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好似生了病!”先前的金兵不放心,拉着同伴说道。
    “你还怜香惜玉起来了!”同伴斜睨过去,嘲讽道:“赵家的娘们儿都细皮嫩肉,从床榻上下来,谁不是病恹恹的没了半条命。陛下让她进去,你少管闲事。”
    金兵一想也是,去年天气一转冷,连着死了好些。她们这些帝姬妃子,除了贵人们高兴了,赏给他们享用一次。他们只敢在口头上讨个便宜,顿时失了兴致,没再多管。
    赵寰跟着金兵进了屋,狭窄的屋子里,光线昏暗,空气浑浊。
    在矮塌上,完颜晟搂着一个上身抹胸被拉到腰间,露出大半雪白胸脯的娇小女子。
    在他下首坐着熊瞎子般壮实,胡子拉碴的完颜宗贤,拉着怀里衣衫不整的女子,在强行喂她吃酒。
    靠墙坐着的乐师们,穿着单薄的薄纱衣衫,冻得脸颊发青,手指僵硬剥着琴弦。
    唱小唱的女子,清丽婉转的声音,不停颤抖,嘴皮干燥开裂,渗出丝丝血渍。
    对比着赵瑚儿对许月娘的描述,屋子里没找到相似之人,顿时感到阵阵失望。
    既然来了,就不能空手而归。赵寰低垂着头,瑟缩在门口一动不动,迅速想着对策。
    她的娇怯柔弱,引得完颜晟哈哈大笑,朝她招手道:“柔福帝姬,速速来与她们一起,陪着我们玩乐吃酒!”
    完颜宗贤抹去胡须上沾的酒渍,眯缝起阴鸷的双眼朝赵寰看来,不悦说道:“陛下让你去吃酒,还站着做甚,莫非还敢不从?”
    赵寰再次咳嗽,咳得眼睛通红,透不过气。
    完颜晟皱起了眉头,嫌弃看着她,厉声道:“原来是病了,病了还来此地作甚,真真是找死!”
    赵寰喘息着,沿着墙壁蹲下,虚弱痛苦地道:“药,我要药,郎中,我要死了,我要死了.....”
    完颜晟一愣,赵寰的弱不禁风,祈求爱怜,令他畅快无比。他眼里闪烁着兴味的色彩,拉长声音哦了声,“看来还是怕死啊!倒是,你们赵家一家子,都贪生怕死。你那九哥,在临安当了皇帝,享受荣华富贵,连娘老子都不管了。你却来求我救命,实在是有趣,有趣!”
    完颜宗贤与完颜晟一起大笑,道:“我那便宜儿子、你九哥不管你,我来管!”他朝完颜晟一拱手,笑道:“陛下,我算得上他的爹爹,这个药,郎中,我替她出了!”
    韦贤妃给完颜宗贤生了个儿子,他对外一直称自己是赵构的爹爹。对赵寰也照拂了进去,一并羞辱。
    完颜晟顿了下,仰天哈哈大笑,说道:“好,便宜女儿也是女儿,你这个爹爹岂能见死不救!来人,将她带下去,给她请郎中诊脉看病!”
    伺候在旁的随从领命,带着赵寰离开。门板薄,赵寰听到完颜宗贤声音兴奋,叽里咕噜用女真语在说着什么。
    潜意识中,赵寰觉着绝不是好事。她努力记着完颜宗贤的话,等到回去时,向赵瑚儿她们打探有谁懂些女真语。
    随从跟金兵交待了几句,对赵寰说道:“你快些回去,不许将病气乱过给人。等下郎中会来浣衣院给你诊脉。”
    赵寰拢紧衣衫,一言不发转身离开。感到身后看来时视线,她后背一阵发麻。脚步放慢,显得僵硬吃力,走几步,歪歪扭扭一下,仿佛随时要摔倒。
    走了一段路,赵寰感到身后视线消失,在转弯时,她悄然回头望去。
    果然,门口的随从不见了踪影,金兵则拢着袖子,缩在门边不住跺脚取暖。
    总算化险为夷,赵寰靠在墙上,缓缓舒了口气。
    金国皇帝在位都不长,完颜晟能做十多年皇帝,与大宋联手灭掉辽国,再变脸转头对准了盟国大宋,绝对不容小觑。
    她先前装咳嗽,是因为她本身就在发热。单纯只靠装,肯定瞒不过老奸巨猾的完颜晟。
    何况还有完颜宗贤,他是金国数一数二的权臣,被封为景国公,官拜左相。在金人中威望极高,也不是蠢人。
    她能逃过一劫,是她们这群女人,向来不被他们放在眼里。
    赵寰微微笑了,希望他们能更加狂妄些才好。木屐踩在雪里,雪钻进鞋袜里,赵寰感觉不到冷,凝神思索。
    这一趟冒险,不虚此行,郎中来了,一定要好好利用。
    郎中姓严,约莫四十岁左右,来自大宋。他在韩婆子的看管下,给赵寰把了脉,道:“娘子乃是风寒侵体,倒不甚严重,吃上几副药,好生歇息养着就是。”
    韩婆子嘴角不断下撇,重重哼了声,道:“严郎中说得倒轻巧,此处可不是汴京,更不是皇宫。若是人人得了风寒就要歇息,就没人做活了。当年在汴京宫里当差,得了一点小病,只要不在贵人面前伺候,谁就能轻易歇着了?”
