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脸郁卒,神色怏怏。
    裴仁昉在旁觑着?她神情,反倒笑了。
    她没有跟同龄的女孩子相处的经验,也很少跟同龄的男孩子一处玩闹,陡然遇到一个?年?纪相仿,又不循规蹈矩的少女,实在觉得很有意思。
    略微沉吟片刻,她如实的将自家之事说与姜丽娘听,末了,又说起今日之事来?:“巴陵王相邀齐云楼,我前去?赴约,宴上的酒,有些不对劲……”
    姜丽娘为她参谋:“这个?巴陵王,不会?是知道了什么吧?”
    裴仁昉心头一跳,凝神沉思不语,良久之后,终于自嘲一笑:“知道就知道吧。”
    姜丽娘:“……”
    姐妹,你?别摆烂啊!
    还是说事情没我想象的那么严重?
    她赶忙问:“这要是传出去?……”
    裴仁昉:“噢,欺君之罪,我大概会?被斩首?我祖父在朝中还算有点人脉,好一点能?保全性命,不好的话,大概就是一家上路吧。”
    姜丽娘:“???”
    那你?还能?这么淡定?
    裴仁昉见?她一脸急色,反倒笑了:“这是欺君之罪,但也不至于诛九族,至于裴氏的分家,早在我父亲辞世之后就不来?往了。牵连不牵连的,无?甚紧要之处。”
    她满不在乎的说:“一旦事发,顶多就是满门?抄斩,我们家总共就四口人,祖父,母亲,姐姐,还有我。我十岁那年?,家里人聚在一起谈过此事,祖父给了我们选择的机会?,是要叫我‘暴病而死’,做收养来?的裴家女儿,还是继续做裴仁昉,如你?所见?——我们做出了一致的选择,落子无?悔。”
    姜丽娘听得有些难过,沉默许久之后,终于吐出来?一句:“这世道,女孩子为什么这么难啊!”
    只有儿子才能?继承家产,女儿难道就不是自己家的骨肉吗?
    想到此处,姜丽娘越发的难过——别说是古代,就算是现代社会?,还有人四五十岁了都要豁出命去?拼儿子呢!
    裴仁昉见?状,反倒笑着?宽抚她:“事情也没有真的坏到这种地步啦,也要看巴陵王究竟是个?什么人,在打什么主意。”
    她说:“如果他对此一无?所知,那当?然是再好不过,如果他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裴仁昉沉吟道:“就要考虑,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窥探裴家这桩隐秘的了……巴陵王,他是先帝嫡亲的堂弟啊,先帝大行之前,他要入主大宗的消息甚嚣尘上,如果他是想以此来?要挟我,拉拢裴家的话……”
    她眉头微挑:“我还是先下?手为强,进宫把他卖给陛下?吧!”
    姜丽娘:“???”
    你?们搞政治的心都这么脏吗?
    不过我还是要说——干得漂亮!
    不管那个?巴陵王到底是怀着?什么心思,请人吃饭,酒水却有问题,那几乎就能?断言,这个?人要么是蠢,被人做筏子利用了,要么就是坏,心怀鬼胎!
    姜丽娘才不同情他!
    裴仁昉既然有了主意,姜丽娘便不多言,倒是想起另一件事来?,马上热情洋溢的问她:“我打算拉人组团,搞一个?合作?组织出来?,你?有没有兴趣参与呢?”
    ……
    真是古怪啊,巴陵王心想。
    他问左右:“找到裴少监了没有?”
    仆从们气喘吁吁的摇头:“不曾寻得裴少监的踪迹。”
    “滚吧!”巴陵王心烦意乱,摆摆手,随意的打发了他们,自己则叹口气,开始凝神苦思:到底是哪里不对劲呢?
    今天这场见?面,他特意取了一种自己从前打西域收集来?的烈酒来?。
    这种酒入口绵柔,尤且带着?几分果香,然后后劲却重,没喝过的人第一次饮用,多半都会?被拿倒。
    巴陵王原本是存了一点坏心思的,想看看从小到大都一脸端正,性情自持的裴仁昉喝醉之后会?是何等情状,哪成想人的确是喝醉了,却也保留了三分清明,察觉到不对劲之后,抬腿就走。
    巴陵王猝不及防,赶紧去?追,裴仁昉二话不说,就拔剑出鞘。
    好歹当?过几年?同窗,巴陵王太知道裴仁昉的能?力了,诗词算赋无?一不精,师从司空耿彰,学得一身好剑术……
    他不敢直面其锋,就这么一慌神儿的功夫,人就不知道走到哪儿去?了。
    这一回的筹谋不曾如愿,下?回再去?请,只怕裴仁昉就不会?赴约了……
    巴陵王不由得心生惆怅,只是在这惆怅之余,又觉得有些疑惑——方才裴仁昉的脸色,真是非常难看啊,可?是又有点奇怪。
    可?究竟是哪里奇怪,他一时之间又说不出来?。
    巴陵王打发人往裴家去?走一趟,看裴仁昉回去?了没有,自己也回了王府。
    为了劝说裴仁昉饮酒,他自己少不得也要用些,此时酒意上涌,头脑昏沉,他只想赶紧找个?地方倒下?睡一觉。
    就是在这半睡半醒的时候,巴陵王终于意识到了问题出在哪里。
    他一直都知道裴仁昉相貌生得好,打从进宫给皇子做伴读开始,公主皇子们也好,他们的伴读们也好,都喜欢跟他说话。
    那时候裴仁昉坐在庭院里温书?,阳光照在他脸上,肌肤剔透,眉眼温润,宛如一尊玉人,周围人都看得呆了。
    而他这个?人向来?冷静自持,七八岁的时候也显得老成,但是人又有礼貌,不拘是什么身份的人,哪怕是宫女内侍传话,他也会?一板一眼的向人称谢,如是不只是贵人们喜欢他,连那些侍从们也亲昵的称呼他裴郎。
    人皆有爱美之心,巴陵王也不例外,那时候他还年?少,性情顽劣,下?意识用恶劣的态度来?掩饰自己对于裴仁昉的向往,譬如说故意将裴仁昉的书?丢到水池里边去?,又或者是将他的笔墨藏起来?捉弄他……
    而裴仁昉好像天生就少了一根名为急躁的神经,被捉弄了也不气不恼,向帮他从水池里捞出书?本的内侍致谢,又婉拒了邀请他一起用书?的某位伴读,自己卷起衣袖,到院子里晾晒被水浸湿的书?本。
    等到博士们来?上课的时候,他面前没有一本书?,然而被点起来?回答问题时,却仍旧言之有物,毫无?错漏。
    也是,那可?是裴仁昉啊!
