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不够爱,为何还一直选择他?”
    庄良玉思忖片刻,诚恳说道:“但比起别人,他比其他人都更重要一点,也跟我更合拍,更合适一些。也许等他死了以后,等到我在遇到更合适的人的时候,我也会做出别的选择。”
    方才还神情隐怒的赵衍恪脸上倏地绽开笑容,他越过自己向后说道:“萧将军快进来!朕正与庄爱卿商谈要事。”
    “臣萧钦竹,携捷报归京!”
    那一刻,庄良玉觉得时间都仿佛更慢了一些,她顺着声音回望,看到高大的人影自殿外走近。身上带着风尘与血气,带着塞北的黄沙与硝烟。
    萧钦竹的目光只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到了赵衍恪身上。
    但即便这一瞬间,也有冰雪消融之意。
    可庄良玉心里却咯噔一下,诡异地有种被人抓包后的心虚。
    赵衍恪此时面上堆笑,亲切地上前,拉过萧钦竹的手。
    庄良玉确信自己没有看错,她肯定是看到了萧钦竹眼中的嫌弃,一丝幸灾乐祸的笑意不受克制地自眼角溢出。
    尔后赵衍恪响起一声意味不明的叹息,“七日之后的登基大典有劳萧将军值守护卫。至于封后大典——”
    “庄爱卿,你身为皇后挚友,不知届时可否作为皇后的娘家人出席?”
    庄良玉这才明白,她这是被赵衍恪彻彻底底摆了一道。
    他早已无意,却乐此不疲地想给她添麻烦。
    这样想着,忍不住白了一眼萧钦竹,似是在嗔怪他没有告诉自己他要归京的消息。
    萧钦竹面色如常,领了赵衍恪的命。庄良玉属实没想到自己算计别人这么多年,竟然还会被赵衍恪算计栽个跟头。
    方才的对话,多半都是赵衍恪故意说的。
    这个老狐狸对自己的了解,不亚于自己对他的了解。
    目的就是为了气萧钦竹,以及给她找不痛快。
    赵衍恪面带浅笑,哪里还有方才易怒的模样,“既然如此,两位爱卿便早早回去歇息吧。萧将军这些时日辛苦,庄爱卿大病初愈也不便多有操劳。”
    然后庄良玉就感受到身旁的空气一凛,直觉告诉她,萧钦竹在生气。
    她确确实实没有告诉过萧钦竹她这段时日在生病的事。
    庄良玉眨眨眼,觉得此时适合溜之大吉,不然让赵衍恪这家伙继续煽风点火,她怕是回去之后少不得要被萧钦竹一顿数落。数落事小,但这家伙多半会像是盯小孩儿一样看着她。
    她还想要自由,才不要被萧钦竹管着。
    ……
    走在回忠国公府的路上,二人不约而同地都选择了步行。
    此时天已放晴,空气中都是雨水和泥土清新的味道。庄良玉走了没两步,就将方才昭宁殿中的事情抛之脑后,兴致颇丰地迈着轻快愉悦地步伐,甚至还有想踩水的念头。
    完全将萧钦竹忘在了脑后。
    萧钦竹沉默地看着女子纤细高挑的身形,映在夕阳余晖中美得如梦似幻。
    在塞外,几次生死关头,弥留之际,他眼前浮现得全是庄良玉的身影。
    如今的庄良玉仿佛与前世的皇贵妃混在一起,他挣扎着起身,挣扎着想要回来。他怕,怕他死后庄良玉最终仍要落得个毒酒了结的结局。
    所幸,他成功了。
    不仅挺了过来,而且直捣突厥王庭,直取突厥王首级。
    萧钦竹突然说道:“我不会死。”
    庄良玉被这没头没尾的话搞得一愣,从唯物主义出发下意识说道:“人都会死,是人就会有死的那一天。”
    她甚至强调:“你会死,人迟早要死。”
    萧钦竹觉得自己确实要死,是被庄良玉气死!
    梗着脖子,硬邦邦说道:“那我也会活很久,久到你根本没有机会再选别人。”
    庄良玉这才明白萧钦竹这突然的一棒槌究竟是什么意思,忍不住发笑:“你怎么这么幼稚?”
    萧钦竹没说话,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握得很紧,愤愤道:“我还活着就有人敢上门来抢我的夫人!”
    “没人来抢好吧。”庄良玉笑得没脾气,“赵衍恪那是故意在气你。”
    “……可你说的话是真心的。”萧钦竹瓮声瓮气地说道,隐隐还有些委屈。
    庄良玉觉得自己就像是个感情骗子,骗了纯情少男萧钦竹的感情,她尝试用委婉的语言劝导,“你看,这个世界上,谁离了谁都能继续活下去,甚至是活得很好。我离开你,我还是我。你离开我,你也要还是你自己才行。”
    “……可我不会离开你。”萧钦竹小声反驳,“如果你要走,我会追你回来。如果你赶我走,我会赖着不走。”
    声音虽然小,但态度属实很倔强。
    庄良玉不知道这种时刻该用什么词语来形容自己的心情,好像有点柔软又有些无奈,还伴着点哭笑不得。
    她拍拍萧钦竹的手,很认真地说道:“真到了那一天,好聚好散如何?”
