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再度催促叶炽:“哑巴了?”
    糊弄不过去,叶炽不要命的道:“在弄清楚阁下是谁,为何被困在这里之前,我不会将我所在的世界暴露给阁下,哪怕是死。”装不下去了,那就直接说。
    告诉你了,让你去毁灭我的世界?
    无论是那岩石怪,还是那顶破帽子,一旦拿出去,都将引得天下大乱。她自认为定力尚可,都险些被那帽子蛊惑了,她不敢想其他人见到圣冕之后会变得多么疯狂。
    在这个世界,她可以对圣冕不闻不问,只关心微生苍陆的生死,这是因为她能力有限,因为圣冕的出现还没有触碰到她坚守的底线。
    就像时鸣老祖等一众人一样,为了提升修为,她身为修士会为了某样东西展开争夺、去历练去探险,可若是一旦出现有威胁到一界安危的危险,她也不会坐视不理,更不会让自己成为帮凶。
    或许,她做的没有前辈们那般好,但底线还是守得住的。
    “咔啪!”男人手里原本光滑圆润的骷髅碎成了渣渣,他侧头去看叶炽,却迎上叶炽不屈无畏的眼神。不,应该是那眼神带着两分狂妄、两分决绝,剩下的都是摆烂带出来的无所畏惧。
    她好像在说,大不了你捏死我,捏死我,我也不会告诉你。
    “好,很好!”他从骷髅上站了起来,任由骷髅散落一地,锁链拖行好远,他甚至想靠近叶炽一点儿:“憨实了些,但初心可嘉。”
    叶炽:???
    你没事吧?竟然夸我?
    越来越看不懂了。是想迷惑我,还是真的在夸我?叶炽干脆跳到桌子上,说起来还是头一回听人夸她“憨实”的,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见你如此,想必未来的世界还不错,如此,也没什么好问的了。”
    真的?叶炽更加疑惑了,这人到底有多少面,他脸上的怅然和欣慰看上去真挚极了,叶炽看了半天也找不出破绽,可是,堂堂魔祖怎么会关心黎民未来?传言中,魔祖因为要毁灭世界,已经死得透透的了。
    没忍住就问了出来:“阁下究竟是何人?”
    男人摇摇头:“罗睺急着出来,我撑不了多久,记住,不要相信他的话。”
    刚说完,叶炽就发现他周身涌现出一股魔气,那个六七岁的孩子回来了。
    他厌烦的从不合身的衣服里钻了起来,问叶炽:“他没跟你说什么吧?咱们出去玩吧!”
    第159章 不朽圣冕(十五)
    ◎你,是他的欲望所化◎
    出去玩?
    是他想出去!
    前面那个成年男人的话, 再联想到之前信的表情,见到六七岁的罗睺只有尊敬没有诧异,并且恭恭敬敬的称呼他为“罗睺大人”, 所以, 将圣冕抛出去故意制造混乱的是他?
    “你怎么了?”
    罗睺赤脚奔跑过来,锁链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他的眼睛明亮纯真, 比一般六七岁孩子的眼睛还要亮些, 跑到一半他停了下来:“知道了,定然是那厮跟你说了什么。”
    “他的话你信么?”幼年罗睺一屁股坐在地上:“因为他造的孽,我从出生开始就待在这个鬼地方, 我想出去玩有什么不对?”
    哐当哐当,他烦躁的动了动脚腕, 干脆在地上打滚起来,向着一个方向渐渐把锁链缠在身上, 缠到锁链尽头, 又反方向滚回来:“你也看到了,我的玩具只有这两根锁链,太枯燥了,是个人都忍受不了这种日子吧,我要出去玩有什么不对?”
    他怒道:“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什么要被关起来?我还是个孩子啊!”
    你是个孩子, 却也是个了不得的孩子。
    地牢就这么点儿大, 搅动外界风雨的除了你,还有谁?
    叶炽任由他撒泼哭泣, 脸上并无悲悯之色。
    其实, 退一步讲, 她或许不必纠结着去分辨这两重人格, 谁正谁邪。
    无论是眼前这个小的,还是刚才那个大的,他们用的是同一副身体,锁住了一个也就锁住了另外一个,她打定主意,无论哪一个她都不会管。
    “是那个家伙!坏事都是他做的,还把圣冕弄到了外面,你不会信了他的鬼话来猜忌我把?”之前点燃的火把还留着,男孩不必再烧发丝照明,火光之下,他的脸苍白瘦弱,一双眼睛显得格外的大。
    叶炽:“你我之间还谈不上猜忌。”
    因为连信任都没建立。
    “我不管!我都烧头发给你照亮了,你带我出去玩一下怎么了?要是换做你从出生就开始坐牢,你能受得了么?”
    啪塔啪塔,豆大的眼珠落在地上,在空旷的地牢愈发清晰。
    撒泼没有用,他开始小声的啜泣,那一双眼睛因为泪水的湿润变得更加水润光亮,满是散落的星星。
    叶炽动了动身体,骨头已经接上了,伤也好的差不多,可以走了,她看了一眼小孩:“对不起,我不会带你出去。”
    她没有泛滥不绝的同情心,也不是救赎文里的女主,误打误撞遇到被囚禁的大佬,然后善良的,或者说不管不顾的把大佬救出去,从此获得大佬的青眼甚至和大佬双宿双栖。
    她不但不救人,还问了一个问题:“之前那个信,来过这里不止一次吧?为什么你不叫他带你出去?”
