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轻轻晃荡着双腿,如同栖雀阁中季路元陪伴着她的那一夜,
    “季昱安,快点好起来吧。”
    ……
    晨光熹微时,郁棠鬼使神差地睡了过去,她在梦中回到了冷宫,彼时正是午后,她堪堪睡醒,立即便惊觉外头正有人在用小石子扔她的窗户。
    小小的郁棠踩着绣鞋蹬蹬蹬地跑过去,她推开木窗,果然瞧见了院墙之外侯着的季路元。
    “阿棠!”
    季世子臭着一张脸,
    “我们约好的午时三刻去落霞湖,你瞧瞧现在都什么时辰了?”
    郁棠心虚地赔了个笑脸,“我昨夜练了太久的字,今日睡过头了嘛。季昱安,你再多等我一刻,我换身衣裳就出来。”
    她说着就要关窗,季世子不满的催促声也紧随其后地贴着小窗的缝隙强硬地挤进来,
    “簪子随意选一只,襦裙穿你前日的那身就很好看,还有,换衣裳的时候动作快些,别磨蹭!”
    郁棠撇了撇嘴,隔着一层薄薄的窗户纸大声地回他,“知道啦知道啦!”
    最后还是用了两刻才换好衣衫,郁棠两手提着裙摆,飞快地跑了出去。
    “季昱安,我来啦——”
    换做平日,等着她的必定又是季世子的新一番喋喋怨怪,可是今次,他却沉默着没有答话,仅只站在墙角下,面无表情地盯着她瞧。
    “季昱安,你生气了吗?”
    郁棠抿了抿唇,随即便一如惯旧地软声哄他,
    “你别生气了。”
    她边说边探臂去拉他的袖子,伸出去的手却是意料之外地扑了个空。
    郁棠一愣,怔怔抬起眼来。
    四周的光线骤然变暗,季路元的身影也随之变得模糊不清,他终于开了口,只是声音却不似寻常,反倒空灵缥缈,带着点不似凡人的幽森。
    他道:“阿棠,我要走了。”
    “……走?”
    郁棠不明所以,却是莫名其妙地心慌起来,
    “你别走,我,我下次不会再磨蹭了,季昱安你别走。”
    眼见他转身离去,郁棠急忙小跑着去追他,她含着点哭腔,脚下越跑越快,手臂也尽可能地探出去,试图抓住前方季路元的一点衣角。
    可是完全没用,无论她跑得有多快,手臂抻得有多用力,每当她即将触碰到季路元时,那人总会逗她似的快速向后退开几步,始终与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幽暗的前方霍然出现一个巨大的黑洞,季路元背对着那黑洞,依旧无知无觉地持续后退……
    “季昱安!”
    郁棠看在眼里魂飞魄散,几乎就要尖叫起来,
    “快停下,你快点停下!”
    她咬紧牙关,猛地纵身向前扑去,脚下却在此时一个踩空,整个人陡然惊醒。
    !
    目之所及没有宫墙,没有黑洞,只有一方供给二人紧密依偎的小小天地。
    “呼……”
    郁棠冷汗岑岑,心有余悸地望向怀中的季路元,瞧见他依旧沉沉安睡,这才徐徐叹出了一口长气。
    “还好,还好你没有……”
    她习惯性地弯唇笑起来,笑意却又即刻凝固在脸上,脑子里尚且还是空白的一片,身体却已经比神志更早地感受到了悲伤。
    眼泪无知无觉地贴着脸颊簌簌滑落,一颗颗砸在季路元身上。
    外间天光已然大亮。
    季路元没有醒。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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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70章 曦光
    ◎季路元睁开双眼,只觉外间天光大亮。◎
    季路元陷在了一个相当沉抑又冗长的梦境里。
    他在梦中回到了栖居宫闱的那段岁月, 彼时他正要将写好的大字捧去给魏清涟看,才绕过一道曲折幽深的回廊,眨眼便在廊道的尽头瞧见了莞尔浅笑的魏清涟。
    “娘亲?”季路元诧异地抬了抬眼, “您今日怎么出门来了?”
    魏清涟在宫中居住了十余年,除去与镇北王的固定会面,主动出门的次数屈指可数。
    “今日天气不错。”魏清涟冲着季路元招了招手,“想着出来迎一迎昱安。”
    尚且年幼的季路元于是开心起来, 足下一点便跃到了魏清涟身边。
    他想学着郁棠对徐玉儿那般, 也扑到魏清涟的怀里同她撒个娇, 手都抬起来了却又停住,犹犹豫豫地思虑半晌, 最后也仅只低垂着脑袋,状似无意地踢了踢脚下的石块, 别别扭扭地祈求着她的夸赞。
    “娘亲,我今日的骑射赢过了郁肃璋与郁肃琰, 方才跑来娘亲身边的功夫也是只用了半日便学会了。”
    “是吗?”魏清涟赞赏地摸了摸他的脑袋,“娘亲的昱安真是聪明。”
    天边渐渐飘来几朵乌云,就此将晴朗的日头遮了大半,魏清涟站起身来,牵着季路元的手往回走,边走边淡定又突兀地开口问他,
    “昱安要杀的人呢?现下都杀光了吗?”