    因为严郎中医术高超,金国人对他还算客气。只被掳到冰天雪地的大都,国破家亡,成日郁郁寡欢,不苟言笑,看上去阴森森很是吓人。
    此时听到韩婆子的抢白,严郎中的神色更阴沉了几分,非常不耐烦说道:“我只管看病,余下的我可管不着!你待如何,跟上面的人说去!”
    韩婆子气得不行,她一眼没看着,赵寰居然摸去找了完颜晟,让她的尊严脸面何在!
    在金国人眼里,有本事有手艺的人,比她这个大宋宫中的尚义重要得多。
    韩婆子在严郎中面前要忍气吞声,对赵寰,就无需忍耐了。正要张口骂,被赵寰的眼神,将骂声堵在了嗓子眼。
    因着起了热,赵寰眼眶泛红,凝视着她沉静的眼神,如同空旷凛冽,起了厚冰的湖泊。
    “韩娘子,能听到汉话,我的病就好了大半。”赵寰唇角上扬,泛起了淡淡笑意。只笑容凄凉,转瞬即逝,
    严郎中苦涩难当,神色黯然。韩婆子脸色变了变,哼了声,扭开了头。
    赵寰偏开头,捂嘴咳了声,呼出口气,转回头,对严郎中说道:“我身子还有些妇人的病,劳烦你给我一并开副药,可好?”
    严郎中看了眼韩婆子,爽快应了,“我不擅长妇人科,你们身子积下来的病,我略微听过一些。落胎时用了猛药,小产后未能修养,以后生养上就难了…….”
    他话音低了下去,换成了长长的叹息。
    在浣衣院生孩子,九死一生不说,给仇人生出来的孩子,不过是仇人的奴隶。
    恨也不是,爱太勉强,爱恨两难,不如不生。
    除了赵寰之外,赵瑚儿她们,谁不是一身的病痛。金国什么都缺,她们在浣衣院,无法每人都能找郎中看病。
    赵寰打算拿到药方,想法再寻来药材,大家将就着一起治疗。
    韩婆子只当没听见,冷着脸立在一旁。严郎中开好药,赵寰想到了赵神佑,继续哀哀说道:“严郎中,对不住,劳烦你再替二小娘子瞧瞧可好?她今年还不满七岁。”
    一路上,严郎中见到太多与赵家沾亲带故的幼童相继死去,能活到今日的,实属不易。
    严郎中斜睨着韩婆子,淡淡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小娘子福没享到,苦却受了一大堆。唉,我去看看吧,也是替我那不知是死是活的家人,积些阴德喽。”
    韩婆子剜了严郎中一眼,一拧身走了出去。赵寰抓紧时机,手飞快扯住了背着药箱要走的严郎中衣袖。
    严郎中回头不解看来,赵寰嘴唇缓缓蠕动,无声地道:“落胎药,换成落胎药!”
