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善转头望着赵寰,呆呆望着她,半晌后,终是说道:“王爷,真不要我们了么?”
    赵寰不知赵植如何想,但前世时,原身一个弱女子,能孤身逃回南宋。
    赵植一个大男人,能被关在五国城多年,除了生孩子之外,没有任何动作,赵寰认定他就是孬种。
    沉吟了下,赵寰问道:“他若要你,你会去吗,去五国城陪他一辈子吗?”
    严善怔住,神色凄苦,摇了摇头:“我去了又能如何?还不是要伺候金国人。一郎在那边,看到他的母亲在金人身下求生,我哪有脸活着。”
    女人为人女,为人妻,为人母。
    始终没有为自己。
    赵寰自嘲笑了笑,其实不仅仅是眼下,在后世时,还有无数的女人都这般,奉献了一辈子。
    严善哭过一场,紧皱的眉眼舒展了些,猛药也不能下得太狠,赵寰没再多劝,道:“十二嫂,你就住在我这里吧。我们这边人多,平时与九嫂嫂,十三娘她们多说说话,别总是憋着,对身子不好。”
    严善眼眶又红了,以前在汴京时,她们姑嫂之间不大对付,关系不算好。
    没想到赵寰如此关照她,严善一时百感交集,忙道:“着实太麻烦你了。你屋子也小,我住在这里可会不方便?”
    赵寰望着不大的炕,忍不住笑了,道:“你可别嫌挤就行。九嫂嫂,十三娘,三十三娘,佛佑神佑,加上你我,晚上翻身都难。”
    严善一听这么多人,睁大眼睛低呼了声:“她们都与你住在一起?”
    赵寰点头,笑道:“是呀,北地太冷了,我们住在一起,正好彼此取暖。”
    严善抚摸着炕,打量着虽然破旧,却收拾得一尘不染的屋子。这里,是比她的住处要温暖,明亮。
    屋外传来了脚步声,赵寰对严善说道:“你随意坐吧,就当自己的地方一样,我出去一下。”
    严善看到赵寰起身前去开门,门外站着韩皎,她不由得恍惚了下。
    先前赵寰给她们送了米面,肉干等食物,如今韩皎都要亲自来见她。看来,她的本事真不小。
    韩皎也看到了严善,不禁斜向赵寰,道:“你这屋子,真是愈发热闹了。”
    赵寰嗯了声,“人要越多越好。”
    韩皎哂笑一下,朝四周警惕打量,压低声音道:“完颜氏吵得不可开交,对大宋用兵的事情还没彻底定下来。夜里子时,到寅时初,西北宫门处由他们守卫。你只有一个半时辰,若是寅时回不来,就要想法子自己进宫了。”
    赵寰见韩皎做事如此利索稳妥,对她更是刮目相看。
    难得的人才啊!
    “好,有劳韩娘子。”赵寰无比郑重曲了曲膝道谢,“我若是迟了,会自己想法子回来,绝对不会连累他们。”
    韩皎迟疑了下,终是问道:“你准备去哪儿?”
    既然赵寰打着要彻底拉拢韩皎的心思,就没再隐瞒她,道:“我去找严郎中,林大文他们。先把几个小的想法送出去,再准备起事用的兵器,马匹等。韩娘子,我没有说大话,我真的要带你们回家!”
    韩皎胸口一阵阵热意翻滚,肃然道:“好,我等着你的好消息。”
    次日天亮之后,浣衣院一阵嘈杂,接连响起慌乱地尖叫:“三十三娘,你醒醒啊!”
    “神佑,神佑你怎么了?!来人呀,韩管事,韩管事!”
    第31章
    韩皎带着金人婆子很快赶了来, 赵寰屋子里一团混乱。
    赵瑚儿捂着脸呜呜在哭,邢秉懿侧身坐在炕上,拿着布巾给赵金铃与赵神佑擦拭着额头面孔。严善靠在炕尾, 无助抹泪。
    赵金铃与赵神佑小小的身子躺在那里, 两人紧闭着眼睛, 面孔蜡黄,了无生息。
    赵佛佑则奄奄一息,瘦得颧骨突出的脸颊上, 泛着不正常潮红。眼皮耷拉下去, 不知是睡了还是醒着。
    赵寰握着她的手,轻声哀哀喊她:“佛佑,佛佑, 你醒醒,别睡。”
    金人婆子一见,立刻后退了几步, 远远嫌弃看着, 尖声问道:“怎么回事?”