    过目不忘的裴仁昉。
    巴陵王见?状气坏了,又偷偷把裴仁昉的东西藏起来?了,第一次第二次还没事,第三次藏到一半,心有所觉抬起头来?,就见?裴仁昉站在窗外,神色无?波无?澜的看着?他。
    巴陵王下?意识的心虚,紧随其后的是强撑起来?的恼怒:“你?看什么?!”
    裴仁昉说:“没什么。”
    然后就走了。
    走了!
    巴陵王险些原地气死!
    被藏的不是你?的东西是吗?!
    他气急败坏的追出去?:“喂,裴仁昉,你?都看见?了对吧?!”
    裴仁昉点点头,说:“是的。”
    巴陵王更生气了:“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你?是缩头乌龟吗?!”
    裴仁昉那双乌黑的眼眸注视着?他,想了想,说:“我确实有话想说,但是想了想,都是些会?让人觉得窘迫的话,就作?罢了。”
    巴陵王:“???”
    巴陵王大怒:“你?说,我听着?!”
    裴仁昉又看了他一会?儿,然后说:“我觉得你?应该是不讨厌我的,可?是为什么,你?要一次次的做这种事?是因为你?想引起我的注意吗?”
    巴陵王:“……”
    天啦,什么叫尴尬到能?用脚趾抠出两室一厅!
    巴陵王捂住嘴,捂住脸。
    如果可?能?的话,他想找个?密不透风的垃圾袋钻进去?!
    裴仁昉神色平静的注视着?他,好像还想说句什么,却被从外边过来?的另一位伴读打断了。
    “仁昉——咦,巴陵王?你?们怎么在这里?”
    巴陵王心头一紧。
    紧接着?就听裴仁昉平和?清冷的声音响起:“没什么,凑巧碰见?,说了几句话。怎么了?”
    伴读笑嘻嘻道:“打马球,还缺一个?人,你?去?不去??”
    裴仁昉莞尔笑了一下?,说:“去?。”
    然后他彬彬有礼的向巴陵王颔首示意,与那名伴读一起离开了。
    巴陵王心里不知什么滋味的把准备偷藏起来?的书?还回去?了。
    在那之后,也羞于再跟裴仁昉言语,哪怕是与之发生一次眼神上的碰撞,都会?叫他尴尬到头皮发麻。
    但是裴仁昉自己好像没感觉到有什么别扭的地方。
    皇宫里的生活就这样平静的过去?,直到……
    后边发生的事情太不愉快,巴陵王迅速跳过,而在那之后,裴仁昉离开了御书?房,再也没有进宫,不只是贵人们惦念他,连侍奉的宫人和?内侍们也会?不无?怅然的感慨:“许久不见?裴郎了啊。”
    巴陵王就着?酒意,迷迷糊糊的想起昔年?旧事,想起了裴仁昉冷淡又清俊的面庞,也想起了今日分别时他酒后醺然的两颊与微乱的发丝——
    与其说那是个?醉酒的翩翩公子,倒不如说是个?相貌有些英气的貌美女郎呢!
    巴陵王想到这儿,那点子酒意霎时间飞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惊觉——裴仁昉,貌美女郎?
    这两者能?挂钩吗?!
    是他想多了,还是——
    巴陵王彻底呆住了,这一晚再没有睡着?。
    生熬到第二日清晨,他找了心腹过来?:“去?替本王办件事,小心些,不要走漏了风声!”
    略顿了顿,又补了句:“长史向来?谨慎,此事不要叫他知晓。”
    裴家的旧事,巴陵王或多或少有所听闻,因着?这缘故,当?年?在宫里的时候,公主们和?她们的伴读都格外的关怀年?幼的裴郎——命途多舛的人,总是会?叫人心生怜惜。
    可?是现下?巴陵王心中有了疑虑,回头再想,就隐约了悟出点什么了。
    那等情状之下?,裴夫人必须诞下?男嗣才行!
    ……
    巴陵王府上的人刚刚一动,裴仁昉就得知消息了,她正准备把设好的套儿丢过去?——一个?年?近六旬,姓柳的接生婆。
    从她嘴里吐露出的所谓真相,足以填饱巴陵王饱含疑虑的肚腹了。
    如果他对裴家心存善意,那这个?套就只是一点无?害的饵料,如若他当?真起了什么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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