    萧钦竹定定看着眼前的女子,知道自己无论怎样表决心,吐露自己的真实心声,都很难让这个迟钝到有些冷漠的人彻底明白感情这一回事。
    又或者说,其实庄良玉对这些都明白,只是她太过理智,理智到不愿意去相信会有不掺杂任何利益的感情。
    但不管如何——
    “你生病了?”他突然想起在殿上赵衍恪所说的话。
    方才还游刃有余的庄良玉突然气短,支支吾吾应了一声:“啊、是。”
    萧钦竹抬手摸了摸庄良玉的肩头,发现衣服还湿着,不仅发梢有湿气,发髻也同样带着湿漉漉的气息。
    “你淋雨了呓桦?”
    庄良玉试图往旁边走,可手被人攥着,根本无处可躲。
    萧钦竹哪能看不懂她在想什么,当即手上用力,直接将人扯进了自己怀里,也不管什么街上行人的视线,带着庄良玉就往家里走。
    起初庄良玉还想着挣扎两下,后来干脆由着萧钦竹动作,直接让他抱着自己走。
    鸵鸟似的捂着脸,好像看不到脸就还能维持她身为国子监祭酒的高冷形象。
    “庄先生!”
    庄良玉一愣,用休息将脸捂得更严实了些。
    “那肯定是庄先生!萧将军,庄先生!”
    庄良玉透过布料的缝隙看到郧国公府家的五小姐。
    此时,她正站在挂着郧国公府牌匾的大门前。
    这五小姐现在胆大许多,笑着向她招手,“庄先生,你身体好啦!祖母跟圣上请示之后,我们以后要来西都城长住了!”
    原先虽然郧国公府仅剩的一老一小也常在西都城中,但说到底陵南道才是她们的家,也不知这赵衍恪如何想通的,竟然允许她们搬到西都来了。
    五小姐是个古灵精怪的,笑得眉眼弯弯,冲萧钦竹喊道:“萧师公好!”
    这洪亮的一嗓子,把二人都喊了一愣。
    往日里都是庄良玉因着萧钦竹的缘故被人喊将军夫人,这还是头一次有人因着她去喊萧钦竹“师公”。
    这种体验不仅对庄良玉而言很新奇,对萧钦竹而言也同样新奇。
    郧国公府的门楣并不气派,本身十二国公就已经被皇帝打压架空,手里已经不剩下多少实权,在加上郧国公府是十二国公中的七小公,于是就更显得势弱了些。
    决定在西都城扎根,这是要下很大决心才能有的决定。
    郧国公老夫人笑得慈祥,也透着些释然,“比起等一个不知道靠不靠谱的女婿,我相信小五总有一天也能重振玉家门楣。”
    五小姐笑得很甜,“祖母放心,小五今后会像洛川姐姐和庄先生一样厉害!”
    ……
    萧钦竹的手仍拉着她,两个人走在西都城宽阔的街道上慢悠悠地向萧家方向走去。
    “那日,我曾看到赵衍恪在胭脂斋前与你搭讪。”
    庄良玉有些怔愣,“哪日?”
    “方翰林家大儿子娶亲那日。”
    一晃两年时间过去,这中间发生了这样多的事,庄良玉竟然还有些恍惚,笑道:“这都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
    “不到两年。”萧钦竹垂眸说道,“我从没想过有朝一日,你会成为我的妻子。”
    庄良玉心情很好,但觉得他这是话里有话,调笑着问道:“有白月光?”
    萧钦竹毫不避讳地点头,“十五年前,御花园中有一场杏花雨,你我初见。”
    庄良玉顺着萧钦竹的话回想,隐约想起十五年前,她从尚书房中偷偷溜出来,躲在杏花树上睡觉,有个不长眼的小子扰她清梦。
    佯怒道:“好啊!原来就是你小子害得我睡不好觉,还被我爹发现我偷偷溜出来!”
    说着竟然还想跳起来捶萧钦竹两下。
    萧钦竹由着她的拳头,温热的手掌将她包裹,像是个小朋友一样挤过来。
    明明大路这样宽,偏偏要跟她挤在一处走。
    庄良玉淋雨之后身上本就不舒服,萧钦竹身上又热得厉害,靠在她身边,像是一个大火炉,让她忍不住想走远点。
    偏偏萧钦竹装傻充愣还是要贴过来。
    气得庄良玉快跑两步,站在前头叉着腰,勒令他与自己保持距离。
    萧钦竹哪里会乖乖听话,三步并做两步便再次跟上去,两个人一直打打闹闹,闹到家门口才罢休。
    ……
    御书房的门被再次敲响,左仪灵推门进来,看到撑着额头不知在想些什么的新帝。
    问道:“他们走了?”
    赵衍恪颔首,迟缓地说道:“走了。”
    “安心了?”
    赵衍恪再次点头。
    “陪我到阙楼上走走吧。”
    登高远望,站在阙楼上,整个西都城一览无余,当然包括两个在西都城大街上打闹嬉戏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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