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里也早就回到了北平,一直没住在家里,自然就不知道季苇生的事情。
    等到刘夫人说了以后,刘万里也很重视。他寻思着不对啊,认识这么些年,也不知道季苇生爱吃豆腐,而且季苇生虽然是农村出来的,可是人特别机灵,就是有时候性格里还是有点局促,可能是因为见的世面不够,但是无伤大雅,作为朋友没有那么多需要衡量计较的。
    再听刘夫人的形容,刘万里就觉得季苇生不会是遇上事了吧,要不然怎么每天回去的反应也不对。
    可怜刘万里这些年忙于打仗,不是在前线,就是在医院,就没有过春心萌动的时候,多聪明的一个人,压根没想到季苇生可能是有喜欢的姑娘了。
    于是,当天晚上刘万里就去找季苇生了。他没有一开始就询问季苇生怎么回事,也怕季苇生会有什么难言之隐,到时候闭口不谈。所以刘万里就找了家小饭馆,带着季苇生去,只说是叙旧,然后旁敲侧击的问起他最近在杨璋玉家里住的习惯吗,北平适不适应,老家的亲戚都还好不好呀,之类的事情。
    季苇生也不知道是因为他最近老是买一堆的豆腐往家里带,引起了刘夫人这个有着深厚人生阅历的农村妇女的警觉。他都老老实实的回答了,毕竟刘万里问的这些,看起来也都是在关心他。
    在四个人里面,刘万里的年纪最大,经常关心他们,所以他一点也没觉得不对。
    刘万里也奇怪,问了一圈,家里人没事,季苇生在北平也没遇到事,总不能是有人敢胁迫人民解放军买东西吧。
    百思不得其解之后,刘万里索性就直接问了,“你最近怎么换口味了,天天买豆腐回家?”
    季苇生这时候也察觉到不对劲了,感情刚才问那么多,就是为了问这个。
    破天荒的,季苇生红了脸,摄摄半天都说不出个囫囵话,惹得刘万里都等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话,真有什么事,我们一群人都在北平呢,你怕什么?”
    季苇生被他逼问得心一横,直接脱口而出,“我有喜欢的姑娘了。”
    “什么?”正准备放狠话的刘万里愣了愣,挺大个人了,也跟着结结巴巴,“那、那还挺好啊。”
    说着,刘万里情绪又跟着起来,他在兄弟几个里面年纪最大,所以处处照顾关心他们,习惯了以后,遇到这种事情肯定要多问几句,“是哪家的姑娘啊?住哪呢?家里做什么的?”
    他想起季苇生这段时间总是往家里带豆腐,又有些了然,“那姑娘家里是卖豆腐的?我说你好端端的怎么成天往家里带豆腐,现在隔着我家三百米开外,都能闻到豆腐香,大院里的人这几天豆腐是热了又吃,吃了又热。
    不过这是好事啊,你怎么一点口风都不透。”
    季苇生脖子根都是红的,“还不知道人家姑娘喜不喜欢我呢,说多了不是败坏她的名声吗?”
    厚重如刘万里,都忍不住笑出声,“感情你这么多天的豆腐都白买了,不会连话都没跟人家搭上吧?”
    看季苇生偏黑的脸孔上一片扭捏神色,刘万里就知道恐怕是真的了。作为兄弟几个里最年长的,他觉得自己很有必要引导一下季苇生的感情问题。虽然他也没追求过哪个姑娘,可没吃过猪肉还能没见过猪跑?
    刘万里一下就有了主意,他给季苇生支招道:“你天天这么买豆腐回家,就算买到对方嫁人,也不见得能记得你……”
    “可我总不能上去就和人家说喜欢她,这不是轻薄人吗?”没等刘万里说完,季苇生就急着道。
    刘万里的脾气很好,被打断了也不生气,他就像老妈子一样,是个天生爱操心的命,摆了摆手,继续说道:“哎,你先听我说完。”
    季苇生遂倒了杯茶,殷勤地递到刘万里面前,就等着他往后说。
    知道季苇生心急,刘万里也不卖关子,“要我说啊,你追求人家,肯定不止要买东西,你还要送东西,还要勤快的去帮忙。那位姑娘家里是卖豆腐的不是,每天摆摊肯定有不少活,你去买东西的时候,看到重的难的,就主动去搭把手,经常找点活做,一来二去不就熟了?每次再带份点心,吃的喝的,只说旁人送多了,也拿去送给人家。
    你要记得,这种时候,心要端正,眼睛别到处乱瞥,免得人家觉得你轻薄。
    等她对你也有好感的时候,就去和她表明心意。这样一来,多半就成了。”
    季苇生一脸受教的点头,“要当面说吗?”
