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七郎和小川道政在树林间跟着人群的方向狂奔,长枪不断勾到头顶树枝,突然枪头不知被什么东西卡住,弥七郎转身想拔出长枪,立刻就看到一名足轻迎面杀来。
    弥七郎使劲再拉,成功把枪头从头顶树丛中拔出,及时将枪横举于头顶,勉强用枪桿挡下对方的挥砍,但是重心没站稳,往后摔倒在一团土堆上。对方持续追击,衝了过来,反被弥七郎用脚踢开。
    小川道政拔刀补上了空档,和对方纠缠起来,让弥七郎腾出时间从地上站起来。「把长枪丢了,那东西单打独斗的时候没用!」小川道政喊道,于是弥七郎放弃长枪,拔刀加入战局,立刻就砍伤对方胳膊,小川举刀过头,再全力挥下,对方手臂受伤,招架不住,被小川从肩膀给砍到腹部,颓然倒地。
    弥七郎看着小川从尸体上拔出武士刀,只见触目可及的范围内,今川军士兵越来越多,又有三名足轻衝上前来,准备包围他们,突然间坂井政尚熟悉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织田家的士兵们,来我这集合!」组头声如响雷的嗓门此时无异于寒冬中的暖火。弥七郎拔刀砍向一人,那人立刻闪躲,让出了道路,于是弥七郎和小川便趁机衝出三人的包夹。
    突然小川闷哼了一声,弥七郎回头过去,只见小川摇摇头称没事,于是两人继续赶起路来。
    一大批人群突然出现在视线内,个个身背织田家的旗帜,织田军的残兵败将迅速地在坂井政尚的指挥下重新集合起来。
    「老大!」小川叫喊了一声,坂井回过头来看见他们,便挥手要他们赶快加入。一整群人边打边退,儘管敌追我退的局势没变,但今川军的追击已经变得漫无章法,而织田军的撤退则开始有条不紊了起来。
    每一个胆敢向坂井组这群人出手的今川军都会同时遭到四、五支长枪的围攻,于是这些来追杀敌军的足轻和武士纷纷识时务地把目标转移到其他人身上。
    有不少人觉得自己脚程快,不愿意和弥七郎他们同进退,于是自己单独逃命,但是不论他们跑得多快,最终还是会被今川军的武士逮住,身首异处。
    但是即使集合一大群人,还是没有慢条斯理的空间,如果被对方大军包围,下场一样悽惨。坂井组头也知道这点,不断催促他们脚步。
    突然小川整个人像垮掉一样半跪在地上,弥七郎定睛一看,才发现大量鲜血从小川的腿甲下渗出。其他人帮小川脱掉盔甲,看到一个拇指大的伤口,似乎是被长枪刺穿,原来刚刚逃命时小川闷哼一声就是因为当时被刺到。
    整群人为了小川停了下来,弥七郎和其他人七手八脚地帮他包扎伤口。在最外围防备敌军的野野村正成开口了,「喂!敌人越来越多了!你们还要不要走!」
    帮忙包扎的人加快了速度,但眾人似乎都想到了同一个问题。大家的伤势或轻或重,但是拖累队伍速度最严重的,恐怕还是小川的腿伤,如果不拋下他,整队人都可能因此被敌军逮住。但如果因为这样就拋下小川,那到时如果自己也受伤的话……。
    「各位!」趁着还在包扎的时候,组头坂井政尚开口了,「这是难得的经验,我就考考你们。在战场上,同组的人要互相配合是基本常识,那我问你们,一整队人的脚程,要配合最快的人,还是配合最慢的人?」
    生驹家长回答道:「最快的?这样行军速度加快,才能做到孙子兵法所云:『疾如风、侵略如火』!」
    坂井政尚答道:「哈,如果做得到当然很好,但问题是,不一定每个人都能跟上脚程最快的人,如果大家要配合脚程最快的人,最后反而会因为跟不上最快的人而让队伍变得七零八落,这就失去团结合作的本意了。」
