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将军,有时候啊,文人的字,就是无形的刀箭,可不能小瞧了。”
    “我并非嫌弃大家没有学问,而是希望大家能变得更好,文武兼备。”
    队伍越大越难管,打仗打乱了规矩,有好也又坏。
    好处是不破不立,坏处是破了,立起来难。
    比如这群将领,良莠不齐。能号召大家跟着反的,都是些狠人,更不乏盗匪山贼头目出身。
    他们能抗金,勇归勇,在金人的兵面前,经验与实力都不足,基本没赢过。最后他们反了,南边朝廷称其为叛军。
    到了燕京时,他们的种种不足,就体现得淋漓尽致。
    收了他们的人,赵寰向来不做过河拆桥的事情,给了他们改正以及提升的机会。
    赵寰诚恳地道:“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这句话,当然并非完全正确。但不读书,不得懂律法,肯定要吃大亏!”
    这句话倒是,以前朝廷文官向来看不起武将,认为他们粗鲁不堪,不屑与之为伍。
    若是他们这些武将也读了书,变得能文能武。加之赵寰对武将的尊重,比起单纯的文官,肯定更有前途。
    聪明的人,很快就想明白了。愚钝的,还是有些不情愿。见好些人都笑着应是,愉快吃起了酒,又亲眼见过了赵寰,绝非他们能惹,就随了大流,暂且作罢了。
    酒席到月升中天方散去,赵寰回到大殿,周男儿送来了水与浓茶。徐梨儿与郑氏在一旁,帮着倒茶倒水。
    赵寰拧着布巾,问道:“这么晚了,你们怎么还没歇息?”
    回燕京述职的徐梨儿,笑嘻嘻道:“我平时睡得也晚,还早呢。难得见你一面,舍不得睡。”
    郑氏跟着笑道:“本来这么晚了,不好来打扰你。想到你今晚吃了那般多的酒,与那些人周旋了一整晚,怕是比打仗还要累,就过来陪着你说会话。”
    赵寰拿着布巾擦拭手脸,笑笑没有解释。
    她平时极少举办酒席,更不喜欢与人应酬往来,但她并非不能。往深说一些,上行下效,她的言行举止以及喜好,都有许多人盯着。
    再喜欢的东西,皆都深藏于心底。
    赵寰偶尔会感到遗憾,这都是她要付出的代价。她自己觉得值,就足够了。
    洗完之后,赵寰在塌几上坐了,郑氏与徐梨儿才随着落座。
    郑氏递上了茶,闲聊道:“过些时候就会收割庄稼了,今年的稻谷与小麦,长势都不错,又是一个丰年。”
    接着,郑氏的话锋一转,脸上堆满了笑,道:“可燕京今年最大的收入,还是铺子的收成。买卖人真是厉害得紧,从临洮榷场来的那群人,赚得那是盆满钵满。今日我听说,从雅州贩来大理国的货物,已经到了燕京城。那家南货铺子一开张,就卖了个空。”
    政事堂的宰相为张浚,宰相只参与国之大事,不直接领财政与军事大权。
    三司的长官,俗称计相。
    赵开领了度支使,管北地所有的财赋收支,粮食漕运。郑氏领了户部,管户帖以及赋税。
    盐铁司中的铺子税收,赵寰划给了度支使,人员暂时空缺。
    赵寰捧着茶碗,听完郑氏的话,随意说道:“那感情好。”
    郑氏愣了下,马上赔笑道:“看我,铺子该是赵相的差使。我提起这些,他得抱怨我管得宽了。”
    徐梨儿本想说什么,眼神在赵寰与郑氏之间转动,一时没有做声。
    赵寰眉头微皱,道:“郑相想多了些,赵相并非那般小肚鸡肠之人。我将铺子的税收划到度支使,便于更方便管理。赵相在盐铁茶,以及漕运方面的功绩,你应该听过一二。掌管天下之财,与一家一户,乃至后宫的开支,无论大小方向,皆相差千万里。我经常说,隔行如隔山。比如像是尚富贵,许多人都眼红他做买卖赚了大钱,也拿了本钱出来,跟着想去发财。结果,好些都赔得血本无归。”
    她话语微顿,径直道:“我知道郑相想要管盐铁司,这个不行。如今人员空置,是因为盐铁司我还会做拆分。河渠先分到工部,再细分到各州府去。州府长官的政绩考评中,要多加河道以及道路的修筑。至于兵器,不会归置到枢密院兵部,要单独划出来。”
    无论盐铁,还是兵器,皆不能随意碰。郑氏只一听,断不敢再多提。
    她抿了口茶,讪笑道:“我眼下管着手上的那摊子事,都忙得不可开交。又多了其他州府,不比以前只管着燕京,着实有些吃力了。”
    赵寰道:“以后还会更加多。”她大致说了先辽的百姓,“若是他们归来,北地不缺地,就缺人,倒方便安置,就是要忙一些。”
    郑氏跟着一喜,道:“那可是大好的事情,忙些也值得。”
    斟酌再三,郑氏还是说道:“先前那些来求娶之人,我知晓他们配不上你。只我不敢擅作主张,替你做了主,断没有要让你难堪之意。”
    “我知道。”赵寰微笑着道。
    郑氏既然提起此事,赵寰就直言不讳道:“郑相的想法并没错,不能擅自替他人做主。只事情有大小,有轻重缓急之分。且不管他们本人如何,我真是太忙了,无暇顾及这些。”
    郑氏微松了口气,认真劝道:“赵统帅,我知道你性情,也就不拐弯抹角了。这北地之后,总得有人继承。不只我一人操心,乔娘子他们,都在暗中替你着急呢。”
    赵寰笑了起来,道:“怎么会缺人。那么多的孩子,不谁有本事谁上。”
    郑氏呆了呆,委婉劝道:“不若选几人,过继到自己的名下。亲手带大,总能亲近一些。”
    赵寰一口拒绝了,道:“我不需要香火。人死如灯灭,又或许会转世投胎。既然有了别的人生,还需要那些香火做什么?”
