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慕走的时候,他没有去送别,终究没有,也不知道到底是哪一天,注意到的时候,已经没有一个人会在学校里,彷彿总有心事的看着远方,回过头见他笑的又是那样灿烂动人。
    最后一个夜晚晕厥前,最后一眼看到的,是刘安诗满是惊恐的眼睛。
    她大概全部都看到了,但是心里比想像中还要漠不关心,甚至对她过度的担忧还有问候感到厌烦,最讨厌的是她硬要套上来的不幸。
    没什么,不过是做爱而已,为什么要哭成那样,不过是在旁边看着,却哭得像经歷这一切的人是她一样。
    他的想法刻薄了起来。
    之后的一天晚上,他在素描教室遇到她,听到了她心碎的告白,他想自己本该是讶异的,所以才会对内心的无动于衷感到荒谬。
    然而谁的感情都不重要,彷彿所有感官都远去的此刻,真的没什么是重要的了。
    他还是起身抱住她,只是觉得自己该要那样做,他们在一起了,但无所谓,或许只是想藉此找回一点身为人的知觉,答应的那刻,他欺骗自己一切是为了她好,忘了人是如何自私的生物。
    事实上在暑假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了,即使刘安诗尽力的想要陪伴他,约他去任何地方,他都只是像行尸走肉一样跟着,感觉不到快乐,感觉不到悲伤,感觉不到旁人的情绪,感觉不到周遭事物。
    他变得更孤僻,更冷淡,更没有表情,他薄倖的极致,原本还能讲上几句话的同学也渐渐讲不上任何话,因为他根本懒得对刘安诗以外的其他人开口。
    有一段时间甚至想到李慕也是无感的,失眠的情况变得更严重,可以在半夜毫无理由的大哭,下一刻又可以冷静地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每天早上睁开眼睛,他都要想一下今天是几号,现在是几点,为什么要起床,为什么要去上课,找到薄弱的理由之后,才能说服自己把一天进行下去。
    值得庆幸的是油画课不会再被老师说不够深刻暗暗暗暗安慰晚安从此晚安暗暗暗暗ㄘ了,因为他总是在用力地发洩情绪,他现在只会尽力去画出同时具有美感又抽象的垃圾。他讨厌起细緻的光影,开始不在乎画的形象,以前那种描摹景物的方式,他已经做不来了。
    有时候看着自己也要认不得的笔触,才稍微意识到生活转变的剧烈。
    于是他时常会跟自己说,没事,我可以过得很好,因为李慕不会在回来了,日子还要过下去,那样反覆地给自己下暗示,他总以为自己只是冷感了一些,但是当他发现拿着调色刀会想要用力刺入自己的手中时,才发现什么都失控了。
    越是跟自己说李慕不会回来了,要好好的过自己的日子,就越是想要拿起剪刀一把刺进喉咙,让好的坏的全部都结束,没办法克制,也想不明理由。
    那之后他也发现自己性向好像变了,他变得无法想像自己跟女孩子在一起的样子,不只是对刘安诗,其他的女孩也都一样,想到要跟那些柔软细腻的人亲吻或拥抱,就觉得极度不协调跟反感,反而跟同性在一起的样子,变得比较能想像了。
    然后就遇到了蓝学温。
    他的感情像是强行注入心脏似的,引导他去找回心里最深处的感情。
    一开始被接触的时候,并没有用尽全力的排斥,不明白下意识的默许是懒散还是期待。然后他慢慢发现了,自己对于那些感情是有反应的,对于一个比自己小了三岁的学弟,内心里每一次微小的悸动都造成衝击性的矛盾,狠狠的鞭笞神经。
    第一次真正在还能喜欢的时候,明白喜欢这件事情,弄懂了自己是想跟他相处才默许他在身边,是留恋他的触碰才把自己交出去,是想索求他的关心才笨拙的抓住那隻手臂。
    但随之而来的不是幸福,而是罪恶。
    一直跟蓝学温相处,他发现自己常常想起过去的事情,突然注意到衣柜里的水墨画,看到参考书的一页,有李慕偷偷画他的上课样子的涂鸦。
    都是李慕。
    痛觉一点一滴地被回收,不到真正受不了的时候,都还是不愿意承认的──
    自己比想像中的,还要更加地喜欢李慕。
    过了那么久的时间,直到有另一个人闯进他的生活,告诉他爱是怎么一回事,他才像是浮出水面一样,看清了事实。
    迷茫了那么长一段路,他才终于可以不克制让自己大声地哭泣,承认自己也是那么的喜欢他,承认那个人走了几乎就毁了他的全部,才发现自己原来也是那样不成熟的人,会把全部的自我都放到另一个人身上,既可悲又自暴自弃。
    这个时候才有办法说出来,说我也是那样的深爱着你。
    提笔写信不知道是从何时开始的习惯,但是没有能寄出的地址,只好全部收在抽屉,不知不觉积了很多,却大部分都没能如自己希望的传达思念,反而进了同样绝望的死胡同。
    每次想釐清自己的想法,写一写总是变成,我好想死,死了可以去你的身边吗?你走了之后我根本不算活着,我站在高处就想跳下去,我在月台边总想着自己被辗得血肉模糊的样子,我开始策画要怎么不被任何人发现的从世上消失,开始思考要怎么不那么困扰世界的死去,最后我想到的方法是跳河,然后最好不要被打捞上岸,漂流到一个谁也不知道的地方,在那里安静的腐烂。
    他写不出最后一句:因为你,我才变成这样。他写不出来,多像怨妇。
    还记得有谁跟他说过,情绪从来不是他人给你,是自己给自己的,所以不要怪别人让你不好受,是你决定要不要让自己悲伤,那是他还会任性的时候某个大人告诉他的,在那之后他都极力掩藏自己的痛苦跟难过。
    但是,克制不了,可以控制表情,可以控制举止,却控制不了情绪在胸膛翻腾,若要把那些全部怪罪到某样东西上,他还是只能怪罪自己,是自己心理素质太低,毫无抗压性。
    所以他最后把那张信撕了,确认碎到无法辨认内容才扔进垃圾桶里面,再次提笔好好写下了没有指责的文字。
    对不起,那时没有勇气去认清自己。
    我想我也是喜欢你的,但是又觉得那样的说法不够准确。
    对你的形容词,我也是花了三年的时间,才找到最后的答案。
    你不是朋友,也不是恋人,却是我仅有的全部了。
    若能重来,我也想不顾一切的把你的双手握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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