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长公主她欺人太甚!好像与我有什么仇似的,便是一丝一毫过错,都要罚上我一顿,多亏我自己就是医者,又去求了师伯出手,否则,她真能毁了我的脸!”
    南瑜愤愤道,主动撩起面纱,当初两道狰狞的伤疤现在已经淡下去很多,只是仍然能看到隐隐约约的红痕。
    她摸着自己脸上的红肿,想到那晚从黎观月屋内逃也似的跑出来后去向师伯求助,没想到那怪医却不以为意,她将师父搬了出来,他才不情不愿地给她拿药,还说什么:
    “你与长公主呛什么声,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还以为是在神医谷内众星捧月……”
    许久没有被人这样讽刺过,南瑜当时脸都白了,她暗恨自己没有听应大人所说直接留在京畿,或是返回神医谷,才被平白这样羞辱!
    应娄一边听着她说这段时间在江南的遭遇,一边领着她向台阶走去,等听到黎观月高台上安抚百姓那一段时,脚步微微一滞,转过头来问:“她真是这么说的?”
    他的语气微妙,南瑜没听出来,点点头抱怨道:“拿了我们的苦劳为她自己赚了个好名声,救治百姓的明明是我们这些医者,到最后,反倒成了皇恩浩荡……”
    应娄眼神暗了暗:“她竟然也会迂回了,一个人的性子难道还会突然转变……”
    “我与她相处这几日看来,她似乎并不像您说的那样愚笨,我拿话语刺她,本是想让她失态,最好能能用道德礼制绊住她的手脚,那知她根本不上当,不由分说就罚我,生生把我的计划都打乱了……”
    “你太急躁了。”
    应娄听她说完,摇摇头教训道:“黎观月是什么性子的人我这些年来在信中已然描述过多次,要你仔细揣摩,你也不上心,这次这苦头,你吃的不冤枉!经此一事,该知道日后怎么对付她了吧?”
    南瑜抿唇,委屈地点点头,她本就是不愿继续与世隔绝在神医谷,才趁着怪医的事一同与其来到京畿,偷偷见了应娄一面后,她不顾他的劝说,非要与黎观月一同前去江南,只为了能潜伏在黎观月身边,如有什么事,能给应娄提前通风报信,可没想到……
    突然,因为见到应娄太高兴而被遗忘了的念头闪过南瑜的脑海,她惊叫起来,一把抓住了应娄的衣角——
    “对了大人!江南疫病,那条水渠……黎观月已经查到您头上来了!”她焦急道:“恐怕她已经上了折子发往京畿陛下那里,对了,崧泽郡一些官员也已经被查处……”
    出乎她意料的是,应娄只是脸色沉了沉,并没有过多的惊异。
    “大人……一早知道?”南瑜懵了一下,她风尘仆仆、昼夜快马加鞭,就是为了提前一步将消息递到应娄这里,好让他有个应对的时间。
    点点头,应娄道:“只比你来时早一些罢了,我在江南也安插了些人。”他往前走了两步,突然又停下,似是想到了什么,脸上表情变了,转身看了南瑜一眼,眼神中露出些古怪来。
    “怎么了?大人?”南瑜忐忑又疑惑。
    应娄沉默良久,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道:“你离开江南时……顺利吗?”
    南瑜眨眨眼,不理解他的意思,犹豫了下:“我逼着您派去的宋栖为我安排离开,他留在崧泽为我做遮掩,一路上很是顺利,至少长公主在我走时还没发现。”
    应娄听了她的话,冷笑着摇头,语气平静地开口:“哪里是宋栖的功,黎观月未必不知道你想悄悄离开,她是故意放你走的。”
    “恐怕你今日进我府中时,身后跟着不知多少尾巴,不多时,你我的关系就要被她查个一清二楚了。”
    他的神色冷淡,道:“我倒是没想到,她不鲁莽急躁了,还学会了欲擒故纵,真是让人惊奇啊。”
    ……
    学会了欲擒故纵的黎观月此时正在郡守府邸上,夜色已深,屋内灯火通明,堂下跪了一片战战兢兢的官员。
    她翻看着侍卫呈上来的消息,知道南瑜已经顺利地进入了京畿地界,满意地笑了笑。
    她一早就派人紧紧盯着南瑜的动作,知道她打算偷偷摸摸出崧泽郡时,也装作忙得顾不上的样子,就是为了引出南瑜背后的人。
    若是换做她前世此时的作风,大概就是直接将人抓起来,先困在江南逼问一番,到那时,被有心人稍加挑拨,说她虐待医者,不仅查不出什么,还会毁了自己的名声。
    重生一次,黎观月索性将计就计,放南瑜通风报信去又如何?进京畿易,出京畿难,她倒要看看,这个前世一直隐藏在南瑜背后之深,深到她到死都没发现的“幕后人”到底是谁?