    事关立储之事,郑氏当即转开了话题,感慨地道:“倒也是,亲生的都不一定靠得住。身后之事,眼一闭,更管不着了。”
    一直未做声的徐梨儿,此时插嘴道:“我就不愿意成亲嫁人,更不想生孩子。以后我要赚更多的功劳,得一座碑。让百姓感念铭记,平时来给我上柱香,比那后人强多了。”
    郑氏被她给逗笑了,道:“徐将军有志气!”
    徐梨儿得意地扬眉,道:“有媒婆来给我做媒,我直言不嫁人,让她们不要来了,省得麻烦。有些媒婆知难而退,也有媒婆估计是拿了大钱,不死心再来,将那人吹得能上天入地。我告诉媒婆,我可是将军,若是换做男人,还不得妻妾成群。我不应该是嫁,得娶。娶一人哪够,还得纳妾室。你去问对方,可能答应。答应的话,我就准备下聘礼去提亲。那媒婆脸都青了,回去之后,再也没来。”
    郑氏听得哈哈大笑,连眼泪都笑了出来,指点着她,连声道:“还是徐将军这张嘴厉害!既然看中了你的本事,想要借你的势,偏生又还要硬气,真真是可笑!”
    徐梨儿愤愤道:“可不是,没脸没皮得很。后来,我听说私底下在传我不知廉耻,不守妇道。呸,男人能做的事情,女人为何就不能做了?”
    郑氏苦笑,道:“女人抢了男人的差使,他们可都都记恨在心呢。”
    徐梨儿气鼓鼓道:“还有那李崇顺,他被打得害怕了,想要动摇岳将军的军心。正好顺了赵构那窝囊废的意,两人一拍即合。赵统帅的名声坏了,君王失德,就不配为君。他们聪明得很,深知男人的那点心思。岳将军麾下好几万的兵丁,肯定混着不少混账。不需做其他,只要朝着赵统帅泼脏水,就能弄得军心大乱。”
    赵寰不禁笑起来,拿出姜醉眉的信递给她,道:“本来我打算等着秋收之后去一趟兴庆府,眼下等不及了,过两日就出发。你与我一起去。”
    徐梨儿看完姜醉眉的信,脸色沉了下去,道:“可惜岳将军待他们如手足,真是白费了苦心!”
    郑氏问道:“岳将军没写信回来禀报?”
    赵寰道:“写了,不成气候的宵小罢了,岳将军能镇得住。不过,此风不能长,以后我这个统帅,如何能统领天下。”
    她不紧不慢放下茶碗,活动了下右手手腕,道:“看来,我还是和善太久了啊!”
    郑氏对着赵寰突然散发出来的凌厉,情不自禁后背发凉。
    她一直忙着朝政,许多人都快忘了,她是手刃完颜氏,能活剐杜充的女罗煞!
