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府正厅之内,姻亲佟父少府卿佟文政与夫人李氏亦受邀而来,男宾女眷分两席而坐。
    高墉举杯朗声道:“郑常侍携家眷棨戟遥临,令寒舍蓬荜生辉。我敬诸位,今日不醉不归!”
    众人闻言皆是欢喜十分,男宾们自是闲谈朝堂之事,继而又樽酒论文,不再细说。
    女眷席间,高夫人周氏笑着对众人道:“这亦不过两三年不见,荞儿已出落得这般花容月貌,着实叫人欢喜。”
    郑懿夫人姚氏笑道:“夫人抬爱荞儿,荞儿哪里有夫人所言之容,不过是正值豆蔻之年,肤容显好罢了。”
    高府长媳佟氏与郑荞邻席而坐,笑眼望着郑荞,佟氏对姚氏道:“阿嫂,咱们荞儿非但朱唇皓齿,且兰心蕙质,如此佳人您又何需这般谦逊。”
    佟夫人李氏亦接口道:“咱们荞儿若非万里挑一之人,陛下又岂能钦点荞儿为右孺子。”
    郑夫人李氏膝下只育一子一女,即郑荞之父郑懿与宫内郑嫔,这郑懿虽有二子,却只郑荞一个阿女,故而李氏待郑荞格外疼爱。
    听闻佟夫人李氏之言,郑夫人李氏笑道:“陛下圣恩浩荡,如今咱们家这姑侄二人皆入了天家宫闱,那是前世修来的福分。”
    郑荞浅浅一笑,道:“荞儿哪里有众位长辈所言这般好,荞儿不过是因了姑母照拂,有幸相伴左昭仪身畔,才得了陛下钦点之机。”
    这昭仪真实之身与高府旧日渊源,席间众人除去郑荞,皆是心知肚明。待郑荞话音一落,席间众人皆转了脸色。
    郑荞本就因春上元悌满月之时闻得众人议论昭仪,此时见众人这般模样,更是疑团满腹。
    足足五个弹指,姚氏回过神来,转了话题道:“荞儿,今日你高世翁设宴为我等接风洗尘,你该去你阿翁席上敬诸位长辈一盏酒才是。”
    言罢,姚氏便将酒盏递于郑荞,又拉了其往男宾席间而去。
    见郑荞母女离席,佟氏便开口对郑夫人李氏道:“姨母,上月我与您提及欲请贵嫔夫人相助之事,不知姨母可有对瑶阿妹(郑嫔闺名郑瑶)提及?”
    郑夫人李氏斜眼扫了邻席众人,压了声音道:“前几日我入宫探望你阿妹,见了贵嫔夫人,亦将你府中所虑道于贵嫔夫人知晓,夫人虽未言明,我却知其定会助你高府,你便安心吧。”
    高夫人周氏闻言,心内仍觉不安,于是轻声道:“如今那林禾做了昭仪,位分于贵嫔夫人之上,可当真行得?”
    郑夫人李氏不屑道:“贵嫔夫人乃陇西公嫡女,如今又执掌治宫之权,便是皇后,亦要忌惮其三分。”
    高夫人周氏见李氏如此笃定,自是安下心来,忙陪笑道:“如此便好,如此便好!得亏了郑嫔与您从中斡旋,不然我高府可要... -->>
    高府可要大祸临头了。”
    佟夫人李氏宽慰道:“亲家主母您莫要太过忧虑,亲家主君如今亦是从二品持节都督,又领洛州牧,这洛州于其辖下物阜民康,陛下乃一代明君,又岂能因私治罪?”
    周氏闻佟夫人之言亦觉有理,自是渐缓了神情,道:“我家主君孝悌忠信,从未以私事而不往济君,若因林禾行那报复之举而丢官丧命,岂不冤枉。”
    佟氏正欲接口,却见姚氏领了郑荞一道往这边而回,便丢了眼色于众人,笑着对佟夫人李氏道:“母亲,荞儿不几日便要嫁入太子府,您可有为荞儿备下喜礼?”
    佟夫人李氏亦是醒目之人,便笑道:“荞儿是你姨母唯一的孙女,我又岂能薄待了荞儿?”
    待郑荞坐定,佟夫人李氏道:“如今荞儿要入的是太子府,寻常之物又岂能予之?我已为荞儿备下南海珊瑚树,那树干绝俗,光彩曜日,亦算得稀罕之物。”
    待郑荞道了谢,众人便又道些祝福之言,继而闲话家常,宾主尽欢。
    待酒阑客散,高益与佟氏回至南院房中。
    边为高益更衣,佟氏边道:“方才姨母言贵嫔夫人已允了护咱家,如此便可高枕无忧了。”
    高益那日听了佟氏言林禾之事心内亦是惊惧十分,此时闻其如此言,心内亦是缓了一口气。
    着了寝衣行至榻边,高益接过婢女所呈醒酒茶轻呷一口,又挥手婢女退去,方才开口道:“虽说这天下万物尽为陛下所有,然这强拐人妻之事,陛下断是不愿人知。既那时陛下都未曾有过灭咱家之念,如今汝等又何惧之有?”
