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筠见过的人不知凡几,看得出她?是出自?真心实意,却无任何妒色,不由?得暗暗点头。
    姜丽娘毕竟聪明,站在?一边听石筠跟堂姐说话,说完之后又跟费氏说,打量着?石筠神色,再想想元娘头顶上那个皇后命的标签,心里边就悟出点什么来了。
    等到元娘体力不支辞退之后,她?悄悄往石筠身边靠了一点,压低声音叫了声:“老师。”
    石筠道:“怎么了?”
    姜丽娘说:“不对?劲呀。”
    石筠眉头微动,露出一点疑惑的神色。
    姜丽娘说:“你真是被我从驴上撞下去的吗?”
    石筠笑了:“你觉得呢?”
    姜丽娘也笑了:“我怎么觉得,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呢?”
    石筠哈哈大笑。
    ……
    姜家父子?还没回来,姜丽娘被当代治学大家、前司徒石筠收为弟子?的消息就像插上翅膀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西堡村。
    “听说了没?那可是司徒老爷的弟子?啊!”
    “不是卸任了吗?”
    “前司徒就不是老爷了?!”
    “好像还是关门弟子?!”
    “啥是关门弟子?呢?”
    “就是最后一个收的弟子?,跟其余那些学生不一样,是要传授真本事的!”
    里正听闻消息,急急忙忙过去的时候,就见村民们正在?围观司徒老爷的驴,因?为被司徒老爷骑过,好像连那头驴也跟着?镀上了一层金。
    里正一路挤进去,想进门吧,又怕司徒老爷怪罪,好像在?老爷们的家里,是要有个仆从传话进去的吧……
    他在?院子?里踌躇了一会?儿,然后壮着?胆子?问了声:“他二婶,在?家不?”
    费氏听见声音出来,客气的把人请了进去。
    里正这辈子?就没见过这么大的官儿,进去之后只觉得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儿放了,石筠却见多了小吏,和蔼的请他坐下,开始询问西堡村的赋税徭役,乃至于?近两?年的田亩收成。
    里正就觉得这大官儿说话可真和气啊,怪不得人家能?当大官呢!
    就在?里正跟石筠叙话的时候,姜家二娘要拜司徒为师的消息,终于?传到了倒霉举人金裕跟他倒霉娘邹氏的耳朵里。
    要是依从金裕跟邹氏的心意,中举之后便想要搬走的,这里毕竟不是他们的根,且退婚的事情?真相如何,西堡村家家都心知肚明,金裕继续留在?这里,难免也觉得不自?在?。
    只是搬家简单,往哪儿搬呢?
    明年就要会?试了,西堡村就在?京畿,这当头难道还要往外地搬吗?
    这不是疯了!
    而搬去京师……
    中了举人之后,金裕的确得到了不少投资,但要说是在?京城长安买房扎根……
    还是回去睡觉吧,做梦来得更实际一点。
    倒是也有人家相中了金裕,想要召为女婿,嫁妆就是京城的二进房产,只是金裕也好,邹氏也好,都不太?情?愿。
    为了寻一个好的岳家,他们甚至于?不惜的背负上忘恩负义的名声,刚中举人就开始选妻,未免为时过早。
    若是能?成为进士,金裕能?娶到的妻子?的门第,也会?更上一层楼。
    如此左右盘算之后,金裕便暂时留在?西堡村继续刻苦读书,前不久又接到消息,天子?驾崩,新帝登基,马上就会?开恩科,金裕便更加不敢懈怠了。
    邹氏正在?家做绣活儿,听外边嘈杂起来了,便使刚买的小丫鬟出去:“打发他们远些,少爷还在?念书,仔细搅扰了。”
    小丫鬟领命出去,不多时,又急急忙忙的回来了。
    邹氏便停下针线,皱眉道:“怎么还在?吵?你没跟他们说,我吩咐远着?些吗?”
    小丫鬟知道姜家跟自?家的事儿,小心翼翼的说:“都是往姜家去的,听说姜家二姑娘,要拜一位高官为师呢。”
    姜家二姑娘……姜丽娘?
    邹氏一不留神,把针扎到了手上。
    尖锐的疼痛传来,她?猛然回神,也顾不上使唤丫鬟了,自?己?往书房去找儿子?商量。
    金裕听罢脸色也不太?好看,倒是要比邹氏能?沉得住气,叫了那丫鬟过来问:“知道姜二姑娘要拜的老师,是朝中哪一位吗?”
    略微一算,他又摇头,不等小丫鬟发话,便笑着?宽抚邹氏:“阿娘不必担忧,今日并?非休沐,朝堂诸公都得当差,能?有闲暇往乡下地方来的,哪会?是什么高人?”
    邹氏暗松口气,再想起此前短短片刻的提心吊胆,复又恼怒起来:“原先见姜家人老老实实的退了亲,还当他们是个好的,没成想在?这儿等着?咱们呢!随便找个人就想骑在?咱们头上,打量着?你这举人功名是吹出来的不成!”