    赵寰很快将燕京事宜交给了张浚虞允文他们,徐梨儿领兵随行,疾行向兴庆。
    兴庆府经过了大战,姜醉眉他们虽忙着善后,仍然一片凋敝。
    城外田地庄稼收割了,四周荒无人烟。城内宅子十室九空,铺子稀稀拉拉开着。伙计百无聊赖守在门口,袖着手昏昏欲睡。
    赵寰只转了圈,与姜醉眉韩晈略说了几句话,就去了城外的兵营。
    岳飞接到赵寰前来的消息,早早就在兵营外候着。他看到一群奔马卷起黄沙漫天,疾驰而来,不由得愣住了。
    赵寰的马到了岳飞面前,扯下了蒙着口鼻的纱巾,吐出嘴里的黄沙,笑道:“岳将军辛苦了。”
    岳飞情不自禁笑起来,拱手朝她与后面的徐梨儿见礼,道:“这里风沙大,我们进屋再说,省得吃一嘴沙。”
    徐梨儿道:“劳烦岳将军先清点下马,这些可都是从大理国来的好马,第一批共得一千匹。赵统帅只分给我了五十匹,燕京两百匹,夏州的吴将军得了两百匹。余下的,全部送到了兴庆。”
    大理马虽然矮小些,瞧那四肢筋骨,便能看出其耐力。岳飞瞬间喜不自胜,连声道:“好马,好马!快,张宪,你与徐将军交接一下。”
    张宪也乐得合不拢嘴,朝着徐梨儿拱手,道:“有劳徐将军了。”
    徐梨儿与张宪留着交接马,岳飞领着赵寰进了兵营。一路走,一路给她介绍道:“这里是以前李崇顺的京畿营。有些房屋毁损了,收拾之后也能住人,比住营帐强。”
    兵营岗哨林立,校场宽敞平整,一间间的厚土墙瓦房,看上去井井有条。
    赵寰点头,赞道:“岳将军管得很好。”
    岳飞苦笑了下,道:“赵统帅谬赞了。我还有许多不足,给你添了乱,劳累你亲自前来。”
    赵寰坦率道:“我来兵营,是顺道解决问题,但不全部为此。”
    岳飞侧头看去,问道:“可是为了战后的事宜?”
    赵寰道:“先前我看过了,兴庆曾是西夏的京城,本来该繁华才是。我看到的景象,的确不算好。不过,西夏本来就不算富裕,比起金人烧杀过的开封,要好得多。这些都是岳将军的功劳,留了个完整的兴庆。”
    岳飞谦虚地道:“万万不敢居功,姜转运使她们辛苦操劳,眼下看上去才好了些。以前刚打完仗时,着实惨不忍睹。”
    此时正是午饭时辰,陆陆续续有人从灶房用了饭,来到校场准备操练。
    见到岳飞陪着赵寰经过,偷偷朝他们打量过来。还有人兴奋地挤眉弄眼,嘀嘀咕咕说个不停。
    赵寰脸色微沉,对一个正不屑盯着他们,中等身形的粗壮汉子道:“你,过来!”
    汉子怔了下,倒是大胆走了过来,对着岳飞见礼,故意问赵寰道:“不知夫人如何称呼?”
    岳飞厉声呵斥道:“钱六大胆,此乃赵统帅!”
    钱六眼珠子一转,胡乱拱了拱手,道:“原来是柔福帝姬,失敬失敬了。”
    柔福帝姬啊!
    赵寰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她都有点恍惚了,淡淡问道:“吃完饭了?”
    钱六有点莫名其妙了,答道:“吃完了。”
    赵寰问道:“吃饱了?”
    岳飞本来想说什么,心思微转,见状叫过亲兵,低声吩咐了几句,便在一旁默默守着。
    钱六嬉笑几声,答道:“这当兵的,每日要操练,上阵杀敌,都是出大力气的活。就那么两碗饭,只能勉强吃个半饱。虽然如此,我还是拼了命,取了五个敌人的人头?”
    赵寰哦了声,道:“你取了五个敌人的人头,就是伍长了。你这伍长,什么时候升的?”
    钱六的伍长,是岳飞还在赵构朝廷时就升了。他一下明白过来,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悻悻哼了声。
    这时,其他人用完饭到来,看到钱六被叫上前说话,一起围了上前。
    钱六的上峰,游击将军朱大贵上前朝岳飞见礼,呵斥他道:“钱六,你既然吃饱了,赶紧去操练,休得在这胡罄。”
    朱大贵训完钱六,对着岳飞与赵寰,迅速换上了张笑脸,道:“钱六是粗人,没读过书,人倒正直仗义。听到了不好的传言,就恨不得站出来,帮着匡扶正义。将军与赵统帅大人大量,莫要与他计较。”
    岳飞看到朱大贵,更加恼怒不已。朱大贵以前在张俊麾下,后来到了神武右军。向来狡诈油滑,总爱使些下三滥的招式。
    赵寰哦了声,问道:“哪些不好的传言,你且说来我听听。”
    朱大贵干干一笑,眼神乱飘,故意含糊着道:“就是关于赵统帅的一些传言,你是娘子,总归听起来不好。”
    校场上人越聚越多,有人大声道:“有甚不好说的,大家早就知道了。柔福帝姬是女人,女人就该嫁人,相夫教子!”
    “我们这边在打西夏,那边西夏要求娶赵统帅为妃,金人也抢着求娶。”
    “女人就是祸水,弄得几国大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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