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不明不白的,是要离开谁,或是蒙骗谁呢?
    就在这时,爱德神差鬼使地想起了马斯坦古曾在博物馆里对自己说的话。他说他抽烟的时候,大多是想寻找某个可以排遣的出口,好让自己不要被铺天盖地的压抑摧垮。
    一想到这,爱德突然怎么也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胸口的洪水压垮了重重闸门,翻滚着汹涌而至。他控制不住般地起身,飞快地往马斯坦古刚才消失的方向跑去。
    客人纷纷惊愕地回头看他,狂奔的脚步声响且突兀,在爱德华的脑海里震耳欲聋。但他什么都顾不上了。他就想快一点、再快一点,跑到他的身边去。怎么也不能让他消失。
    而他就站在那里。
    爱德一边平复着气息一边靠在门框上,努力让自己不要发出什么声音,努力让自己看清。
    只见马斯坦古正站在拐角的窗前,叼着烟注视着窗外的磅礴大雨。柠檬黄色的卡通耳机挂在他的头上看起来有几分滑稽,可他望着窗外的眼睛却又没有一丝笑意。袅袅的白烟在他睫毛前腾升,而窗外的雨水似乎穿过栅栏打了进来,突然唐突地顺着他的睫毛滚落,然后掉在了他白色的领口上。
    爱德华一瞬间心如刀绞。
    别人一般遇到这样的情况会怎么做?爱德想,那些情场老手们遇到这样的事一般会怎么做?时上前责怪吗?他自知没有那个理由。是上前质问吗?他自问没有那个立场。是乘人之危吗?他自诩没有那个能力。
    他不知道。这四个字如此得苍白无力,软弱得让他有一瞬间无比痛恨自己一度引以为豪的过去,痛恨自己让理性与数字填满的思考方式,痛恨自己没有文献综述和参考数据就展露出的束手无策,痛恨自己现在那么难过,却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应付眼前的对方和当下的自己。而他所知道的,只是当下贯穿在自己身体里的冰冷绞痛感,如同坚硬的冰刺深植在他血肉里辗转。颤抖的双手不是自己的,冰冷的脚似乎也不是自己,他想哪有全世界的好事都发生在自己身上这种美事,哪有自己喜欢的人正好也就喜欢自己这种美事,他哪里值得遇上这样的好事啊。
    那马斯坦古又该怎么办呢?
    想到这里,爱德一个激灵。
    片刻前的哀怨与悲伤顿时烟消云散,取代而之的是一阵酸楚和自责:自己只顾着为自己难过,居然全然忘记了对方。
    可是对方的处境显而易见。罗伊可倾诉的地方也许比自己的更少,罗伊所经历的苦楚与疲惫肯定比自己的更漫长,罗伊所体悟的难过绝对比自己的多得多。而自己……竟然完全没有考虑到他的感受。
    罗伊对自己也许不曾有过超乎普通朋友的想法,但他曾一次次对自己露出温柔的笑意,他曾一次次按在自己的肩膀确认自己的存在,他曾在黑夜里将自己从无助的境地里救起。那个时候,世界之大却只有自己和马斯坦古两个人,他明明可以什么也不做,却因为某些冥冥的原因最终是伸手将爱德从深海里捞了起来。而那时的爱德,也是这样紧紧地握住罗伊伸向自己的手——像是抓紧了救命的稻草。
    自己是真的喜欢他,但这种喜欢又能如何呢?
    只是一个劲地自怜自艾,却什么都没有为罗伊做过。
    彼时彼刻,爱德华第一次如此强烈地感受到一种无法释怀的刺痛。可那不是来自于对对方的愤恨,而是一股强烈的、对自己无能的自责。
    我能为罗伊做些什么?他想,我能为他做些什么?
    那时的爱德,心中所想的不过如此而已。
    TBC
    第二十章
    爱德站在阴暗的走廊里,默不作声地拧着门锁。旁晚时分天色阴沉、光线暗淡,天欲雨而雨未落,晦暗的暮霭顺着楼道的窗户投落进来,在门板上映照出少年细瘦的轮廓。此时少年站在门外,肩膀被冷风吹得打战,肺腑尚且调整着刚从一路狂奔恢复过来的呼吸,大脑却异常清醒,字句清晰地罗列着自己已经犯下与接下来要继续犯下的罪状,双手毫不打战地拉开门锁——俨然一个冷静的连环犯罪者。他对自己说,事已至此,肯定是会继续下去了。
    “不要继续下去了。”麟那晚是那么跟爱德说的。说的当然不是眼下这样事情,但麟大概也不会支持自己现在这样做。
    那天下午,爱德一个人冒着大雨匆匆赶回家。关上门后他走进厨房给自己热了一杯饮料,然后坐在餐桌前摊开从实验室带回家的报告、抄起笔写了起来。那是注意力高度集中、效率奇高的旁晚,他埋头整整写了两个多小时,以至于等他报告告一段落时,原本昏暗的房间已然一片漆黑,只有头顶的厨房灯还散发着光芒,照亮这孤独一人的室内,寂静的时间里唯有和落在桌面的笔尖和爱德华平静的呼吸。然后他放下笔,略带僵硬地伸了个懒腰。直到这时,他才突然发现自己从外面回来的那身湿透的衣服一直没换下来,而自己刚才一直时不时往嘴里送的热饮居然是牛奶——见鬼,天知道冰箱里为什么会有牛奶。
    想到这里,一阵翻天覆地的恶心感从肠胃深处涌了上来。爱德捂着嘴,端起玻璃杯就往水槽方向冲去。白色的奶液哗啦啦流进槽口,但爱德俯在槽缘,恶心了半天却什么都吐不出来。太奇怪了,恶心的牛奶在身体里肆虐打转、翻滚着叫嚣着要从体内爆裂出去,但偏偏此时身体上的每一个出口都被什么给死死堵上了。室内的死寂宛如活埋人柱的水泥。
    不行,爱德把倒空的玻璃杯往旁边里一扔,捂着肚子背靠向水槽。不行,爱德想,无论如何都要说点什么,无论如何都要发出点什么声音不可。
    但是要说什么呢?
    但是跟谁说好呢?数不清的念头拥挤地团在一起,模糊到无法向陌生人开口,细节到难以向阿尔冯斯诉说——
    阿尔,阿尔。想到弟弟因疲倦微微皱起的眉毛和盛满忧虑的眼睛时,爱德的心一哆嗦,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世界上没有人比阿尔更了解爱德,了解到爱德有时甚至有些害怕。
    他最终给麟打了电话。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最后决定的对象是那位和自己心照不宣伪装了两年朋友兼室友的中国人,对方怎么看都不是一个恰当的人选,但似乎除了他现在也没有别的选择。
    爱德的叙述断断续续、线索紊乱,以至于第二天爱德根本记不得自己那晚到底跟那个东方少年说了些什么,又到底为什么会说了那么久。他只记得等他说得差不多、准备喝口水歇一歇的时候,窗外已然一片夜色如水。但奇怪的是,一向唠唠叨叨的眯眯眼这次居然全程都没有打断他、也没有冷不防地给自己塞一把狗粮,当晚对方甚至都没有提出自己忙着下楼拿外卖或赶着要去过夜生活——他只是安静地听完了爱德华前言不搭后语的话,然后平静地对他说,不要继续下去了。
    “为什么?”爱德说,“因为他有喜欢的人了吗?”
    麟说,“这不是主要原因。”
    “那是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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