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御宴
    ◎“公主就是这般黏人,一刻都离不开我,让郑大人见笑了。”◎
    距离御宴开席还有不到一刻的功夫, 消失许久的公主与驸马终于手挽着手,一瘸一拐地迈进了世子府的大门。
    出降的仪仗到了世子府却不见新人,个个都不知所措地起了慌, 唯独郁璟仪气定神闲地坐在堂中饮光了一壶茶,眼下瞧着他们回来了,又颇为自觉地提步跟进内院,一面上下打量着这二人狼狈的姿态, 一面啧啧称奇道:
    “怎么着?您二位这是见义勇为去了?贼人抓住了吗?移交官府了吗?”
    郁棠讪讪一笑, 搭着栗桃的手臂急匆匆进了盥室梳洗, 季路元则一脸镇定地尤自回味着那个吻,随手招来一旁的季十一吩咐道:
    “十一, 内院凌杂紊乱,贸然招待公主怕是会失了礼数, 你先请韶合公主出去。”
    郁璟仪对他这隐晦的逐客令嗤之以鼻,“季路元, 我还不能在你这宅子里……”
    她突然一顿,原本嫌怨的目光转为盱衡,饶有兴味地看向来人,端详的视线从头到脚将人扫过一遍,最终停留在季十一那张刚毅冷漠的俊俏面容上。
    “韶合公主,外面请。”季十一恭敬垂首,冷声冷气地请她出去。
    低哑的嗓音含蕴深沉,与他那张脸极为匹配, 同样地讨她喜欢。
    世家公子们大多清雅俊秀,少有季十一这等粗犷劲直的存在, 郁璟仪眉头微挑, 淡淡‘嗯’了一声, 脚下却未动,只款款将右手抬起来,做出个要他搀扶的姿态。
    鲜花汁子的香气随着她起手的动作飘然而上,金尊玉贵的天家皇女仙姿玉貌,精致的眉眼透着三分英气,勾起的红唇满满都是狡黠的意味。
    向来不爱与人接触的季十一薄唇紧抿,犹豫半晌,到底还是缓缓递上了自己的左臂。
    “有劳季侍卫了。”
    郁璟仪又笑,从善如流地抬手搭上他的手臂,蓄着长甲的小指缓缓移动,状似无意地在他手背上划了一下。
    “走吧。”
    ……
    二人就此出了内院,不多时,郁棠与季路元也换了新的吉服,一前一后出来行盏。
    今日是个大晴天,府邸之中红绸漫天,季路元一身鲜丽长袍立于堂中,乌发高束姿容融和,一双桃花眼熠熠灼灼,霞姿月韵,透着几分糜艳。
    路过的两个宫婢小声嘀咕着咬耳朵,“驸马爷这也太……勾人了吧。”
    对,勾人。
    郁棠遥遥望着他潋滟的眉眼,心中莫名悸动,一时也像被他蛊惑似的,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几步。
    她方才换了一件颇为华贵繁复的大摆吉服,层叠的裙角上是尚衣监绣了整整五日的金线鸳鸯,加之先前本就饮了些酒水,此刻提裙款步,一时竟被那沉重的裙摆带得一个踉跄,足下一软,骤然向前倾了去。
    “公主当心。”
    前来参宴的郑颂年恰好站在她身前,赶忙伸手她扶了一把。
    “公主您没事吧?”
    郑少爷满目惆怅地看着这在鞠场上才对他青睐有加,转眼却又嫁给了镇北世子的俏丽公主,强忍着心中酸楚,怅然若失地又追问了一句,
    “公主可有摔伤?”
    “无妨。”
    郁棠站直身体,“多谢郑……”
    “郑大人。”
    方才明明还隔着老远一段距离的季世子眨眼间走了过来,
    “还未招呼郑大人呢,是我失礼了。”
    他举着个黑瓷的酒壶,神色是一贯的温良和善,手臂却已经颇具占有欲地环上了郁棠的腰肢,手指微蜷,几不可察地在她腰.间捏了一把。
    “唔……”
    郁棠被他掐得又痛又痒,面上强装镇定,袖摆下的右手倒是忙不迭地动了动,循着季路元的臂膀去抓他的左手。
    她本意是要阻止乱吃干醋的季某人继续胡作非为,可谁知季世子察觉到她的动作,下一刻竟是眉头一挑,反手攥紧她的腕子,一把拉到了身前来。
    “公主就是这般黏人。”
    季世子按着郁棠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面上赧然浅浅一笑,语气极尽显摆炫耀,
    “自从圣上赐婚之后便一刻都离不开我,让郑大人见笑了。”
    郁棠:“……”
    郑颂年连忙摆手,“季大人哪里话,您与公主琴瑟和谐,在下衷心恭贺还来不及。”
    “是吗?”
    季路元又笑,“那我若邀请郑大人喝一杯,郑大人该是不会拒绝的吧?”
    “自然自然。”
    郑颂年匆遽端起眼前酒盏,“我先敬季大人一杯。”
    “诶,郑大人与我同袍同泽,这点酒怎么够呢?”
    季路元压下他的酒盏,友好地拍了拍郑颂年的肩膀,“十一,去拿酒坛来!”
    郁棠:“……季路元,你冷静点。”
    结果可想而知,季世子没能冷静下来,因此尚不及御宴行完,吐过三旬的郑颂年便已经被家中小厮连拉带抬地接回了府。
    一举灌吐了郑少爷的季世子倒是清醒得多,面上虽也起了些醉酒的潮红,眼神却依旧镇定清明,脚下步伐稳健,行为举止较之平日甚至更为端然。
    “季昱安。”
    郁棠握着红绸同他喝合卺酒,在交臂的间隙里小声地问他,
    “你是不是喝醉了?”