    金裕重新将目光投到书本上:“跳梁小丑罢了,不必理会?。”
    邹氏见状,便放轻脚步,扫一眼那小丫鬟,带着?她?蹑手蹑脚的退了出去。
    她?不欲给?姜家那起子?小人拉踩自?家的机会?,对?于?外边的嘈杂声便只作不闻,哪知道那声音不降反升,愈演愈烈起来。
    邹氏按捺不住了,又一次差遣小丫鬟:“出去赶他们走,叫远远的去!”
    小丫鬟应声去了,却带回来另一个叫她?坐卧不安的消息:“是县令跟县丞他们来了!”
    又加了一句叫邹氏更加不安的话:“一起往姜家那边去了!”
    邹氏险些从椅子?上跌下去。
    急忙忙又一次去书房找儿子?,将这事告知于?他。
    这一回,金裕的神色凝重了许多:“好好打听,到底是谁要收姜家二娘做弟子??”
    很快,小丫鬟便带回来了答案:“说是个很了不起的大官,曾经教?导过皇帝老爷跟皇帝老爷的兄弟,身上挂着?的印也是金色的,好像是叫,叫石……”
    她?一时想不起来,为之语滞,那边金裕已?经冷汗涔涔的接了下去:“石筠?”
    小丫鬟豁然开朗:“对?,就是这个名字!”
    怎么会?是他?!
    金裕如遭雷击,头脑之中一片空白,两?腿发软,瞬间瘫倒在?地。
    金家几代读书,邹氏也略通些文墨,知道石筠做过帝师的身份有多了不得,两?条腿比金裕软的还要厉害,连带着?声音都开始发抖。
    “现在?,怎,怎么办呢?”
    金裕引以为傲的前程,邹氏引以为傲的举人功名,在?做过天子?帝师、三公之一的人面前,又算得了什么?
    对?方看他一眼,都算是金裕赚了。
    金裕跌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心中又是惧怕,又是懊悔。
    当日中举之后马上退婚,一来损了声望,二来得罪了姜家。
    本来那只是一户农家,得罪了也不要紧,丢些体面,换个得力岳家,这笔账做得值,但谁能?想得到姜二娘会?有这样的福气,被石筠收为弟子??
    倘若没有退婚,有她?居中周旋,或许石先生也会?收下他……
    届时,他又何必如今日一般寒窗苦读,百般为难,到了世人面前,谁又不会?高看一眼?!
    金裕想到此处,只觉心头好像有烈火灼烧,撕心挠肺,好半晌才回过神来,颤声道:“姜家……姜家会?把这事儿说出去吗?”
    邹氏强撑着?安抚自?己?,也安抚儿子?:“这又不是什么光宗耀祖的事情?,他们怎么会?四处声张?姜二姑娘以后还要嫁人的,传出去被人退亲,以后谁还敢娶?”
    说到这儿,邹氏自?己?都觉得脸上火辣辣的——道理她?都明白,也晓得好好的一个姑娘被退了亲,名声肯定会?受影响,可她?跟儿子?当初不还是这么干了?
    金裕低头不语。
    ……
    那边村里人受姜丽娘所托,急匆匆到了县衙去寻姜家父子?,没有单单只叫姜满囤,而是连带着?把姜宁也一起叫上了。
    姜丽娘能?委托他传话,两?家关系肯定不错,他也是姓姜的,当然会?盼着?姓姜的好。
    金裕是中了举人,可他是外乡人,从前还算是姜家人的女婿,现在?什么都不是了,就算他中了状元,又跟姜家有什么关系?
    但姜宁可是土生土长的西堡村姜家人。
    那位先生能?相中二娘,备不住也会?看中他呢,就算看不中,去混个脸熟,沾沾文气也好哇!
    还没到下值的时候,姜满囤跟姜宁请假要走,难免要往上报,管束他的小吏听了原委,不敢迟疑,赶紧报到了上边。
    一层层传上去,送信的人直接给?怼到了县令面前。
    石筠是什么人呐,那是士林的super star,文化界的泰山北斗,县令听完马上使人去叫县丞,结伴飞马往西堡村朝圣去了。
    只留下送信的骑着?驴在?后边咯噔咯噔:“倒是等等我啊喂——”
    ……
    石筠终于?见到了姜满囤跟姜宁。
    跟前者寒暄了片刻,很快得出结论:老实人。
    在?费氏迫切又希冀的目光下开始跟姜宁说话。
    姜丽娘默默把头扭到一边。
    还是片刻功夫,石筠扭头瞅了姜丽娘一眼。
    姜丽娘眨巴眨巴眼。
    石筠在?心里边“唉”了一声,倒也客气的点评了几句“质朴平正”。
    ……
    石筠在?柳市遇见姜丽娘,跟姜丽娘发生了一场小型驴祸,是偶然,也是必然。
    他原本就是去找她?的。
    准确一点的说法,是去找姜元娘。
    窦敬擅权,在?满朝重臣面前逼迫天子?,石筠忍无可忍,愤而辞官,在?家听了此后长安风雨波折,心头又不由?得生出一点波澜来——这位被窦大将军扶上位的天子?,不像是个庸人啊!
    不然,他怎么会?走这样一步妙棋,直接把窦大将军送上燕王宝座,又如此厚待窦家?
    再观当今天子?之后的几个动作,也都是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曼妙幽深,耐人寻味。
    石筠心里边一直提着?的那口气,终于?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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