    赵瑚儿呜呜哭,说话倒是条理分明,道:“昨夜起她们就不对劲, 上吐下泻,晚上吃了点粗杂粮饼, 全部给吐得一干二净。恭桶还没倒呢, 管事你可要查看一二?我怀疑不是有人下毒, 就是生了急病。管事,你是大善人, 可不能不管她们啊!”
    金人婆子只听到急病两字,就嗖地一下窜得老高, 直跳到了屋外去。她一只手蒙住口鼻,一只手胡乱挥舞,“生了病就挪走,挪走......”
    尖利的嗓音,被赵瑚儿陡然拔高的哭声压住了:“三十三娘!二娘子!她们没气了,没气了!”
    金人婆子的三角眼白乱翻,慌乱不已,赶紧道:“死了就挪走!真是晦气,陛下刚登基,你们就闹出这等事情!”
    这时,姜醉眉哒哒哒跑了来,愁眉苦脸地道:“管事,有两个小娘子生了病,水都喂不进去了。她们不过四五岁,实在是可怜,求管事替她们请个郎中瞧瞧吧。”
    金人婆子一听还有其他病人,神色顿时大骇。她没搭理姜醉眉,眼珠咕噜噜转动着,叫了韩皎出来,拉着她走到一边去,嘀嘀咕咕说起了话。
    两人商议了一会,韩皎走了来,道:“孩童本来娇贵,容易夭折。既然如许多人都生了病,事关重大,我得去跟上面的贵人禀报一声。究竟是医治还是其他,得由贵人决定。已经断了气,就赶紧收拾一下挪出去,别将病气过给了其他人。”
    金人婆子垫脚远远站在门口,虚张声势跟着喊道:“听到没有,死人赶紧挪出去埋了,真是晦气!”
    赵瑚儿呜呜哭,流泪满面,哀伤而痛彻心扉。邢秉懿被她哭得,连着看了她好几眼,竟也莫名跟着流起了泪。
    赵寰扫了眼赵瑚儿,垂下眼眸,掩去了眼里的佩服与笑意。
    哭也是一种本事,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长歌当哭,朝堂官员必备的技能。
    赵寰向来不擅长哭,她只擅长让别人哭。
    不过,赵寰亦在反思,刚极易折,必要的时候,她也得哭一哭。
    韩皎与金人婆子随着姜醉眉离开,去看别的小娘子。赵瑚儿还在流泪,邢秉懿拭去了泪水,推了推她:“人都走了,快省些力气吧。”
    赵瑚儿哽咽了下,撇嘴不服气道:“九嫂嫂,别打扰我,我正在伤心中呢。等会没了情绪,就哭不出来,看上去假得很。”
    邢秉懿无语,赵寰忍俊不禁。严善呆坐在角落,兴许是想起了逝去的二娘子,依然流泪不止。
    浣衣院一片混乱,赵佛佑与赵神佑身份特殊,赵金铃也是帝姬。加上其他的宗姬皇室,韩皎报上去之后,完颜宗干比较重视,下令传了严郎中来一探究竟。
    金人婆子领了命,亦步亦趋跟着严郎中,见他神色紧张,用布巾蒙住了口鼻。迟疑了下,站在屋门口,学着扯了帕子蒙住脸。她没敢进屋,只在门外伸长脖子张望。
    严郎中号了脉,摇摇头,一脸惋惜道:“都准备后事吧。”
    “我的儿啊!”赵瑚儿立刻扯着嗓子,嚎叫大哭。
    严郎中被吓了跳,下意识看向了赵寰,脸皮抽搐了几下。
    韩皎仔细盯着赵佛佑三人,见她们真如死人一样,不由自主看了眼赵寰,心下好奇不已。
    金人婆子被赵瑚儿哭得厌烦,骂道:“闭嘴!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死了爹娘。你那陛下爹爹,皇后阿娘还没死呢!”
    韩皎皱了皱眉,板着脸说道:“上面贵人有令,若是没了就赶紧送出去。浣衣院又不是没死人,有什么可哭的!”
    赵瑚儿只管哭,韩皎不禁看向了赵寰。她与浣衣院其他麻木的女人一样,此时面无表情,伸手拉了下赵瑚儿的袖子,哭声嘎然而止。
    韩皎说不出什么心情,赵寰昨夜出去了一个半时辰,在换值前回了宫。
    短短时辰之内,赵寰的安排布局,一环扣一环,天衣无缝。金人的所有反应,都在她的掌握之中。
    真正是料事如神!
