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你看!”赵构将手上的《大宋朝报》抖得哗哗响,扔掉报纸,再去拿起一张小报,愤怒地拍在了案几上。
    “怎么敢,赵二十一如何敢!她居然真拿天朝上国自居,讨要起了岁币来!还有这些女人,她们究竟想要做!邢仲如何查的案,他不行,就让杨存中去查。”
    赵构歪着嘴,破口大骂不止。
    小报上变着花样在挖苦男人没本事,将来临安春闱考生的各种行径,他们一门心思往上爬的模样,编排得绘声绘色。
    赵构歪着的嘴角,挤了好一堆白沫,他好似并未察觉,继续喋喋不休在发火。
    邢秉懿胃里翻滚着,阵阵恶心。她偏开头,方堪堪压下去,说道:“北地的《大宋朝报》如何写,南边管不着。南边小报上写的这些,倒不得不重视。不若,干脆明年让娘子们参加科举,省得小报成日乱写一气。”
    赵构愣了下,很快气得嘴都快歪到了脑后面去,含糊不清道:“胡闹!她们不过妇道人家而已.....
    邢秉懿厌烦不已,扬声打断了他,“让她们考,也不一定能考中。就算侥幸考中了,进朝堂衙门做事之后,方能认清自己的斤两,如何不知天高地厚。”
    《大宋朝报》不时出现,小报天天有,赵构三天两头发癫。
    邢秉懿烦不胜烦,临安府尹邢仲是她的堂兄,她暗中交待过,胡乱查一下,敷衍交差作数。
    邢秉懿大致能猜到,这些文章是谁所写。
    普通人家的娘子,读过几天书,识得几个大字罢了,难以写出锦绣文章。写出来之后,拿不出钱,小报岂会冒险替其刊登。
    南边不比北地,科考的试题不同,而且,南边的朝堂.....
    邢秉懿嘴里苦涩蔓延,不过短短时日,她的白发越来越多,人老了十岁不止。她更是打心底同意娘子们能参家科举,有了她们,她也能多一份助力。
    赵构恨死了赵寰,哪能忍受娘子们想在南边也登上朝堂,咆哮道:“休想!肯定是北地派来的细作,赵二十一使出的下作手段。去查,查出来全部杀了!”
    邢秉懿累得很,她懒得与赵构争辩,转开了别的话题:“北地盐的价钱越来越低,南边的盐钞,不能再如以前那样贵卖了。”
    赵构听到不能卖盐钞,顿时心疼起来,他斜乜过去,不屑地道:“不卖盐,养兵的钱从何而来?”
    邢秉懿道:“北地海边的盐场,得了新的制盐法子,能做出便宜的盐。想法送人过去,学得制盐法,南边有海,也能做。”
    赵构手撑着头,不耐烦地道:“就算做出来,盐钞卖不起价,盐税如何收得上来?”
    “积少成多。”邢秉懿简单解释了下,道:“我一直在琢磨,二十一娘弄那十艘船去,她肯定是想要走海贸。南边广州路,明州,泉州等地的船,港口,市舶司都在,如今他们都没事做,白领着俸禄,着实可惜了。要早些让他们出海,番邦货贵得很,里面的利就大了。”
    赵构听到能赚钱,心里同意了,不过嘴上还是阴阳怪气,道:“准了!派人去北地,你可不要出了纰漏。赵二十一心狠手辣,别又羊入了虎口,被她剐了送回临安。重新出海......别经过北地,免得被她强抢了去。”
    说到最后,赵构牙齿磨得咯咯响。官府抄了秦桧王氏的家,前去泉州清点家产,一艘海船,竟然不翼而飞。
    除了海船,临海船坞的好些工匠,被赵寰扣押的船夫家人,也一并不见了。
    赵构一下就想到是赵寰的手笔,哪怕不是她,也要怪罪到她头上。
    “又偷又抢,祖宗的脸面,都被她丢尽了!”赵构恨恨骂道。
    赵构的话,邢秉懿半个字都没听进去,她皱眉沉思,琢磨着海贸的事情。
    这里面利润丰厚,朝臣们得打破头,争抢肥差。
    邢秉懿不懂海贸的赋税,以前北地朝廷户部的账本,不是已经毁灭,就是被金人抢走了。她眼下只能从市舶司,调取以前的账册。
    各地市舶司的官员,都是些官场老滑头,做给朝廷看的账本,不知动了多少手脚。
    要是北地有了海贸,赋税如何收取,有关海贸的政令,南边完全可以照搬北地。
    邢秉懿遗憾不已,她始终坚信一件事,北地的各项政令,她能跟着搬来一二,对她,对南边都有好处。
    赵构骂得累了,吃了口茶润嘴,指使她道:“三十二娘与那杨存照的亲事既作罢,你去重新替她定门亲事,就许给吴氏的娘家侄子吧。”
    吴氏吴贵妃端庄贤淑,知进退,德言容功,无一处可让人挑剔指摘,深受赵构宠爱。
    如今,吴贵妃跟前还养着皇子赵璩,娘家姊妹嫁给了张说,靠着她的关系,官至知阁门氏。娘家兄侄,皆在朝为官。
    吴氏一门,权力未免太大了些。
    邢秉懿垂下了眼眸,道:“三十二娘毕竟是长公主,前面刚退亲,这般急吼吼给她重新定亲,恐遭人耻笑,还是等过些时日再议吧。过两日就是中秋,筵席上的菜式,官家你可要瞧瞧?”