    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太过寻常,与平日里问他‘是否用过午膳’时别无二致, 季路元闻言愣了一愣,怔怔抬起头来,
    “娘亲说什……娘亲!”
    大片的鲜血就在此刻毫无征兆地从魏清涟的身体里涌了出来, 粘稠的艳红徐徐流淌, 很快便借由相连的双手尽数镀到了季路元的手上。
    “娘,娘亲?”
    季路元本能地向后退了几步,随即又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
    “娘亲怎么了?您为何会……”
    一句话尚未说完,他就已经毫无防备地被魏清涟扬手甩在了地上,前额重重地磕上台阶,脆弱的眉心处眨眼便沁出了几缕浅红的血丝。
    “昱安真是没用。”
    魏清涟冷冷睨了他一眼,裙摆飘动,颇为无情地朝前走了去。
    “娘亲等等我……”
    头上的伤口尤在灼灼泛着疼,季路元抬手抹去眼前血迹,咬牙撑过那阵眩晕的疼痛,强自挣扎着爬起身来。
    周遭的场景蓦地变换,朱红碧瓦的深深高墙再瞧不见,唯有大片死寂的银白与银白尽头的魏清涟。
    魏清涟已然换了一身装束,身披一件火红氅衣,发间一枝茜色寒梅,瞧上去艳丽娇俏,透着些动人心魄的皎丽。
    她听见季路元追来的脚步声,便停下步伐,缓缓转过身来,重复了一遍方才的问题,
    “昱安要杀的人,现下都杀光了吗?”
    已经长大的季路元疲倦又漠然地点了点头,“除去龙椅上坐着的那个,其余的已经都杀光了,未杀死的也被囚在了诏狱里,这辈子都出不来了。”
    纷纷扬扬的雪花一朵朵落在他身上,季路元就势垂眸,发现自己右手的腕骨不知何时已经折了半截,稍一活动便是钻心的疼痛。身上也都是血迹,暗红的,鲜红的,有的已经干涸,有的才堪堪染上去。
    魏清涟于是又笑起来,取下发间的寒梅递给他,“那就好。”
    季路元接过寒梅,扯着嘴角强颜欢笑,“娘亲现下开心了,可以回来陪着昱安了吗?”
    魏清涟避而不答,她款款踱步,最终在季路元身前站定,“那要守护的人呢?昱安守护住了吗?”
    纤纤指尖悠悠抬起,遥遥一指身后一条狭长幽暗的小巷,“昱安一路追到此处,是想去那道巷子里吗?”
    季路元顺势回首,就此瞧见了小巷之中满身是血的郁棠,她正气喘吁吁地拼命跑着,身上腿上都受了伤,胸前的衣襟还晕开了一大片怵目刺眼的骇人血迹。
    “……阿棠?”
    紧随而来的戛斯骑兵铁蹄谡谡,季路元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撕心裂肺地喊起来,
    “阿棠!”
    他扔下寒梅,奋不顾身地要去拉郁棠的手,然脚下的路却在此时倏地变成了通往炼狱的混沌阶梯,他每跑一步,四周都有恶鬼在狰狞嚎叫,黑黢黢的触手死命拖拽着他的脚踝,势要将他彻底拽进那无边的黑暗里去。
    “阿棠,你等等我,你再等等我!”
    风雪愈大,遮天蔽日般盖住了眼前的一切,魏清涟面无表情地走上前来,用冰冷的手指轻轻抚了抚季路元的头顶。
    “昱安,这人间太苦了,你要同娘亲一起离开吗?”
    她说着,如同儿时那般朝季路元伸出手去,
    “昱安,就这么同娘亲一起离开吧。”
    她的声音是惯常的泠泠清润,季路元听进耳中,恍惚间竟是忘记了自己方才想要做些什么。
    他怔怔眨了眨眼,眉峰聚起,心尖突突地泛着疼,脑袋里却忽然变得空白一片。
    “……好。”
    许久之后,他才终于像是受到蛊惑似的,慢吞吞地点了点头。
    “昱安同娘亲一起……”
    “季昱安!”
    临要转身时,有人突然死死攥住了他的手,
    “我的椤木石楠呢?我的秋千呢?答应我的事你一件都没有做到,你想丢下我去哪里?”
    豆大的温热水珠就此穿过了无边的迷蒙风雪,又重又暖地持续不断落到他脸上,季路元被这连绵的水珠惹得眉头紧皱,他猛地回神,双眼睁开,只觉外间天光大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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