    刘万里跟着想了想,摇摇头,“还是不要了,我记得璋玉以前在外头求学的时候,就追过女孩子,写了情书,要我说,你到时候就写情书好了。”
    季苇生有些尴尬的挠头,“可我斗大的字都不认识一箩筐。”
    仔细一想,好像是这么回事,刘万里也尴尬了,“那不然表明心意的事情后面再说……”
    “成,我明天继续去。”季苇生也下了决心。
    于是,两个从来没有谈过恋爱的人,在你一言我一语中,敲定了追求姑娘的办法。
    只能说,一个敢说一个敢听。
    惨的依然是大院里的几户人家,连着两三个月都没断过豆腐。
    李文畔胡若弗,甚至是江父、杨父这些人还好,他们工作忙,经常吃食堂,倒也不至于顿顿吃。至于刘长征的爹妈,他们从前是过惯了苦日子,一朝乍富,过上了好日子,也不至于忘本,豆腐就豆腐了,有什么不好的,他们曾经还连地瓜都吃不上过呢。
    只苦了下面几个小的,李明宛想起自己晚饭里的煎豆腐,就忍不住走出她家的院门,想出去透透气,迎面撞见同样苦着脸的杨良玉。
    两人互相对视,都从对方的眼里看见了恐惧。
    李明宛心想,她或许下辈子也不想吃豆腐了。
    就在大院里的众人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暗无天日的吃豆腐生涯时,边疆告急,不论是江平之、杨璋玉,还是刘长征和季苇生,他们都被召回部队。不仅如此,全国上下都陷入紧张氛围,农民更加卖力的耕耘天地,学生们开展汇演,筹钱筹物,上下一心。
    在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的时候,战事打响。
    李明宛住在大院里,比旁人更加能感受到不同。从宣告战事前,她就发现大院里的大人们时常紧皱眉头,经常和不同的人会面,原本就忙碌的人,行色愈发匆匆。
    到了宣告之后,她甚至有时候经过窗户,还能听到温和博雅的李文畔隔着电话大声斥责人的声音。
    因为举国上下都陷入紧张的氛围,全国人民热火朝天的为前线运送物资,时间的流逝反而不那么明显。
    李明宛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直到某一天,大人们的神色凝重,连秘书们走路都悄然放轻,她隐隐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各家各院,几户都有人在前线上。
    她慢慢的往家里走,心却被悬起来,每一步都走的惴惴不安,这里面的任何一个人,不管是谁,她都曾经和他们打过招呼,他们都对她散发善意,他们任何一个人,都是那么年轻,英姿勃发,充满朝气,是东升朝阳,有着无限的可能。
    她在经过一处拐角的时候,悄然停下,那是刘长征的家,上面悬挂白布,意味着里面有人去世。而刘长征悲伤愤怒的声音隔着院子,清晰的传进李明宛的耳朵,“我也要上战场,为我哥报仇,只要这片土地上还有一个人站着,就不能让那群杂碎踏过……”
    她的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怎么也止不住。
    原来是刘万里。
    她是见过刘万里的,刘万里回来之后并不住在大院,只是偶尔回来。那是个宽厚的大哥哥,穿着军装,特别高大,但是因为在大院里一直都是最大的那个,所以对底下的弟弟,还有院子里的妹妹都很照顾,他没有任何花钱的爱好,却总是会在回大院的时候提前买好糖,看到大院的小孩就分上一两个。
    李明宛还记得她第一次见到刘万里的样子,那是一个下午,天气晴朗,午后的风还带着一丝干燥。刘万里一看到她,就露出一口白牙,喊她的名字,还任她挑选最喜欢的糖,并且承诺有机会要带她去吃全北平最好的馆子。
    再后来,还没来得及兑现承诺,他们就全都上了战场。
    而曾经的承诺,再也没有兑现的机会了。
    李明宛不自觉走进刘家的院子,刘夫人坐在椅子上,怔怔的抱着刘万里的遗书,旁边是赶来帮忙的胡若弗和杨良玉的母亲。
    最上首是刘万里的照片,上面整齐的摆放着他的军装。
    刘夫人神情呆滞,这个在农村呆了很多年,又因为丈夫投奔的队伍原因,而曾经不得不躲躲藏藏许多年的精明女人,这一刻好像彻底麻木,比起李明宛第一次见到她时的精明干劲,好像一瞬间老了十多岁,头上多了许多白发。
    其实,不仅是刘万里,就连刘父也去了战场,按刘父的地位,如果他想的话,绝对能把刘万里送去安全的地方,至少不那么前线,至少不是死的尸骨无存,和无数的战士一起,尸首裹挟山谷,连个碑都不知道该立在哪里。
    可他没有。
    一视同仁,最骄傲自豪的儿子死在了战场上。
    李明宛不知道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好似和眼前的悲壮相比,以往的纠结都显得那么不堪一击。她仿佛间有些懂得那些先辈的心境,懂得了他们的不屈与坚守。
    她是旁观者,又成了参与者。
    从刘万里牺牲之后,整个大院破天荒的宁静下来,不管是贪玩耍赖的刘长征,还是骄傲自满的杨良玉,大院里最不懂事的小孩们,好像都在一瞬间成长起来。