    「所以组头的意思是我们该配合脚程最慢的人?」山田冈定问道。
    「嗯!队伍里的人不一定能跟得上脚程最快的人,但铁定能跟上脚程最慢的人,于是就能做到在战场上同进同出,万眾一心。而且这样也能让队伍里的人知道自己不会因为脚程慢或是受伤就被拋下,团体会保护你,于是你也会保护团体,就是这个道理。」坂井政尚意有所指,大家的心顿时定了下来,了解到接下来该怎么做。
    坂井指指小川,此时他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还能站起来吧!」
    小川「是!」地回答一声,精神仍旧抖擞。
    「很好!我们现在人数够多了,可以让一些人分摊做战斗以外的事情。山田、津上!你们来扶小川,站在队伍最内圈里面,团体不会拋弃你,但你也要做到不扯团体后腿才行,加快脚步!」
    「知道了!」三人同时回答。
    经过坂井组头刚刚的一番话之后,整队人不但没有因为小川的腿伤减缓速度,反而因此变得稳健,脚程反而加快了,就连小川这个伤者本人自己都在两个人扶持下变得健步如飞起来。
    行进的路上有越来越多人加入,连战斗的次数都因为人数增加而不断减少,那些追兵都去猎杀其他散兵游勇了。
    一群人终于来到小豆坂村,当初信秀率领大军驻扎的地点,也是信广分遣队和本军分别的地方。
    此时原本营帐遍佈的空地只剩下踩踏过的草坪以及营火留下的痕跡,大军已不见踪影。
    只有空地上一小搓人对着他们大喊:「别挡住射手视线,让开!」
    佐久间盛重和他堂弟信盛率领五十人在这边殿后,每个人都手持大弓,箭矢搭弦,档箭大盾竖立在他们前面。
    「辛苦你了,坂井大人。后面还有人吗?」盛重问坂井道。
    「我们是最后一批能打的了,其他人要不是各自逃命就是被杀光了吧。信秀大人呢?信广大人有回来吗?」坂井道。
    「在你们出发不久后,我们也动身了,但是走到一半就遇上一些从战场上逃回来的残兵,说你们想奇袭被人反将了一军,信广大人刚接战就自己一个人逃到安祥城去了,」盛重说到此处啐了一口,「信秀大人听到这个消息就决定撤军,留我们在这边收拢残兵……」
    两人突然不约而同地转头望向林间深处,眾人见状陷入了一片沉默。
    「今川!」坂井政尚说道。
    「放箭!」盛重立刻下令。
    佐久间麾下的殿后队立刻拉弓,然后撒出一片箭雨。无数惨叫声从林间阴影传了出来,一个身中数箭的是兵步履蹣跚地走出来,数步之后就重重摔倒在地,身上背着今川家的旗帜。
    「喂!你们别发呆,快找掩护!」盛重对着弥七郎这些刚撤退回来的人喊道。
    弥七郎等人不明就理,但还是赶紧听命行事,身子才刚躲到遮蔽物后面,马上就听到箭雨颼颼,今川军也放箭反击了!幸好佐久间大人早有预料,几乎没有人伤亡。
    「趁他们搭弓,我们快退!」佐久间对着殿后队下令,他们便马上俐落地收弓、将大盾拆卸后扛在肩膀上。
    「我们也快退,往那边那片森林前进,不要走空地!」坂井也对刚刚从战场上逃出来的同伴们下令。
    弥七郎等人在坂井的指挥下又闯进另一片森林里,而佐久间队始终保持一定的步伐在最后方断后。
    眾人在林间快步穿梭,深怕一放慢脚步就会被今川军逮住。
    突然,佐久间大喊道:「就是这里!」
    佐久间队听令,立刻放下肩上盾牌,然后架盾、上箭、拉弦,然后放箭。又是一片箭雨洒落,林间再度传来惨叫。
    「哈!人那么多又追那么急,闭着眼睛都可以射到一群人。」盛重的堂弟信盛笑道。