    “殿下,宋栖在堂外跪着。”
    正当她思索时,高郡守小步过来,悄声在她耳边道。
    宋栖?黎观月挑眉,眼神转冷——高郡守在找到她时曾提起一个极小的细节:地动时堤坝溃堤,水淹山林,众人都不知道她去哪里时,只有宋栖说出了自己也在山林中,才让高郡守能率人及时找过来。
    他是怎么知道的?
    “让他先进来吧。”
    ……
    宋栖一步一步向屋内,脚步踉跄,直到现在,他整个人都还沉浸在虚幻中,从甫一重生,脑海中有了前一世的记忆,还没来得及消化那些痛苦的往事,就要直面自己亲手将最想挽回的人置于险境的局面,再到绝处逢生,得知黎观月还活着。
    种种消息接二连三砸下来,他全凭着一股想要再见一眼黎观月的执念才撑着没有倒下。
    “拜见殿下……”
    走进堂内,他一眼就看到了正坐高堂之上的黎观月,那张熟悉的面容投来一个淡淡的眼神,如同砸在他的心头,耳边一阵轰然巨响,宋栖攥紧了拳,死死地抑制住自己的情绪。
    他好久没有见过她了,久远到他都快要忘了她的面容。
    前世黎观月被设计攫夺身份、赶出京畿那一天,应南瑜的要求,黎重岩下令将原本黎观月生活过的痕迹一一抹除:
    照料过她的奴仆被遣散、她的珍藏被充入国库、名字被从玉牒上去除……大越有了新的长公主、皇帝迎回了他的亲姐姐,下面的人为讨好,极尽所有力气来消除曾经黎观月的痕迹。
    所以当黎观月死后,他们竟然连一张她的画像都找不到,而此后数年,故人魂魄从不曾入梦,他日日焚香、佛前跪拜,也留不住脑海中仅存的一点回忆——
    太久了,他所记住的黎观月的面容甚至渐渐模糊起来,直到他有天醒来,很稀松平常的早上,宋栖发现自己记不起黎观月长什么样子了。
    他先是愣了一下,很茫然,随后就很平静地接受了这件事,当日入宫时,黎重岩试探着问他是否还记得他的阿姐长什么样——当然,这个阿姐指的不是南瑜。
    宋栖从他问出这句话时,就知道黎重岩也忘了,想必靳纵也是,时隔多年,黎观月最后的惩罚终于落了下来——她连自己的容貌,都不想再让他们这几个忘恩负义的人记住,她所给出最狠、最刻骨的一刀,就是连他们的念想都不允许存在。
    御花园里艳阳天,宋栖硬生生打了个寒颤。
    从宫中离开后,他最后去到了一次黎观月曾经的长公主府,那里被打理的很好,草木郁郁葱葱,就像他第一次跟在黎观月身后来到这里时的那样。
    回到府里,宋栖遣散了仆人,独身坐在屋内,最后一遍试图回忆起黎观月的面容而失败后,他轻轻笑了下,亲手将手中的金簪插|进了自己的喉咙——那是她第一次赐给他的东西,他一直留着。
    我只有回忆了,如果你魂魄有知,连容貌都吝啬到不愿被我记住,那就让死来留住所有——观月,你的愿望永远没办法得逞。
    思绪回到当下,宋栖跪地俯身,低头时,嘴角流露出一丝笑,再抬起头,面色又正常:“殿下,臣知罪。”
    还没等问话就认罪,黎观月惊讶了一瞬,看着他淡淡道:“那你打算如何认罪呢?”
    堂下一众大臣惊得冷汗都出来了,这一君一臣,一个不等问话就认罪,一个上来就让人自己定罪……可是到底发生了什么?难道不是长公主遇到意外,宋栖恰好知道线索救了她吗?
    为何屋内气氛如此诡异?!
    众人面面相觑,大气不敢出,宋栖深吸一口气——他重生的太晚了,从之前的记忆中,他敢断定观月绝对比他早重生,所以待他非常厌恶,此次事件确实是那个“蠢货宋栖”做的,她一定已经怀疑他了,如果行错一步,恐怕不说重生后挽回观月……
    恐怕自己今天性命都有问题。
    他垂眸,只一瞬就下定决心,猛地转身,抽出了身侧侍卫的佩刀——
    “唰——”刀光浮动、寒影掠过,在黎观月和堂下一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宋栖生生斩下了自己左手的小指!