    佟氏亦行至榻边,于高益相对而坐,道:“那时林禾虽被陛下带走,却未有位分,如今其已是左昭仪,位分仅此于皇后。”
    执壶为高益斟满醒酒茶,佟氏接着道:“现下里其随陛下回了洛阳,倘若忆起过往,咱家岂不要遭了祸事?”
    高益举起杯盏本欲饮茶,忽的想起了什么,执杯盏之手悬于半空,目光灼灼望着佟氏,询道:“你如此惧其报复,可是你曾对其行何陷害之举?”
    佟氏心内一怔,不曾想高益竟会有此一问,却面不改色道:“我与那林禾无冤无仇,缘何要陷害于其?”
    见高益不作声,佟氏接着道:“仲远待其无情,舍发妻另娶新欢,对其不闻不问在先,母亲乃家中主母,令账房执事苛扣供应钱粮火炭在后,此些种种怎是我所能为?”
    高益与佟氏夫妻多年,又岂能不了解其心性。此时闻佟氏之言,高益不悦道:“依你之言你便无半分做错?”
    将茶盏置于案几之上,高益接着道:“你整日里于母亲处言其不是,待其滑胎,你又于母亲处煽风点火,令母亲厌了其…过往种种,难不成皆是母亲与二弟的错?”
    佟氏一脸委屈之状,道:“我所作所为皆是为咱阖府上下安危,你非但未有半分感激之情,还疑心于我,我是你发妻,你怎的为了护母亲与仲远就不信于我?”言罢嘤嘤哭泣起来。
    高益见佟氏如此,亦是不好再问,只起身往床榻而去。
    佟氏见状,亦止了哭声,尾随其后,熄灯安寝,二人一夜无话。
    第九十六章 迎孺子(二)
    这小满时节已是入夏。
    是日晨起,佟府除去劳作的仆役们,各房主人因今为朝堂休沐之日,又因昨夜于高府饮宴,此时皆未起身。府内一切静默,天籁轻响。
    郑荞随了祖父母暂居于佟府之内。睁了眼,听屋外鸟雀啼鸣之声,郑荞亦觉心内舒畅,只披了件薄氅衣便往屋外而来。
    苑中花草因了昨夜露水,更显绿意盎然,于清晨阳光之下那晨露尤是晶莹剔透。郑荞抬头仰望天空,天蓝云白,甚是好看。
    郑荞心内欢喜,便示意近婢萱红于屋内取了鉴诸以承露取水。
    萱红见郑荞取晨露之时这般小心翼翼,便笑道:“小娘子,您莫不是要将这晨露之水带了入太子府去?”
    郑荞亦不回头,边取晨露边道:“水者,茶之母也。若能以此晨露煮茶,可令茶汤甜润绵软,唇齿留香。”
    萱红笑道:“小娘子您兰心蕙质,这入了太子府亦无人可与您相及。”
    郑荞直了腰,将鉴诸递于萱红,浅笑道:“凡能入太子府者皆为世族大家之女,哪个又不是自幼受训,识得琴棋书画,女红巧工?”
    言语间忽见一只白猫歇于不远处云石之上,郑荞心内欢喜,便缓了脚步轻轻往那云石处移步。
    那猫儿本懒散散于暖阳下打盹儿,然不及郑荞行至近前,便忽地往院中跑去。郑荞尾随其后,这一路便入了佟府北院。
    这北院为佟府主宅,少府卿佟文政与夫人李氏及两房妾室皆居于此间。
    因众人尚未起身,院内四下静寂,郑荞恐惊了众人,自是缓了脚步。
    待猫儿落定,郑荞便蹑手蹑脚行了过去,一把将那猫儿抱住,又轻抚其毛发,恐猫儿出声扰了众人。
    那猫儿亦算乖顺,被郑荞一番抚摸倒是一声不吭,郑荞自是欢喜,正欲抱了这猫儿离去,便隐约听闻佟文政夫妇于房内说话。
    只听佟文政道:“昨夜守之(高墉字)亦是如高夫人那般言语,恐那左昭仪行报复之举…”
    郑荞听闻言及昭仪,心内一紧,便止了脚步,侧身于窗下贴耳静听。
    佟夫人李氏之声传入郑荞耳内:“那日阿姊入宫探望瑶儿,亦借机探了贵嫔夫人口气,兴许其能保高府平安。”
    佟文政并未接声,几个弹指后,又是李氏之声:“说来亦是稀奇,这陛下坐拥天下,何等样女子不可得,却偏偏要了这再醮之妇…”
    佟文政轻喝道:“莫要妄议陛下之事,谨记祸自口出之理…若非淑儿(佟氏闺名)相求,我又何需趟此浑水。”
    李氏道:“怎得是浑水?若淑儿夫家遭了祸事,岂能不累及咱家?一荣俱荣,一辱皆辱,主君又岂能不知此间之理!”