    「再来一次!」在盛重命令下,佐久间队再度放箭,这次从对方传来的惨叫少了许多。
    「这样应该可以让他们不敢再追那么紧了,我们趁机快退!」盛重下令,佐久间队再度收盾,扛着弓和大盾追上马回眾的脚步。
    看到佐久间队如此训练有素的掩护友军撤退,让弥七郎心中讚叹不已,难怪织田家内流传一句顺口溜:「前进柴田,撤退佐久间」,今日得见果然名不虚传。
    他们继续在林间奔走,随着走过的路程越长,身后的廝杀声也越来越小,似乎已经摆脱了追兵。但是眾人仍然不敢大意,半刻不敢休息地继续赶路。
    坂井政尚又领着队伍行了三刻鐘,确认身后没有追兵了,才转向大道,在道路上维持急行军步伐继续赶路。
    半个时辰后,噠噠的马蹄声在道路尽头响起,三名身揹织田家旗帜的骑马武者从远处赶来。
    「来者何人?报上姓名!」骑在最前头的骑马武者喊道。
    「我乃织田家马回眾组头,坂井政尚,率领信广大人麾下残兵赶来与本队会合!与我同行的还有负责殿后的佐久间大人等人。」坂井政尚向对方喊道。
    「就剩这么点人!?」那武者不禁脱口而出,弥七郎看看自己身后,当初由信广大人率领三分之一的军队与本队分开,如今除去佐久间队外只剩身后百来人,确实不胜唏嘘。
    「咳…!失态了,这两位会领各位与队伍会合,我去通报主公。」刚刚说话的武者略为点头致意,便调转马身朝反方向离去。
    眾人终于可以略为松懈地放缓步伐,跟着两名武者前进,不多久就看见织田家大军的尾巴。
    一身血跡与伤痕、盔甲凹凸不平的弥七郎等人跟上队伍时似乎让最尾端的士兵们起了不小的骚动。
    没多久,便看见信秀大人骑着马,领着平手等一干家臣前来,同行的还有许久不见的吉法师。
    「政尚、政尚!出来,快出来!」信秀喊着。
    「主公!我在这里。」坂井政尚立刻脱离队伍,向信秀半跪着报告。
    「就、就剩这点人……你带回来的就这点人吗?」信秀大人的声音有些发抖。
    坂井政尚咬咬牙,决定据实以告:「臣下无能,在战场上应该还有更多人逃脱了,但跟臣回来的确实只有这些人。」
    信秀听后没什么反应,只是喃喃道:「……信广……」眾人不禁把头低了下去,不敢看向信秀大人,大家都感觉得出大人的怒气随时都会爆发出来。
    然而过了良久,什么事都没发生,只听见信秀用力地咳了一声。
    「主公!」、「主公!!」听见眾家臣叫喊了出来,弥七郎忍不住又抬起头来看。
    只见信秀大人手掩着口,倒向一边的身子被平手爷扶住,一丝鲜血从指缝中渗了出来。
    织田信秀垮了。
    弥七郎脑中闪过这样一个念头。
    「三郎、三郎。」信秀大人的声音听来虚弱许多,少了平常的饱满中气。他挥着手示意吉法师靠近。
    「父亲大人……」吉法师脸上肌肉紧绷,看来他难得地出现了紧张的神情。
    「我们……我们家没有两面作战的本钱了,绝对不能腹背受敌……」信秀说道。
    吉法师听后皱了皱眉,「父亲,你的意思是……?」
    「我是说,你跟生驹家的女儿断了吧,你不能再跟她在一起了。」信秀说道。
    「父亲,这种事…我…不可……父亲,你不能……!」吉法师看上去有些语无伦次地想要辩驳些什么。
    「你……是我唯一成年而且未婚的子嗣,你得跟斋藤家的千金成婚,这没得讨论。」信秀用他虚弱的口气,下了道坚定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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