    韩皎见赵寰她们已经动作起来,跟着严郎中起身去看了别的屋子。
    赵寰去把三人的衣衫全部拿了出来,递给邢秉懿,道:“外面冷,而且住的地方没有炕,只一个山洞。生火堆烤火,容易冻着了。我们将她们的衣衫,能穿的全部穿上,穿不上的就裹在外面。”
    邢秉懿拉了下还在抽噎的赵瑚儿,道:“快来做正事,等下她们就该醒了!”
    严善回过神,忙上前帮忙,低声问道:“她们可有危险?”
    赵寰道:“不会,我与严郎中仔细确认过,只下了极少量的曼陀罗。佛佑人大一些,量太少,都没能昏睡过去。我们要快些,她们可别在中途醒过来,若被发现,就前功尽弃了。”
    赵瑚儿顿时紧张起来,赶紧上前帮着她们穿衣。没多时,她们三人被裹得严严实实,韩皎也来了。
    刚想要抬腿进屋,金人婆子忙拉住了她,挤眉弄眼说道:“你没听到严郎中说,她们的病症相似,说不定会传开。要是你过了病气......”
    韩皎岂能听不出金人婆子没说出口的话,她是担心自己染了病,传给了她。
    暗自鄙夷着这个蠢货,韩皎到底没说什么,见三人已经被收拾好,迟疑了下,说道:“你看,要叫谁来把她们弄出去为好?”
    以前浣衣院的人没了,都一床破苇席一裹,随便抬出去了事。
    可从前不比如今,没有可疑会传开的病症,金人婆子傻了眼,烦恼地道:“叫咱们自己人来,就是得罪人的差使。就她们吧,反正死的是她们赵家人。再说,她们的命贱,死了也就破席子一裹罢了。送出去后,叫贱奴们来拖走,扔到乱葬岗去烧掉了事。”
    以前韩皎在浣衣院收敛过数不清的死人,听过无数次这样的说辞。她本以为早已麻木,这时听着却无比刺耳。
    哪怕在汴京的皇宫做宫女,规矩虽多,见到陛下也只是曲膝福身,无需下跪,更无人直接叫她们为贱奴。
    她们在金人手上,牵羊礼的绳索,套上她们脖子的那时起,就沦为了彻彻底底的奴隶。
    不,奴隶起码算半个人,她们,彻彻底底被当作了牲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金尊玉贵的帝姬王妃,死了之后只得一床苇席随便掩埋了。若是她没了,估计会被抛尸荒野。
    死后的魂魄,再也找不到归家的路。
    韩皎不屑那些大道理,她恨权贵,恨他们的道貌岸然。
    哪怕他们大义凛然,都是为了黎民百姓,她依然恨!
    她们呢?她们这群弱女子呢?
    她们就该被平白无故牺牲掉吗?
    公道!
    如赵寰说的那样,她们誓要讨一个公道!
    韩皎袖着的手,用力掐住掌心,按下了胸中翻滚的恨意,道:“你们去柴房取独轮车,领了苇席,将她们推到宫门口去吧。”
    赵寰她们去拿来了独轮车,将苇席垫上去,将三人小心翼翼抱上去放好。
    让严善留下,赵寰与赵瑚儿邢秉懿一起,推着车到了东南角的宫门口。
    守着宫门的守卫见到她们前来,扬声呵斥道:“站住!你们来这里做甚?”
    韩皎忙上前,曲膝福身见礼,恭敬地道:“她们几人没了,奉命将她们送出去,找人去处理掉。”
    守卫向来趾高气扬,没搭理韩皎,朝独轮车来回打量。上峰有令,进出宫门一律得严查。他莫敢不从,走上前,唰一下抽出了刀。
    赵瑚儿与邢秉懿被明晃晃的刀晃得呼吸一窒,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见守卫手上的刀就要挑到赵金铃身上,赵寰突然出口:“且慢!”
    守卫手一顿,怒意顿生,眼一横就要发火。
    赵寰似害怕得不敢抬头,小声道:“她们患了疫病,郎中说了,要防着传开,不能随意乱碰。浣衣院已经近十人都患了相似的病症,没了四五人,余下的其他几人,都要挪出去。”
    除了几个年纪小的之外,还有病得起不了身的,赵寰干脆趁机一并将她们都弄了出去。

章节目录


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肉文阁只为原作者映在月光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映在月光里并收藏穿成靖康之耻后的帝姬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