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吹起她翩扬的裙摆, 即便出门前特地换了身窄袖紧腰的衣裳, 也还是挡不住她如今整个人都仿佛要顺着裙摆的方向被吹飞。
    眼前,一块巨大的山石正挡住了他们的去路,横躺在路中间, 别说是马车, 便就是人要翻过去,恐怕都得小心翼翼才行。
    “这里过去彭泽县还要多远?”
    公孙遥抬手挡住不近人情的狂风, 艰难地撑着眼睛问。
    俞青山派来的两个捕快,此时此刻便派上了用场:
    “赶车的话其实快了,不到一个时辰便可以到, 走路的话,起码也得三四个时辰才行。”
    那还是在公孙遥和蝉月两个姑娘家都一直能保持正常行走的情况下。
    “三四个时辰?”蝉月惊叹, “那等我们到彭泽县, 岂不都是后半夜了?”
    “是。”
    公孙遥抬头看看如今的天色, 他们自江州府衙出来已经有好一会儿的功夫了,如今天色正一点一点地趋近昏暗, 若是不能尽早地赶到彭泽县, 他们没有车马,夜里路上还会发生的变故, 实在是不可预料。
    可若是要她就地折返,她又怎么肯甘心。
    一刻得不到李怀叙平安的消息,她便一刻不能安宁。
    “二位小哥。”她将身边几个手下尽数打量了一圈,最终目光落在了俞青山派来帮助她的两名捕快身上。
    “俞长史说, 你们可以认出衙门的信鸽, 那想必, 二位也有学过些本领,可以传唤信鸽吧?能不能拜托二位,试着唤一只信鸽过来?”
    “王妃是想要给彭泽县送信,请他们派人来接我们?”
    公孙遥点头:“是。”
    “可是我们都不曾备笔墨上路。”
    “我有!”公孙遥果断接道,“信纸和笔墨,我的马车中都有。”
    “那自然再好不过!”
    两名捕快听了公孙遥的话,双双振作起来。
    因为江州多山多水,有时往来路途实在不便,信鸽便在各府衙间充当着相当重要的报信作用。
    不只是衙门里有专门培育信鸽,便就是县与县之间的驿站,也多有准备信鸽方便联系。
    有了笔墨纸砚,他们只需再召唤来附近的信鸽,喊它将消息送到彭泽县,彭泽县的人自然便会前来接应他们。
    “那我们便试试!”
    其中一名捕快率先站到稍微空旷一点的地方,大拇指与食指并拢,凑到嘴边做了个哨子的形状。
    随后,淅沥的雨幕中便响起一阵悠远空旷的声音。
    似鸟鸣,又比寻常的鸟鸣要长远不止一点。
    公孙遥屏息凝神,听着四周的动静。
    在声音响过三巡之后,终于,不远处的林子里好像出现了异动。
    是白鸽!
    公孙遥眯着眼,不确定地看了又看。
    真的是白鸽!
    “这是不是你们的信鸽?”她激动问。
    “是!”那两名捕快亦双双面露喜色。
    待信鸽停留在其中一名捕快的手臂上,他们忙催促公孙遥:“王妃还请速速写信,想必马上,彭泽县便会有人来接应我们了!”
    “好!”
    公孙遥拉着蝉月立即回到马车当中。
    蝉月理所应当地去翻马车座椅下的储藏柜,想找到公孙遥方才所说的笔墨纸砚。
    “别找了。”公孙遥提醒道,“这马车中根本没有那些东西。”
    “昂?”蝉月大惊失色,“那小姐方才还说有?没有笔墨,我们要如何写信?”
    “能写信的法子还少吗?”
    公孙遥睨她一眼,坚定的神情仿佛不容人有任何的质疑,也不容自己有丝毫的犹豫。她探身越过蝉月的肩膀,直接从那柜中取出了一把匕首。
    不待蝉月完全反应过来,匕首尖利的刀刃便已经挣脱刀鞘,划破了她的手指。
    “小姐!”蝉月吓得浑身皆是一颤,赶紧夺走她手中的匕首,“小姐这是要做什么?”
    “写信啊!”公孙遥依旧冷静道,“快,把座椅盖回去,帮我把帕子掏出来,这些血,一滴也不能浪费了。”
    原来,他们的马车中根本没有准备笔墨纸砚。
    原来,这就是她所说的笔墨纸砚。
    蝉月颤颤巍巍地听着她的话,将一切东西在片刻间为她准备就绪。
    公孙遥挤着那一点伤口,咬牙逼着自己在手帕上用最简短的句子写下向彭泽县求助的信息。
    可是再简短,也免不了需要十几个字。
    等她写完消息,蝉月立马拿着新的帕子将她受伤的手指头包住。
    “小姐……”她总是比公孙遥还要脆弱的,说话间泪水便禁不住滚滚下落。
    “哭什么,只是一点血。”公孙遥脸色比方才要苍白了不少,手指觉得有些麻木。
    但她还能撑住,将写好信的帕子递给蝉月,要她整理好,交到那两个捕快手上。
    等她再下马车的时候,周遭人看她的眼神,似乎都比方才要悲壮不少。
    “都打起精神来!”她只当无事发生,与这一群手下吩咐道,“如今眼前这块巨石挡着,马车和马匹都过不去,我们只能自己翻过去。我们沿着官道先自己往彭泽县走,彭泽县的人收到消息,定然也会马上来接应我们,我们不需要走太久,便一定会碰到他们,得到救助。”
    “好!”