    不及闻佟文政接话,郑荞便听得远处窸窣脚步之声。郑荞忙隐于墙侧,便见一名男仆入了院内。
    这男仆行至正房门外,轻声对内道:“禀主君、主母,方才有黄门郎来家中传话,皇后下了懿旨,令郑荞小娘子午初一刻入宫谒见皇后。”
    待佟文政夫妇应下,只不片刻,便有家中婢女鱼贯而入,侍奉二人洗漱更衣,自是不消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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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待众人接了消息,便陆续往北院正厅而来。
    郑義夫妇与佟文政夫妇一席而坐,其余众人则跪坐于两侧。
    郑義望着姚氏,询道:“荞儿所需之物可有备齐?”
    姚氏闻主君相询,忙垂首答道:“父亲,荞儿所需妾早早备下了,来了姨母府上日常所需一应俱全,亦不曾动家中所携之物。”
    郑義点了点头,道:“这皇后懿旨来的如此之急,幸而早早备下所需之物,亦不致慌乱。”
    佟文政面有疑色,道:“七日之后太子方才开府,这皇后怎得今日便宣了荞儿入宫?”
    郑義闻言亦是一怔,不及开口,便听郑懿道:“皇后乃太子嫡母,这太子开府迎娶左右孺子,皇后许是要行调教彼等之事。”
    佟夫人李氏开口道:“僖昂(郑懿字)所言在理,太子乃国之储君,这左右孺子为其开房之人,日后许为太子诞下长子,皇后此举亦是情理之中。”
    众人皆知除去太子嫡妻,若为太子诞下长子之人日后便需子贵母死殉了祖制。待佟夫人李氏言罢,席间众人皆沉默下来,不再言语。
    姚氏眼中晶莹,却因了主君主母在前,又暂居于佟府,自是不敢落了泪来。
    郑夫人李氏此时亦面有愁容,叹了口气,凄凄道:“佛菩萨保佑,切莫令荞儿为太子诞下长子。”
    郑義面有不悦之色,道:“妇人之见!荞儿若有幸为太子诞下长子,那便是大魏日后君主,实乃上锡天恩,下昭祖德之事!”
    佟文政见此情景,忙宽慰李氏道:“阿姊亦勿要太过忧虑,虽说祖制难违,却有转圜之机。”
    李氏闻言,急忙忙道:“是何转圜之机?”
    佟文政道:“若日后荞儿得以晋位太子妃,那所虑之事便迎刃而解。”
    郑懿接口道:“姨丈之言虽说在理,然陛下圣意难测,又怎知会择何家阿女做了太子嫡妻。”
    佟文政道:“如今陛下大行汉革,这太子嫡妻必于咱们这些世家之中择其一而予之。这适龄女子之中,唯太师嫡孙女与弘农华阴杨播之女可与荞儿相较…”
    见众人听得仔细,佟文政接着道:“荞儿先行入府,若讨得太子欢心,再由瑶儿于陛下跟前美言,此事便有几成胜算。”
    佟夫人摇了摇头,道:“主君,妾倒是听闻这左孺子鲁郡刘氏亦是伶俐之人,其姨母乃宫中袁夫人,欲做太子妃又岂是这般容易?”
    郑義微微皱眉,道:“鲁郡刘氏虽是望族,如今却无人于朝中担机要之职,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此事我等当从长计议才是。”
    众人闻言亦觉在理,便点头附和下。
    不及郑義再开口言语,郑荞却已行至正厅门外。
    待入内向众人行罢礼,郑荞道:“百姓之家虽清贫难挨,却能享天伦之乐。我郑氏虽未极顶富巨贵,却亦是高门大屋之家,如今阿翁与父亲既预备着将荞儿送入太子府中,又何需再顾虑荞儿生死…”
    望着众人,郑荞浅浅一笑,道:“生死有命,荞儿只愿不负阿翁与父亲所望,日后可为郑氏一门光耀门楣,如此便好。”
    第九十七章 迎孺子(三)
    椒坤殿内,皇后冯氏端坐于正殿之内。
    鲁郡刘氏嫡女刘姝华与荥阳郑氏嫡女郑荞并列于正殿之中。
    待二人行罢礼,冯氏笑道:“吾今日宣你二人入宫亦不过是为人母关切之心,尔等亦无须太过拘谨。”
    言罢转头对婵梅道:“请二位孺子入座。”
    婵梅急忙忙应下,便与随侍宫婢一同行至刘姝华与郑荞跟前,搀扶二人于两侧席间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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