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高中的时候,他只要在家里就会帮忙做家事,上大学之后也不例外。
    「漉辰,可以帮我拿葱吗?」
    「嗯。」
    拿过去之后,他走回原本的位置继续切肉。
    帮忙到现在,下厨已经不是难事了,但是除了学会帮助自己独自活下去的技能之外,这些事可说毫无意义。
    待在同样的空间中,他甚至没有和妈妈对上眼任何一次。
    总说帮忙家里做家事是义务,但真的完全解释成义务的话,也太过于无情,义务两个字,是完全没有感情的,强势的束缚。
    但是对他而言,之所以会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到这个地方,也只是为了他妈的那两个字,大家都喜欢这样,像是学校里没有任何必要,却打着提早出社会的名号,逼迫人参加的活动,从小到大没有谁不是被逼迫来的,一点也不有趣的自虐。
    只要完成了义务,那他就可以和这个家毫无瓜葛,所以才会认真煮饭烧菜折衣服,实在讽刺至极。
    把锅盖盖上,若有似无的视线又飘了过来,让这顿饭煮的好累。
    想说什么又不敢说的样子,那种像是在看动物园里的动物一样,想把一切尽收眼底的视线,让他觉得浑身都不舒服,不得不注意自己所做的每个动作,就算打湿了袖口,他也没有打算把它捲起来。
    视线是可以让人觉得全身赤裸的。他不明白为什么每次回家都能那样子观察他,把他当成怪物一样看待?
    好不容易煮好一顿饭,他把菜都放到桌上,便逃亡似的回到房间去。
    有些慍怒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你是不用吃饭吗?」
    「不饿。」
    在这样的气氛里,谁吃的下饭?
    碰的关上房门,身体靠在门板上,一会儿缓缓的下滑,一天才过了一半,就已经精疲力尽成这个样子,简直不用把脖子放到圈套上就会自然死去。
    四年来,他回家过两次,今天是第三次。
    上次回去是二上的时候,因为实在吵得太兇,他那时基本上是想着再也不要回去了,连路过都不要,但是他对义务这回事有很莫名其妙的执着,他的家人很清楚这点,针对那些东西不停施压,他终究还是妥协了。
    他记得很清楚,那两次都是有人陪着,抬起头还能看到那时的自己坐在床上,跟李慕相谈。
    ──你如果真的受不了了一定打给我喔。
    临走前李慕再三叮嚀,还逼他背出他的电话号码,才心满意足的放他走。
    结果他很快就拨了那隻号码,神奇的是接起来之后他什么都没有说,李慕就了然于心,慢慢的,用耐心的问句,让不擅长抱怨的他也把情绪抒发出来。
    他的负面情绪,都是他温和的抹去,让他可以忍着不连夜逃家,也不会无处可去。
    「哇,我们讲了一小时欸,我妈跟她朋友也讲这么久的。」
    林漉辰笑了笑,开着扩音,他把手机放在床上,能看见他通讯软体的头贴,是有点玩世的微笑,光是这样就能让他的心情平静不少。
    「你这样一直跟我讲话,没问题吗?你有没有别的事要做?」
    「我没有啦,跟你聊天就是重要的事,其它都之后再说。」
    他没有想过为什么李慕总是极力想让他安心。
    「嘿,还是你其实想睡了,我可以用二胡拉安眠曲给你听。」
    「没有,我还不想睡。」
    眼里映着手机的微弱光线,他在想要怎么把此刻的心情转换成精确的词语,脑中的画面总是能容易的复印在纸上,却难以成为文字,许许多多在他脑海中翻腾,他总抓不住最正确的那个。
    「李同学,我──」
    我好想你。
    他想好久,才终于找到那个形容词,却发现没办法脱口而出。
    这种话对朋友说,未免太黏腻,他连自己竟然会有这种想法都觉得浑身不舒服了。
    但是他真的很想他,希望他可以真的在旁边,然后──
    「林同学,怎么啦?」
    「……没事。」
    李慕总是那么包容。
    有时候他甚至会想,那天在素描教室的夜晚,也不过就是把自己亏欠的包容还回去,如果他可以因此而回来,他愿意把身体交出去无数次。
    第一次回家的时候,在阳台上讨论夜晚的天空,讨论林布兰的夜巡到底是白天还是晚上。第二次回家的时候,在床上安静的听电话那头的牢骚,最后不自觉的睡着了,因为李慕的声音总是能让他感到安心,醒来之后也没有被责骂。
    他们总是在错过,一台列车在跑不动之前,会和其他的列车擦身而过无数次,那无数次之中若是能偶尔抬眼,或许也有可能在对面车厢中,各个专注地盯着手机的脸庞里,对上那个也在寻找着什么的眼神。
    但他总没有一次,是能及时的抬眼的。
    在地板上坐了许久,是慢慢的,非常缓慢地意识到现在已经没人可以找了,刘安诗已经找到了自己的归处,蓝学温如果够聪明的话,现在应该会好好消化那些情绪,把他彻底忘记,至少他也是下定决心再也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蓝学温就算不愿意也只能如此。而李慕的号码已经变成了永远的空号。
    曾经他以为自己比谁都还要能忍受寂寞,曾经自己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总觉得没什么,现在才意识到,那是因为他还有人可以等待。
    心跳声像是什么东西在崩塌的声音,呼吸间的颤抖,难以流通的空气,让他挣扎着站起来,去拿起了笔跟素描簿,把眼睛所能看到的东西都画了下来,翻过了一页又一页。他画了床跟书桌,画了衣柜,画了地板跟垃圾,眼睛因为太过专注而变得乾涩,他只好不停的揉着眼睛。
    画图已经变成生命中仅存的事物,现在只剩这个,能让他平静的将自己燃烧,只是当它沦为发洩情绪用的工具,还得不到满足的时候,生命也到了将要作废的时候。
    绘画明明才是能恆久不变的事物,他却为了其他的事情把双手变得那样残破。
    结果又是没办法闔上眼睛的夜晚,直到凌晨他才放下有点酸的手臂,拿了衣服,忍受痠麻的腿走去洗澡。一旦放下正在专注的事情,所有知觉都会一涌而上,包括不怎么重要的飢饿,但他不想吃东西,就像即使知道很痛,也不会停下手中的刀子。
    入夜之后,他会跟这里道别,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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