    严郎中神色一震,闭了闭眼,微不可查点点头,抽回衣袖,头也不回往外走去。
    赵寰心头一松,不动声色跟在身后去看赵神佑。
    赵神佑挤在五人同住的屋子里,弓着身子躺在炕头,脸上没有一丝血色,惨白中透着灰。此时她闭着眼睛,呼吸微弱。若是不注意看,小小的一团,还以为是堆旧褥子。
    严郎中上前看了几眼,诊了脉,摇摇头,惋惜着说道:“身子亏得太厉害,又起了低热。我那儿药材缺乏,等下回去之后,尽力凑些药吧。能不能活,端看她的命了。”
    赵寰心木木的,福身道了谢,弯下腰将赵神佑搂了起来。
    赵神佑轻得几乎没有重量,些微挣扎了下,又不动了。
    严郎中不忍再看,转头仓惶离开。韩婆子冷眼看着,没有去拦赵寰。
    赵寰将赵神佑抱回了屋,在外面去晃了一圈的赵金铃回来,看到炕上多了个人,好奇探头打量。
    赵金铃神色淡漠,见怪不怪说道:“二十一娘,你怎地将她抱回来,她要死了。”
    赵寰瞪了眼赵金铃,说道:“神佑还好着呢。你守着她些,我去拿汤饼回来,等下喂她一些吃。”
    死马当活马医,听天命之前,先尽人事。
    赵寰将饼子泡在汤里,耐心地喂赵神佑吃。所幸她能吃得下去,喂了小半碗后,脸色稍微好了些。睁开眼,黑漆漆的眼眸,定定看着赵寰。
    赵寰温柔地对她笑,轻抚着她瘦骨嶙峋的背:“吃饱了就睡会吧,郎中给你看过啦,等下要乖乖吃药,吃完药就会好了。”
    赵神佑小小的身子,似乎往赵寰身边靠了靠,嘴唇动了动,又闭眼睡了过去。
    严郎中的药在傍晚时分送了进来,赵瑚儿邢秉懿她们也当值回来了。
    刑秉懿听到赵寰找到了落胎药,几乎没当场哭出声来,腿一弯就要福身道谢。
    赵寰忙拦着了她,正色道:“九嫂嫂,这药究竟如何,烈不烈,会对身子造成什么伤害,我都不清楚。小产后你无法休息,吃也吃不好,对身体伤害极大,这些你都要考虑好。”
    刑秉懿什么都不在乎,哽咽着道:“我什么苦都能吃,不怕。只要不生下肚里的孽种,我什么都愿意!”
    赵寰没再多劝,在她的指挥下,赵瑚儿与刑秉懿帮着找来破炭盆,生上炭火,上面放只罐子,化开雪水烧开熬药。
    药熬好后,刑秉懿与赵神佑分别服下。
    到了子时,邢秉懿腹痛如绞,血水沿着腿往下流淌。她蜷缩着身子,惨白着脸,死命咬住嘴唇,将呼痛声咽了下去。
    赵神佑躺在赵寰的怀里,依然奄奄一息。
    赵瑚儿忙着搀扶住邢秉懿,不断给她低声打气:“九嫂嫂,你忍着点,忍着点,就快下来了,快下来了......”
    赵寰贴着赵神佑的脸颊,轻声呢喃:“神佑,你得了神佑,不会有事的。以后啊,有我呢,我会护着你。还有许多许多的亲人,你看十三姑母,母亲,她们都在。你别怕,别怕,活着吧,活下去…….”
    屋内弥漫着浓浓的血腥味,死亡味。
    赵寰心钝钝的,疼到麻木。
    突然,一只温软的小手,搭在了她的手背上。赵寰浑身一震,低头看去。
    赵神佑明亮的双眸,正一瞬不瞬看着她,嘴唇动了动,发出了弱弱的声音:“姑母。”
    第7章
    拂晓时分,天际一点点由深蓝转成青灰。
    忙碌了几乎整晚,此时邢秉懿脸色苍白,虚弱斜倚在炕上闭目养神。赵神佑蜷缩着身子躺在赵寰身边沉睡,小手紧拽着她的衣袍下摆。
    赵金铃则侧身躺在赵寰身边,抱着她的手臂,贴着她睡得轻声打鼾。
    赵瑚儿向来睡眠浅,用被褥蒙住头,被褥轻微起伏,不知睡着了,还是醒着。
    屋外寒意凛冽,屋内药味夹杂着淡淡的血腥味。炭盆里的炭火未熄灭,罐子里的水,咕咕翻腾。
    赵寰醒了过来,刚想起身,赵瑚儿小声道:“我去吧。”
    赵瑚儿掀开被褥下炕,借着晨曦昏暗的光线,将水倒在碗里放凉,重新加了水在罐子里煮。不过一会,她就冷得发抖,搓着双手直哈气,奔回炕上钻进被窝里盖好。
    望着炕上老弱病小的几人,赵瑚儿苦到累到极致,最后竟噗呲低低笑了出声。
    赵寰侧头看了她一眼,一同无声笑了起来。
    忙活了一晚,邢秉懿与赵神佑总算闯过鬼门关,捡回了一条命。
    赵寰将赵神佑散在脸上的发丝拨到耳后,触摸到她瘦得颧骨突起的小脸,手下微顿,心里阵阵酸楚。
    不止是赵神佑,邢秉懿失血过多,几乎连动手指都吃力。
    她们两人,包括赵寰自己,每天只有缺油少盐的汤饼饭。如今治病已不是首要问题,她们急需补充营养。
    金人之地寒冷,多以炒米,炒面为食,极少种植稻谷小麦,以种植稗子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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