侍剑也撑了把候着江寄月,荀引鹤踩在积水中,把江寄月扶出马车。
    江寄月为难地看了眼积水,便听荀引鹤道:“我抱你就好。”
    江寄月道:“哪有这样麻烦。”一点积水而已,她在香积山时连溪水都淌,根本不在乎这么点水,何况她穿的是小厮服,根本不需要在意脏了湿了的问题。
    “抱自家姑娘,高兴都来不及,算什么麻烦。”荀引鹤不由分说把江寄月抱了起来,江月轻轻一声惊呼,双臂迅速地搂住了荀引鹤的脖子。
    荀引鹤却嫌不够:“搂得再紧点,伞不够大,你容易淋到雨。”
    江寄月小声抱怨:“伞不够大就换把大的,你就是想占我便宜。”
    荀引鹤深深看她眼,总觉得她对占便宜并没有很深刻的认识。
    荀引鹤抱着江寄月,让她脚不沾地地回了屋,等到了屋,看到了已经准备好的姜片,江寄月才觉得大事不妙,可此时再想跑已经难了,她人在荀引鹤的怀里,根本没有自由。
    江寄月觉得荀引鹤这人心机真的太深了,说他:“你在这儿等着我呢?”
    荀引鹤叹气:“只是想让你保重身体健康为何便这样艰难,还要被你怀疑我城府深。”
    江寄月道:“这是事实。”
    荀引鹤道:“好,我承认这是事实,你又能怎样。”
    他把江寄月扣在怀里坐了下来,明显是做了准备不让她跑,江寄月只能用手心贴住嘴,含糊道:“我不张嘴,你能怎么办。”
    荀引鹤深深望着她,眼神有些意味不明:“你确定要如此吗?”
    江寄月觉得那目光目光深不可测,有些迟疑,然而只是迟疑了这样会儿,荀引鹤便吻住了她的手背,触感柔软湿润,江寄月惊得挣开了手,可那不同寻常的触感仍旧如影随形。
    江寄月红了脸:“你怎么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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