    可是战争没有结束,牺牲也不会停止。
    江平之所在的部队在某场战役中遭遇轰炸,生死未明。
    这是大人们以为李明宛已经入睡,李文畔才同胡若弗说的,毕竟江家只剩下父子二人,江平之的母亲过世多年,江父虽然和江平之并不亲厚,可江平之却是他的独子。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也许是几个月,也许是一年,在李明宛去找杨良玉一起上学的时候,撞见杨母正在收拾季苇生的东西。
    战事从开始到现在,过了这么久,杨母还是一直保留着季苇生的房间,和杨璋玉的房间一样,时时打扫。当初是为了结个善缘才把人留下来,好好照顾,但是相处久了,却是真的有感情。
    李明宛知道,如果不是发生了什么事情,杨母是不会把季苇生的东西单独收拾出来的。
    果不其然,在看到杨良玉母亲搬出来的箱子上,李明宛看到了季苇生的遗照,和刘万里当初的一样,他们同样都是笑着的,正当年华,不同的是季苇生笑的露出了牙,他应当不怎么拍照,所以笑容明亮又腼腆。
    大概他当初拍照的时候,也想不到这会成为他和人世间最后的联系。
    在李明宛晃神的片刻,也许是心情沉重,搬着箱子、穿着高跟鞋的杨母,不慎向旁边倾倒,好在李明宛眼疾手快,及时把杨母扶住。
    人虽然没有摔倒,但是季苇生的遗物掉了出来。
    李明宛帮着捡起来,却看到一封信。
    信封上写着君华亲启。
    看得出来写信的人字写的并不好看,字没有字形,但是却是一笔一画,努力写到最端正。
    在李明宛拿着这封信愣神的时候,上首传来杨良玉母亲惋惜的声音,“这信是在苇生走了以后,收拾衣服的时候翻到的,信里是他向一个姑娘表白呢,看底下的日期,应该是两年前就写好的,估计是赶上回部队了嘛,没有送去。真是可惜,上面没有地址。
    这封信大概是没有送出去的机会了。也不知道他的心意,对方知不知道。
    唉,也许不知道也是件好事。”
    杨母被岁月偏爱的秀美面庞上浮现一丝愁色与遗憾,或许连季苇生都不清楚,这封信没能送出去,究竟是遗憾还是庆幸。
    春去秋来,四季轮转,当杨璋玉站在家门口的时候,整个人消瘦得脱了形,比当初的李明宛还要骇人。
    他回家的时候,正好撞见李明宛和杨良玉放学。
    经过胡若弗的悉心照料,李明宛长得很快,他们发现当初接回李明宛的时候,或许她就不止七八岁,但是因为长期的营养不良,看起来年纪小了很多。所以在吃饱穿暖的情况下,李明宛的身高一下就起来了,虽然不能准确算出,但是看身高,大致估量李明宛当初就有九岁或者十岁。
    所以当时李明宛跳级到三年级,才是她的年纪刚好应该读的年级。
    后面明宛又跳了一次级,直接和杨良玉成了同班同学。两边家长都很高兴,互相之间也能有个照应。
    于是,她俩现在一起念初一。
    两人更是成为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在看到杨璋玉的那一刻,刚刚还对明宛有说有笑的杨良玉,一下就停了下来,目光片刻不离自己的亲哥哥。
    良久,她才咬着唇,眼泪不受控制的往下掉,开口就是哭腔,哽咽着说:“哥,你可算回来了。”
    然后,这个骄傲自重的小姑娘,一下子扑进杨璋玉的怀里。也许是因为瘦了太多,以往这个厚实宽广的怀抱,在此刻竟然向后踉跄了两部,但还是接住了杨良玉,“都知道我回来了,还哭什么,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
    要是换成几年前,杨良玉肯定毫不犹豫的反唇相讥,不落下风,但是到了今时今日,她就只是抱着杨璋玉哭。
    这几年,刘万里走了,季苇生走了,那些鲜活的生命只留下黑白的相片和遗书……
    见多了离别,重逢便显得尤为可贵。
    好不容易哄住爱哭的妹妹,杨璋玉才敢踏进家门,大概是近乡情怯,他刚刚站在家门口,想到母亲或许会因为他而愁容满面,便不敢踏进门。可在看到杨良玉以后,这种情怯,反而变作思念,席卷而来。战场上的疲惫,雾霾霾的尘土和鲜血,让他迫不及待的想看见家人,洗尽炮火的尘埃,重归宁静。
    也许是骨子还有自幼受到的教养影响,他在这样激动的情形下,也仍然记得顾全他人,还能同明宛打招呼,“你是明宛吧,长这么大了。”
    李明宛知道接下来应该是他们一家人团聚的时候,所以她没有打扰他们,只是笑着喊了声,“璋玉哥哥。”
    然后就主动提出回家,让杨璋玉可以带着妹妹进家门。
    她不知道杨母是什么反应,可终于,他们苦苦等到的不再是冰冷的讣告,而是重逢,是活生生、身体温热的亲人。
    等到李明宛回到自己房间的时候,心情依旧很好,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
    她看到窗台的墙缝中,颤颤巍巍的长出一朵紫色的小野花,生长的艰难,却还是向阳而生,迎接着希望和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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