    他疼得冷汗直流,眼眶泛红,死死咬着唇,面色惨白极了,一双眼眸却亮的惊人,黑沉沉地望向黎观月,气息微弱:
    “眼见殿下前去山林,明知可能有险却不加提醒,害得殿下身陷困境,臣认罪……断指以作训诫自身,今后再不敢犯。”
    黎观月静静地看着他,目光平淡地从宋栖狼狈的身形扫到血流不止的左手——大片的血污弥漫开来,他的肩头还在微微颤抖,十指连心,想必是疼得受不了。
    堂内一片寂静,没有一个人敢出声,却都小心翼翼地观望黎观月的表情。
    但令人失望的是,黎观月的脸上始终面无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谁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就连宋栖的心中都沉沉,不知道自己的以退为进有没有用处。
    半晌,她终于动了,慢慢地从高位上走下来,居高临下地看着狼狈的宋栖,眼光落在旁边的一小截断指上,轻笑了一下。
    “宋大人真是对自己够狠,齐根斩下,疼吗?”
    宋栖眼睫轻颤,更低地俯下身去,沉闷的声音从低下身子传来:
    “臣既然已因大意,险先铸成大错,此等疼痛也只敢受着。”
    黎观月蹲下身来,顺手拎起那把佩刀,轻轻用刀背拍了拍宋栖的脸,上面他自己的血迹沾到了侧脸,白皙的肤、鲜红的血、乌沉的眼眸,他定定的看着她,眼睛一眨不眨。
    她迎着这样的眼神,摇摇头:“可本公主不信你。”
    宋栖眼神一变,就听见黎观月淡淡道:“你说是大意了,可我怎么觉得,你就是想要趁机将本公主在那山林里处理掉呢?毕竟,堤坝怎么就那么巧,一次地动就溃堤?”
    “殿下尽可以去查,臣绝对没有动手脚……”咬着牙,宋栖低声答到,声音低哑极了。
    看他还是这样,黎观月也来了几分兴趣,她一向知道的,宋栖此人心狠手辣,做事干脆利索,前世刚在她的扶持下在朝堂上站稳脚跟,就敢帮她递杀死应娄的那把刀——
    所以今生他投了应娄门下,说不准也会像前世那样,转而对着她动手。
    她倒是想看看,宋栖能嘴硬到什么时候……前世做了她的刀,她还从未亲眼见过呢。
    “既然宋大人这样说了,本公主如果不给你一个机会,未免太无趣了……”黎观月一手抬起宋栖的下巴与其对视,唇角弯起:
    “高郡守已经派了人前去查明堤坝情况,足以证明你的‘清、白’,不如这样,我们等那人回来禀报,在这期间,那人一刻不回,宋大人就如同这样……”
    她猛地提刀,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时,手起刀落,血光再溅!
    “唰——!”
    她斩下了他另一手的指节!
    “一根一根来,直到手指不够用,就换宋大人项上人头。”
    她站起身来,看着疼到颤抖,蜷缩着身子的宋栖,她神色从容,甚至还含着一点笑意,问道:“如何?”
    作者有话说:
    宋栖真的是恶毒美人,公主死后他是悔恨又疯狂的,所以重生后很病态的。
    第31章
    黎观月笑意盈盈,提着的那把剑刃上还缓缓滴着血,宋栖抬起头看她,那血珠就一滴一滴落在他的脸上,像雪地红梅,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
    像是感觉不到脸上的温热,他任由那些自己的血顺着脸颊流下来,像一串血泪,在苍白的面颊上划过斑驳的痕迹。跪在地上,他的身躯仍旧直挺,只是声音紧涩了几分:
    “但凭殿下意愿。”
    好硬的嘴。
    黎观月直起身,冷笑道:“不见南墙不死心,宋大人真是好胆量。”她拎着那柄剑转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咯噔——”将其放在自己手边,吩咐道:“点灯、计时,一刻钟便向本公主报一次。”
    在场的人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动作,刚才黎观月毫不停顿就斩了宋栖一指,飞溅的血吓了他们一跳,直到现在鼻间都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一个个犹如被惊着的鹌鹑,大气也不敢出,直愣愣站着。
    更何况……他们知道,这宋栖看着官阶不高,可是应娄门下的人,万一他真的做了些什么导致被长公主斩杀,他们现在上前,说不定还会被应娄迁怒,这、这他们怎么敢嘛……
    在场的人心里打起了小九九,犹豫着一动不动。
    “难道诸位要本公主亲自动手?还是说,诸位也心里有鬼?”
    在场的人心里想什么黎观月不用多想就知道,她漫不经心地扫了众人一眼,语气平淡,而其中的警告意味也不言而喻。
    刚刚见识过她面色平静地说提剑就提剑的一群人一听,顿时如临大敌,纷纷慌乱起来:“快快快,侍卫呢?还不快点灯计时!”
    “殿下勿怪,我们这就来,这就来!”
    “刚才只是呆住了,没反应过来,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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