    不光是信,应该还要不少人进来过,那些散落的骷髅就是佐证。
    罗睺的哭泣戛然而止,甚至脸上的幼年纯真之态都无法维持。
    她竟然一下子就发现了问题的关键……
    并不是谁都能带他出去的。
    看着他的脸色变化,叶炽知道自己猜对了,而后将目光转向头顶和脚下的阵法上。
    这般大有来头的阵法,重重叠叠,初看之下确实只顾得上震惊,但等足够冷静之后,再仔细看,不免发现许多遗漏的地方。比如为什么会融合,以及每一层阵法之间的关系。
    尤其是最内里的第一层阵法。
    无论是将敌人勾引到阵法当中灭杀,还是布阵之人躲在阵法之中防止外界的伤害,多数阵法都以空间为界,阵法为壁垒和界限,但也有特殊的,比如最内里的这一层阵法,似乎是以被困住的人为界。
    简单说,就是他去哪里,阵法就会跟到哪里,好比头顶上始终盯着一片乌云,就算躲进屋子里也逃不出雨天。
    叶炽想起她曾经看过的一本杂记,里面有过类似的描述,一名修士想验证这种阵法的可行性,各种痛苦只多不少,最可怕的是,阵法还没成,精血已经耗光了,最后人都死了,阵法究竟行不行也就不得而知了。
    毕竟少有人敢用自己的性命来验证一种阵法的可行性。
    用自己的精血画地为牢,看看能不能把自己困住?
    没有个五百年脑血栓干不出这种的事吧。
    所以叶炽又想到一个问题,这阵法大多数传闻中只能自己布下,还只能用精血绘制,但这孩子说从出生到现在就被关在这里,那这么多重阵法究竟是谁干的?
    那个成年的罗睺?
    还是说上古时期的手段更加高明,这大抵是别人布下的?
    别看这里的阵法多且驳杂,名字一个赛一个的厉害,但最厉害的就是最内里的这一层,若不然就解释不了,为什么其他人都可以自由出入阵法,只有这个孩子不能。
    最内里的阵法是后来布下的。
    有了这一层阵法,其他的阵法,无论是诛仙阵还是降魔阵,都成了它的备用阵法,只要这个人不出去,外面的阵法就不会启动,而且,这个人自己也出不去。
    至于其他阵法为何会消融,叶炽猜测这神殿之下应该连通着某处灵脉,现在,这灵脉似乎要枯竭了。
    天长日久之间,灵脉枯竭耗尽导致的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外围的高深阵法无法维持,而后开始互相融合,也是当初建造神殿的人会选址,恐怕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所以即便互相融合也能和地貌结合一起,凭借地貌仍旧能够维持一段时间。
    这种以万年为单位的时光流逝,一般人,估计早被熬死了。
    但眼前这个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孩子”不但活得好好的,还想出去。
    更想借着叶炽出去。
    叶炽现在再回忆起成年罗睺刚“睡醒”时候肆意外放的魔气,竟然觉得他像是在试探。
    试探第一重阵法是否完好。
    总结起来就是,虽然各种关节还有许多叶炽想不明白的,尤其是为什么只有她能带他出去。
    但她确实因此掌握了某种主动权。
    幼年罗睺也不哭也不闹了,但是也没打算摊牌,而是顺势说道:“我不信任他。”
    叶炽:“那就信任我了?我们也不熟吧?”
    幼年罗睺:“你的神魂纯粹,关键是不贪。”
    叶炽挑了挑眉:“谢谢你的夸奖。”
    “你瞧你,怎么宁愿信那大坏蛋的话都不信我的话,我一个小孩能有什么坏心眼儿,只是对外面太好奇了,太想出去看一眼了,呜呜呜。”
    又来?叶炽满脸写着不信,并且开始往外跑。
    只要她能活着出去,要做的第一件事必然是加固阵法,就算升级版的绣花针和储物袋里布阵的材料都用不了,但借助地势,她应该可以再把阵法加固个一二分。
    就要接近真相了,但她心里忽然生出一股掩耳盗铃的逃避感。
    她忽然不想知道真相了。
    无论小孩是装的,还是大人是装的,总归是他们困在这个狭小的地方至少数十万年,第一重阵法多半也是两个中的一个布下的,为何拼着自己把牢底坐穿,也要加上这么一个阵法呢?自然想阻挡身体里的另外一个他出去。
    确确实实的自困阵。
    想想就觉得恐怖,这得多大的毅力才能做得到?
    所以叶炽不敢探究,怕探究了就会心生动摇。
    感谢不死树赐予的自愈之力,她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奔跑无碍,转眼的功夫,她已经跨上了十来层台阶。
    而后,就有一股力量击打在她的后心。
    这可比抓住后颈猛烈多了,她清晰的感受到自己的神魂正在脱离躯体,她努力的和这股力量抗衡,但神魂还是被推了出来。
    小黑兽扑在台阶上,生死不知。
    而悬浮在半空的叶炽尚未来得及喘息,无数怨灵和欲望一起来了。
    怨灵在哭号,问她为什么不救他们,密密麻麻将叶炽围了个水泄不通,正在叶炽感到烦躁的时候,欲望们开始无孔不入。
    它们在勾引她,只要心里犹豫一瞬,那欲望的力量便会增强一分。
    稍微一个疏忽,她“看”到了她击杀了百里沧浪,坐上了剑尊的位置,甚至从容轻巧的击杀了严徵和柳扶风等人,一时间风光更胜从前,甚至举霞飞升。
    可紧跟着她就笑了。
    太假了,这的的确确是她的欲望,她想当剑尊,想飞升,但她绝对不会无缘无故的杀了百里沧浪,更不用说能够托付后背的严徵和柳扶风。如果飞升之路要踏着前辈们和挚友们的血才能抵达,她会觉得这样的飞升不要也罢。
    自始至终,就算她已经成为修士若干年,但她始终记得自己是个人。
    有私欲,有野心,却也有所为有所不为。
    欲望撕扯着她,想要吞噬她的神魂,她面目狰狞的看向幼年罗睺:“你,是他的欲望所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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