    赵构一想到会损皇家脸面,悻悻哼了声,到底做了罢。拿起册子,装模作样看了几眼,随手改了两道菜,便递给了邢秉懿。
    平时邢秉懿的想法,哪怕是小到一根针线,赵构都会挑刺。偏生,挑又挑不到点子上,让人恨不得撕烂他那张嘴。
    邢秉懿原封不动,交给了黄尚宫,吩咐她去让膳房准备。
    过年时没举行宫宴,端午因着科举的事情,赵构一病未起,也悄然过去了。
    到了中秋的时候,粮食丰收,朝局还算安稳,像是要冲喜一样,大内的中秋宫宴,办得尤为隆重。
    赵构收拾一新,穿上衮冕,来到举行筵席的大庆殿,坐上了久违的龙椅。
    底下朝臣齐齐见礼,赵构龙心大悦,高高在上掌控天下的滋味,令他脸上不受控制浮起了笑容,抬手道:“免礼,诸位请入座。”
    司礼监唱诵一番吉祥喜气的贺词之后,宫宴正式开始。小黄门与宫女托着杯盏碗碟,陆续进入大殿。
    贴身内侍提起酒壶,替赵构的酒盅斟满,他闻着酒香,刚举起抬到半空。
    值守的官员,满脸惊惶来到了殿前,见礼之后,奉上手中的急信:“陛下,襄阳急报!”
    赵构手中的酒杯一抖,酒水洒了出来。内侍赶紧上前取过急信,送到赵构面前。
    襄阳与邓州临近,难道是北地打过来了?
    大殿朝臣安静下来,一起看向了赵构。
    赵构飞快拆开信,随着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张《大宋朝报》。
    又是《大宋朝报》!
    赵构跟烫手般,将报随手一扔。先看起了张俊的急信。待一目十行看到了最后,眼睛发直,半晌都没动静。
    内侍心下不安,偷偷掀起眼皮往信上瞄去,看到上面的消息,顿时大惊。
    襄阳的城门连带着城墙,被北地的“震天雷”,炸得坍塌粉碎。
    殿下的朝臣们,不约而同伸长脖子,去看地上的报纸。
    掉在地上的朝报,上面硕大的字写着:“逆臣赵构,竖子敢不听话!”
    突然,咚地一声,碗盘杯盏掉落在地。赵构翻着白眼珠,口角流涎,倒在了案几上。
    “传太医,传太医!”内侍回过神,慌忙上前搀扶起赵构,仓惶大喊。
    大殿乱成一团,赵鼎等宰相帮着稳住了局面,安排朝臣们先行回府,休得小题大做。
    太医赶着到了福宁殿,上前号脉扎针,好一通忙碌,赵构总算醒了,嘴角仍歪着,说话含混不清。
    邢秉懿端坐在卧房外间等候,赵鼎等重臣,亦焦急守在了一旁。
    太医正从卧房走出,深深低垂着头上前尖利,结结巴巴禀报道:“官家他.....官家他恐中风了!”
    第105章
    寝宫内, 赵构怔怔躺在床榻上,脸惨白中泛着清灰,嘴角有涎水流出, 他却浑然不觉, 手搭在锦被外, 手指如爪,不时颤抖一下。
    眼泪,顺着眼角流淌。赵构张大嘴, 如野兽那般痛苦嚎丧。
    先是失去了男人雄风, 跟着又中了风。赵构恨极了,他是上天挑选的天子,如何能落得这般田地!
    都是赵寰, 都是她这个贱人害了他!