    季路元没说话,囫囵饮过了合卺酒,又夹起一块荤食与她行同牢礼。
    他叼着一块酱牛肉凑向郁棠唇边,察觉到她咬住了牛肉的另一端,突然孩子气的挑眉笑了笑,高大的身量倏地压过去,玩闹似的在她唇边亲了一下。
    郁棠登时一怔,还未反应过来,颈窝里又随即搭了个刚毅的下巴,季路元薄唇嗡动,闷声闷气地嘟囔了一句,
    “混账东西,我喝死他。”
    他像是受到了天大的苛待,眸子里的委屈浓得都要溢出来,英挺的眉头紧皱着,松了口中的酱牛肉,又气不过地张嘴往她脸颊上咬。
    “阿棠为何要同那丑东西笑?”
    “……”郁棠慌忙抬手抵住他的额头,心里明白这人是真的醉了。
    她忙不迭偏头看向了郁璟仪,后者读懂她求救的眼神,一脸嫌弃地‘啧’了一声,起身宣了内臣。
    “好了,礼节御宴都已经行过了,送公主和驸马入内院吧。”
    *
    一众内臣于是将醉醺醺的季驸马搀入小院,栗桃栗果还留在前堂伺候,反倒是四个随郁棠一起离宫的眼生婢女一路跟了进去。
    郁棠不动声色地扫了一眼那四人的面容,没让人跟进寝屋,只吩咐她们送来一盆凉水,之后便将人都遣出门外,合上房门,自己挽了衣袖去湔架子上的绸帕。
    她细致地拧干了帕子上的水,又将绸帕摊在掌心散了散凉气,不过转个身的功夫,原本瘫倒在卧榻上的季路元便已经坐起身来,往自己嘴里塞了一颗黢黑的解酒药丸,又无声无息地冲她比出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嗯?”
    郁棠不明所以,却也乖乖地不再说话,只沉默地看着季世子稍作歇缓,继而身形利落地翻身下榻,从衣箱里取出两身常服。
    “将衣服换上。”
    季路元压低声音,将其中一身递给她,
    “我们从后门出去。”
    郁棠一时未动,“为何?”
    季路元抬手替她取下头上繁重华丽的珠冠,“屋外那几个是你带来的人?”
    郁棠摇了摇头,“我还正想着要同你说,方才在御宴上我便发现了,不只是内院,今日的前堂里也有许多我之前不曾见过的人。今番我出降离宫,身边就只带了嬷嬷,泽兰,栗桃与栗果,其余的大抵都是皇后在出降前夕塞进仪仗队伍的陪侍,平日里并不在我殿里伺候。”
    季路元嗤笑一声,“果然。”
    他将卸下的珠冠放到一旁,指尖顺势插|入郁棠的发间,不轻不重地替她按了按拉扯了大半日的发顶,而后又颇为自然去脱郁棠的大衫。
    “辛氏眼下的心思都放在如何帮她儿子夺回太子之位上,就连你出降的仪制都是郁璟仪借着陈贵妃的名义催着礼部去办的。我季氏一族与她辛家并非对立,她今日连亲都懒得送,又怎么会如此费心劳神地在你身边安插她自己的人?”
    郁棠闻言一愣,“难不成那些人是?”
    季路元没答话,算是默认了她的猜测。
    季世子的身后站着十万镇北大军,永安帝心存忌惮,将他困在京中尤不安心,索性便趁着自己女儿的出降之礼,趁势往世子府中送进一些监视传信的内侍。
    天子坐拥天下,心中却一不存社稷,二不纳山河,反倒时时刻刻都在算计着那些曾经为他开疆拓土,守护疆域的国戚近臣。
    郁棠抿了抿唇,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了枉死的辛令仪与小产的祯贵妃,那二人一个口口声声唤他姑父,一个日日沉眠于他榻侧,可到头来却是落得那样一个结局。
    她黯然失色,口中不由得喃喃低语道:
    “他若真的害怕那皇位坐不稳,为何不试着多推行一些利于民众,巩固民心的良政纪纲?总好过整日琢磨这些腌臜……你给我等一下!”
    季路元已经除下了她吉服的大衫,一双手紧接着又探向了她腰间的襦裙,郁棠红着脸推了他一把,将半开的裙带从他手中抽了出来。
    “季昱安,我自己来!”
    她颇为羞愤地瞪了季路元一眼,扯开床幔,试图做一些聊胜于无的遮挡。
    季路元拽着床幔的另一头不肯撒手,“你又不脱中衣,何必要将帘子都拉上?我不看着你,你又要开始磨蹭。”
    半是抱怨半是嗔责的催促语气带着些久违的熟悉与亲昵,季路元怏然皱眉,仿佛还是数年前那个会站在冷宫后墙之下,一脸不耐地等着她出来,再妥帖带着她去湖心亭游玩的急性少年。
    他二人这些天来时常偷摸见面,彼此间因为长久分隔而产生的疏离就此淡去不少。郁棠复又将帘子拽回来,“晓得了晓得了,我动作快些不就行了?”
    她瞅准时机,‘唰’地一声扯上床幔,而后又快手快脚地褪下了襦裙。
    “那我们现在又为何要出去?你若真的不想与父皇送进来的人同宅共处,难道不应该寻个合理的由头将他们打发出府吗?”
    哪有主人家为了躲避眼线,自己主动离开的道理?
    被隔绝在外的季世子‘嘁’了一声,拿过另一套衣衫换了起来,
    “这就是我要带着你从后门出去的原因了,穿好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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