    一群人,除了那两个捕快,全都是公孙遥和李怀叙自瑞王府带出来一同南下的家丁和护卫,如今李怀叙不在,他们自然是唯公孙遥马首是瞻,她说什么,他们便做什么。
    一行人小心翼翼地爬上巨石,一个接一个,一排接一排,雨点砸在他们每一个人的脸上,却没有一个人有怨言。
    公孙遥和蝉月是人群中最脆弱的两个存在,等她们双双都翻过了巨石,两人的双手,也已经磨得不成样子了。
    “小姐小心自己的肚子,若是肚子里的小郡主或者小王爷出了什么意外,那可怎么是好。”
    蝉月从未见过这么疯的公孙遥,翻过了山石后,赶忙又为她撑起伞,脸颊上裹挟着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的东西,知道她如今定然听不进去别的话,只能拿她和李怀叙的孩子劝她。
    公孙遥抹去冰冷的雨珠,回头看她。
    “若是他出了什么意外,蝉月,你觉得我自己一个人养着孩子,还有意义吗?”
    她的眼神中,是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毅然决然。
    “走吧,能走多远走多远,彭泽县就在前面,我今夜一定要见到李怀叙。”
    她拖着其实已经疲惫不堪的脚步,带着一群手下继续沿着泥泞不堪的官道行走。
    两县之间唯一的一座驿站,是他们遇到山石之前便已经路过许久的浔阳驿,所以不出意外,他们这一路到彭泽县,都不会再有另一个适合歇脚的地方。
    夜色逐渐笼罩在他们头顶,公孙遥不知不觉,已经靠着自己走了半个多时辰,如今只觉得自己每走一步,都是在消耗余下不多的寿命。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风停了,雨也停了,他们终于不用再一边打着伞,一边艰难地行走。
    走在最前面的两个人打着火折子,照亮前面方寸大小的地方。
    一行人浩浩汤汤,再又走了不知道多久,走到公孙遥已经彻底麻木,全靠着一股信念支撑的时候,她终于听见了一连串马蹄的声音。
    “小姐,前面好像来了许多官兵!”蝉月抱住她喜极而泣道。
    官兵来了,就意味着他们得救了,再也不用徒步行走了。
    他们还带来了好几辆马车,足以将他们全都平安带至彭泽县。
    公孙遥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扶上马车的,也不知道自己走的这一路都在想什么,直至真正坐到了马车里,蝉月伸手又与她紧紧相拥的时候,她才扯着嘴角笑了笑。
    她恍惚回神:“方才亲自来接我们的,是彭泽县的县尉?”
    “是。”蝉月道。
    一县县尉,平日里主要负责的便就是治安巡查与抓捕盗贼一类的事情,但奈何此时是全州都在紧要关头的危难时刻,县尉也不得不派上用场,来帮忙处理各种紧急的要务。
    “他方才见到我,都不曾与我通报李怀叙的事情,那就是人还没找到,是不是?”
    公孙遥淡淡地呢喃,很快又抓住事实的重点。
    蝉月无声地看着她,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来回应她。
    昨日失踪,到如今,已经是一天一夜了,洪涝汛期,四处都是漫过膝盖大腿的泥水,她不敢说,她真的不敢说。
    “王爷,他,他,他一定会吉人自有天相的。”可是她不得不说。
    她抱紧公孙遥的肩膀,任她滚烫的泪珠滴落在自己肩上。
    “小姐,他一定会平安的,一定会的。”
    即便是再违心的话,她也不得不说。
    公孙遥趴在她肩上,终于狠狠地哭开。
    一路强装的过于镇定在此时此刻终于得到了释放,她扒着蝉月的肩膀,哭到完全忘记了外界的颠簸,完全忘记了自己可能还有的孩子,哭到撕心裂肺,叫外头的彭泽县尉原本想向她来告罪,听到马车内的声音,最终还是默默地走开了。
    等一行人全坐着马车赶到彭泽县的时候,时辰已过亥时。
    彭泽县的县衙内,县令和县丞皆不在,只有县尉将他们暂时安置,道:“如今夜已深,若要再去往葛家村,恐是不便,还请王妃娘娘暂时在此处歇息一晚,明日一早,下官定亲自陪同娘娘去往葛家村。”
    哭了一路,等到了县衙内,公孙遥才终于再度平静下来。
    她双目通红地看着眼前的县尉:“王爷,可还有派人在继续找?”
    县尉闻言,脑袋赶忙垂得更低一点:“有,王妃娘娘还请放心,不仅是刺史大人,便是县令今早也赶去了葛家村,正在一同搜寻瑞王殿下。”
    可是搜到现在都还没有消息。
    公孙遥无声地看着他,只想说如今立刻也把她送去葛家村,她要亲自去找李怀叙。
    可是那县尉适时又道:“下官瞧王妃娘娘身子虚弱,知晓王妃娘娘一路担心王爷的心情,但还请娘娘暂时先为自己考虑,保重自己的身子,休养一晚。
    县衙派去搜救王爷的人都是精兵强将,每一个都是县里辛辛苦苦挑选出来的人才,有精力,有经验,下官向娘娘保证,他们和刺史还有县令大人,今夜一定都会竭尽全力去寻找瑞王殿下。”
    “至于王妃娘娘您,下官的建议便是好好休养,这样等王爷回来,您才有足够的精力去迎接他。若是娘娘继续一意孤行,还没等到王爷回来,自己的身子便先垮了,恕下官直言,到时哪怕是王爷平安回来了,也是得不偿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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