    内侍都都知冯溢平时最得赵构信任,他亲自前去煎了药,捧着站在屋外, 听着屋内的动静, 顿觉着苦不堪言。
    好一阵后,冯溢轻手轻脚,硬着头皮走进屋, 上前躬身劝道:“官家,太医先前来诊断过, 交待了官家不能太过大喜大悲, 得好生养着, 过上一段时日,身子说不定会有好转。官家, 药煎好了,小的伺候官家服药。”
    赵构一听, 绝望中抓到了根救命稻草,慢慢停了下来,含混问道:““杨存中呢”
    冯溢努力听明白了,愣了下,忙道:“杨宿卫使在当值,禁军班值守着福宁殿,官家放心。”
    赵构稍稍松了口气,冯溢赶紧使眼色,小黄门上前将其搀扶起,在身后垫了软囊。
    望着赵构嘴角的涎水,小黄门犹豫了下,拿帕子擦拭了赵构的嘴角。
    “混账,拖下去打死!”赵构突然发了狂,额头青筋突起,狰狞着怒骂。
    这些贱奴,竟然敢嫌弃他脏!
    小黄门吓得忙下跪求饶,冯溢也惊了跳,他很快回过神,正准备唤人前来,邢秉懿走了进屋。
    “怎地了?”邢秉懿扫了眼屋内,眉头微皱,挥手让小黄门退下,“官家刚醒来,不宜动怒。冯都知,快些伺候官家服药。”
    小黄门死里逃生,连滚带爬溜了出去。冯溢悄然掀起眼皮,飞快偷瞄了眼邢秉懿,应喏上前,舀了药递到赵构嘴边。
    赵构贪生怕死,见药送来,迫不及待张开了嘴。一碗药喂完,大半洒了出去,被褥与身上全是药汁。
    冯溢招呼几个小黄门上前,合力将赵构抬起,费劲了力气,伺候他换上了干净的衣衫被褥。
    赵构像是一块死肉,被搬来搬去,浑身散发出浓浓的愤怒与不甘,却又无能为力,只在喉咙里挤出一连串的诅咒。
    邢秉懿眼里闪过畅快,吩咐冯溢道:“你去将赵相他们叫进来。”
    赵构斜靠在床榻上,嘴角的涎水缓缓流进脖子,很快就将里衣濡湿了一大片。他眼珠子转动着,阴森森盯着邢秉懿,好似要吃人般,努力挤出了几个字:“她要作甚?”
    邢秉懿没搭理他,冯溢领着宰相赵鼎,枢密院胡铨,户部侍郎李弥逊等大臣进了屋,上前见礼。
    赵鼎见到赵构的病容,忧心忡忡道:“官家的龙体要紧,襄阳之事,臣等会处置好。”
    张说挤到了前面,哭道:“襄阳不能丢啊,北地狼子野心,军情紧急,须得赶紧拿出个主意出来。可官家的身子,着实不宜辛苦,此事还是要寻一人在旁相帮,最好能知情之意,官家不用操心劳碌,只一个眼神,就能明白官家的心意为妥。”
    赵鼎垂下眼俭,淡淡扫了张说一眼,肃立在那里没做声。
    赵构死死盯着张说,好似在咬牙,嘴角更歪了些。
    邢秉懿低头垂泪,拿帕子蘸了蘸眼角,道:“可怜官家龙体尚未康复,又再次病倒。襄阳......”
    她看向张说,话语微顿,咦了声,噤声不语。
    襄阳的急信,赵构的病情,都乃国之大事。张说当着知阁门事的差使,负责掌朝会,游幸等礼仪之事。他却到了福宁殿,实为逾距了。
    胡铨性情向来耿直,看了眼张说,沉声道:“皇后娘娘,官家如今病着,福宁殿的安危尤为重要,如何能随意让人进入。”
    赵鼎这时道:“张知阁,你且请先出去,我们要与官家商议襄阳大事。”
    张说脸色难看起来,强自辩解道:“下官亦是担心官家龙体,如何就不能来了。赵相既然要商议襄阳之事,皇后娘娘掌管后宫,还请一起回避才是。”
    果然,张说真拿起了皇亲国戚的谱,真是不知死活!
    邢秉懿眼中寒意一闪,垂下头抹泪,哽咽道:“赵相,李侍郎。”她叫了一圈人,曲膝施礼,“前朝的大事,就有劳你们了。后宫的安危,我定会管好。”
    赵鼎等人还礼,连声道不敢。张说见势不对,见礼后退了出屋,急匆匆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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